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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我將電話接通,設置到免提,示意蕭然說話。蕭然警惕地道:「你是?」對方道:「你叫我小瓊就可以了。」蕭然道:「小瓊?」小瓊道:「嗯。」說完,小瓊開始小聲地抽泣。蕭然沉思片刻道:「賈鋒受傷那天晚上,就是你用他電話打給我的?」小瓊道:「嗯,我也是聽軍哥手下說的,才知道賈鋒在工地那裡快不行了。我悄悄趕過去的時候,想救他,又擔心長時間不回去,軍哥會對我起疑心的,沒辦法,我就打了你電話。」蕭然道:「你怎麼知道我?」小瓊道:「他,他經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蕭然問道:「你為什麼現在打電話給我?」小瓊吞吞吐吐道:「我,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心裡難受。」蕭然道:「是內疚吧?你和申軍串通好陷害賈鋒的,我朋友告訴我了。」小瓊抽泣得更加厲害,激動地道:「不是那樣的!」蕭然道:「哦?」小瓊道:「我是真心喜歡賈鋒的!那些壞事都是申軍逼我的,他說他只要騙到錢之後,就不再糾纏我,讓我和賈鋒在一起……」蕭然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小瓊道:「你是女人,你應該感覺得到。」

蕭然愣了片刻,嘆息道:「嗯,我相信你。」小瓊道:「我,我懷了賈鋒的孩子,我想生下來,可我現在生活都困難……」蕭然道:「需要錢?」小瓊道:「我希望你看在賈鋒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就當可憐這未來的孩子也好,能幫幫我嗎?」蕭然沒有立刻答應。小瓊又接著道:「我不要多,只要給我幾個月的生活費就可以了,我以後還給你還不行嗎?求求你了!」蕭然嘆息一聲,對小瓊道:「生活費你不用擔心,我會讓朋友打給你,至於孩子,如果真的是賈鋒的,賈鋒臨走前也留下了一筆錢,足夠你將他撫養成人。」

小瓊的感激涕零反而讓蕭然和我兩個人有些受之有愧。掛了電話之後,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心想賈鋒走的時候要是知道他還有一個孩子,一定會感到欣慰的。但遺憾的是,賈鋒臨走前也不知道小瓊是真心喜歡他,反而認為小瓊是在騙他,相信這一點讓賈鋒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的。生活是殘酷的,不單開活人的玩笑,就算死的時候,也不一定會放過你。

我躺在床上,蕭然就躺在我身邊,將頭靠在我的胸口。我望著屋頂道:「我們就這樣看一晚上屋頂嗎?」蕭然沒有回答我,幽怨地道:「阿抗,你說人的命運真的無法自己把握嗎?」我伸手撫摸著蕭然的秀髮,反問道:「你是說浩浩?」蕭然道:「也是在說自己。」我側過身,深情地望著蕭然道:「別想太多了,蕭然,這輩子我會全心全意對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相信我!」蕭然輕聲道:「你會嗎?」蕭然的問話突然讓我想到以前小珍去香港之前對我說的那句話:你會等我兩年嗎?這讓我心裡很亂,是啊,我會嗎?我開始膽怯正面回答蕭然,只是伸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蕭然繼續輕聲道:「阿抗,你在迴避我?你還沒有正面回答我。」我看著懷裡蕭然期待的眼神,心一橫,堅定地道:「我會的,我一定會的,蕭然!」

蕭然笑了,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釋放光芒的時候,能量不亞於醫院裡面電擊心臟用的兩個大熨斗,直震得我小心兒不停地晃。我和蕭然就這樣深情地看著對方,慢慢的,四片熱唇交疊在一起。這一吻,讓我整個人都在顫抖!我從來沒有如此急切地想認真地吻一個女人。初吻帶著些許好奇,後來的吻帶著些許衝動,而現在的吻,帶著我所有的理智和情感!

蕭然突然將頭偏向一邊,神情黯然道:「別這樣,今天是浩浩的忌日。」我感到一陣慚愧,閉上眼睛哀悼了三分鐘後,對蕭然道:「對不起,浩浩也是我的好朋友,但我絕對沒有輕薄你的意思,也沒有不尊重浩浩的意思。」蕭然哀嘆道:「真是不敢相信,說出來你也許會覺得我虛偽,我寧願飛機失事的是我,而不是浩浩。」我對蕭然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那我寧願飛機失事的是我,而不是你,蕭然。」蕭然輕輕抱住了我,良久,兩個人就這樣抱著,再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

婚禮結束後,瘋子終於悲憤過度倒下了,好端端的一條漢子,現在看上去神情獃滯,和他說話也是有上句沒下句的。我們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醫生說是受到很大的刺|激導致神經暫時性受損,需要調養一段時間,不過他讓我們放心,應該可以完全恢復。

我們將瘋子又移到了浩浩的房間,希望在這個曾經熟悉而溫情的地方可以讓瘋子早點神智清醒。我讓小珍清理一下浩浩的遺物,然後過些日子快遞到浩浩老家。我們每個人輪流陪瘋子說話,可瘋子始終只是眼睛瞪著屋頂,開始還嗯啊嗯的,後來乾脆一句話也不說,基本半傻的狀態,看得我們每個人心裡堵得慌,忒鬧心了。後來還是小珍機靈,將遊戲機打開,讓頂蘑菇遊戲的聲音填滿了整個房間。

遊戲聲響了幾分鐘,瘋子就已經淚如泉湧。我坐在床邊,緊緊握住瘋子的手,哽咽著道:「瘋子,我們都在你身邊呢,你振作點,你這樣大傢伙兒心裡都不好受……」瘋子終於開口說話了,一臉漠然道:「你們都撤吧,我想一個人安靜安靜,放心,我沒事兒,醫生在放屁呢。」西哥道:「瘋子說得對,是應該讓他一個人安靜安靜,我們還是輪流看望瘋子吧,這樣一幫人電線桿一樣杵在屋裡頭,誰看著都心煩。」小珍道:「要不這樣吧,我回來和蕭然住,我們輪流照顧瘋子吧,這樣大家有一個照應可能會好些。」

下午兩點的時候,我和西哥正躺床上睡覺,睡夢中突然被西哥那鬼叫的手機鈴聲驚醒。西哥眯眼看了一下,然後緩緩朝我轉過頭,頂著一頭茅草一樣的頭髮,喘著粗氣,頭疼的神情望著我道:「你猜猜是誰?」

我可沒興趣和西哥猜遊戲,斜眼看他道:「你妻妾成群,我知道又是哪個怨婦啊?」西哥呵呵地道:「你猜唄!」我對西哥道:「又不是猜雙色球,猜中了還有個五百萬,快說吧,是誰?」西哥故意長嘆道:「唉,生活中就是因為多了你這種男人,女人才會誤解所有的男人都沒生活情趣。」我微微一笑對西哥道:「呵呵,是阿麗吧?」西哥露出了讚許的目光。

其實我的心裡第一反應並不是阿麗,而是浩浩。但這個想法一瞬而過,因為即使是浩浩,她也不會打電話給西哥,肯定第一個會打給瘋子,依次下來可能就是蕭然和小珍,最後可能就輪到我和西哥了。可能浩浩離開的這個事實一下讓我們幾個都無法接受,所以大家心裡一直認為浩浩沒有離開我們。當然,我也希望她正在另外一個地方默默地思念我們。

西哥接了會兒電話,把手機遞給我道:「阿麗找你,正好,你自己和她說吧。」我接過電話,對阿麗道:「阿麗,好久沒你消息,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呢,怎麼樣,過得還好嗎?」阿麗淡淡地笑笑道:「還行,換了個新工作,你呢?」我微笑道:「也還行,與其被生活強|奸,還不如慢慢享受。」阿麗道:「挺樂觀嘛,對了,韓銘找過你啊?」我點頭道:「嗯,是找過,他想見你,我感覺政府將他改造得挺成功的,經歷了那麼多,得到過,也失去過,相信他自己也期望有個新的生活了。」阿麗不吱聲。我呵呵地道:「你不考慮下嗎?」阿麗嘆息道:「再說吧,對了,謝謝你。」

剛掛了電話,蕭然敲門進來,要我陪她去逛街。西哥故作深沉道:「其實啊,女人逛街只是一心理需要。」蕭然道:「那當然啊,就好比你們男人喜歡抽煙一樣。」我故作羨慕道:「還是原始社會的男人幸福,女人都跑來跑去,別說買衣服,樹葉都不用采一片。」蕭然微微笑道:「但他們要為女人打獵,一樣辛苦。」我不屑地道:「為了那些眼前奔跑的女人,別說打幾個兔子,就算天天上山打老虎,我也願意。」西哥插嘴道:「就是打老虎,也沒我們現在賺錢辛苦!很多女人還不明白男人,所以女人給男人太多壓力,其實就是和自己過不去!」我立馬伸出大拇指,對西哥大加讚許道:「嗯,作為新時代憤青的代言人,西哥對廣大的女性同胞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應該印成小冊子人手一冊進行大力推廣。」蕭然紅著臉道:「那只是你們男人的借口。」我摸著腦袋道:「啥意思?」西哥嘿嘿地道:「蕭然的意思呢,就是說,男人辛苦賺錢的同時,還需要保護女人。」蕭然一聽西哥這麼說,臉刷的一下紅到脖子根,連忙擺手道:「哎呀,西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問蕭然要買什麼衣服,蕭然看西哥在旁邊,紅著臉老支支吾吾不說。西哥微笑道:「還用問,內衣唄!其實直接交給抗總不就行了嗎?」我翻了個白眼道:「說什麼呢,那玩意兒自己不試試怎麼知道合身不合身?」蕭然道:「就是!」

女人逛街,男人受累,原本說只是買內衣的,結果內衣店跑了無數家,選中兩個款式所有顏色買齊,總算如意了,卻又說還要買件外套,然後只好把跑過一遍的各大商場又重新跑一遍。我雙手提著大大小小購物袋,小腿抽筋,大腿痙攣,腰疼得厲害,這樣下去,我真要被整成腎虛了。到後來,我實在跑不動了,只好求饒,就在商場一樓休息凳上休息等蕭然,讓她一個人逛。這時候,我就思忖,其實女人根本用不著辦健身卡,聰明的男人,就應該給她一張幾家大商場的聯名購物卡,保證比健身卡的效果要好多了!我記得當初大學跑1500米時也沒這麼累過,太恐怖了。

我和蕭然在一家小西餐廳吃了意粉,喝了一杯熱咖啡,然後找了個地方把包寄存好,就慢慢走到了黃浦江邊。外灘的風有些大,蕭然一個人靠在黃浦江的欄桿邊,雙眼望著色彩斑斕的浦東夜景。我從蕭然身後攔腰將她抱住,在她耳邊輕聲道:「冷嗎?」蕭然微微笑道:「你這樣抱著就不冷了。」聽蕭然這麼說,我心頭一熱,將她抱得更緊。我和蕭然迎著夜風呆了一會兒,正想著要不要晚上就在附近找個酒店,卻接到了蕭伯父的電話。蕭伯父問我道:「蕭然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答道:「是啊。」蕭伯父道:「她手機怎麼關機了?」我對蕭伯父道:「哦,她手機大概沒電了,伯父,您找她有什麼事嗎,要不我把電話給她?」蕭伯父沉痛地道:「不用了,你讓她趕快回來,我正在收拾東西,今晚趕回浙江,她媽急性心臟病,恐怕不行了。」我心裡一陣惋惜,這心臟病確實是害人,當初洋子也是因為這個病差點離開了我和西哥。

自從浩浩出事後,我心裡留下了一個陰影,感覺飛機這個玩意兒能不坐還是盡量不坐的好。一旦它把你帶到萬丈高空,整個人的命運就完全交給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發動機,除非不出事,只要有個萬一,那麼就是b2-4ac<0,無解!

蕭然父親決意去國外後,變賣了在國內所有的資產,我也沒有多問,但有點我相信,蕭伯父這種人,無論做人還是做事,都是堂堂正正的。我開瘋子的車連夜將蕭伯父和蕭然兩人送到了浙江,一路上小心又小心,車速超過一百就馬上松油門,心裡才稍微安定點。上帝和魔鬼同在,既然有些時候自己的生命在可控範圍之內,那我們要做的,就是謹慎再謹慎,將一切風險儘可能降低到零。

走進蕭然母親病房的時候,看到一個樸實的中年婦女閉著雙眼靜靜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蕭然一下撲到她的身上,傷心欲絕地哭出聲來:「媽,您怎麼啦,女兒回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蕭伯父也忍不住老淚縱橫,緊緊握住蕭然母親的手,說不出一句話。

人順的時候,什麼都順,隨手買個包子,可能都是肉餡兒最大的。人霉的時候,要怎麼霉就怎麼霉,就算沒被車撞散架,到醫院檢查也能查出個血癌來。蕭然算是霉到家了,初戀賈鋒離開沒多久,好姐妹浩浩又離去,傷痛才剛剛開始,這邊又收到了母親急性心臟病的病危通知書。我感到很心疼,考慮到蕭然一個人要承受這麼多,不免心中隱約有些擔心。蕭然並不是一個懦弱的人,但並不表示她很堅強,她瘦弱的肩膀能否擔起接二連三的磨難,在我看來,仍然是個未知數。最讓我傷神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和她一起分擔這些痛苦,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言語都是舉足輕重的,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或做錯了什麼,反而會讓蕭然更加難過。

看著病床上如此樸實的一個女人,我心裡不由得一陣犯疑:「她怎麼會背著蕭然的父親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呢?如果不是這樣,那蕭然不是蕭伯父的親生女兒又如何解釋呢?」想來蕭然父親生意發達之後,家庭條件即使不是異常寬裕的話,也不至於拮据到這個女人一件好的首飾都沒有。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她身上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右手無名指上的那個戒指,而且是一種樣式很老的黃金戒指。這個戒指倒是讓我想到了洋子脖子上系著的那個,雖然不是一摸一樣,但應該都是一個時代的東西。而且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個戒指從來沒看到洋子佩戴過,何況這麼老土的東西,就是刀架她脖子上,她也是寧死不屈的。但是,這次從日本回來,洋子脖子上卻就一直掛著這個老土的黃金戒指,一刻也沒取下過。

以我敏銳的觀察力來判斷,蕭然的母親應該是一位勤勞善良,樸實無華,溫良恭儉的傳統中國女性。如此看來,她未婚早孕的事實也就子虛烏有了,但事實擺在眼前,蕭然確實不是蕭伯父親生的。我極力展開自己豐富的想像力,難道是蕭伯父沒有生育能力,蕭然母親怕打擊他做了人工授精?不可能啊,上世紀八十年代這方法不流行啊,被人知道脊梁骨都要被戳穿的。何況我看蕭伯父這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膛,也不像是那種需要別人幫忙生子的人。要麼就是蕭然母親生產出了意外,不忍心告訴蕭伯父,於是抱養了蕭然?這也沒道理啊,蕭伯父說了當時醫院的醫生是他的朋友啊,出了這種大事,按理蕭伯父不可能蒙在鼓裡的。就算沒有蕭伯父朋友,蕭然她媽剛生產完畢,身體也極度虛弱,照顧自己都來不及,還哪有空閑操心玩什麼狸貓換太子?看電影看得多就是有好處,我突然靈光一閃,一拍腦門,失聲叫道:「明白了!」

正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蕭伯父和蕭然看我一臉喜色,顯得很不高興。我立馬誠心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想一個問題想得比較投入,所以激動了點。」蕭然有些不悅,紅著眼睛對我道:「你別小孩子一樣好不好,我本來心裡就……」我趕忙抱著蕭然,拍了拍她的後背,溫柔地道:「別哭別哭,伯母一臉福態,一定會度過這個難關的!」我回頭對蕭伯父道:「蕭伯父,要不讓蕭然和她媽單獨呆會兒,我們一起到外面抽支煙,順便再仔細問問醫生看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蕭伯父沒有回答我,對蕭然道:「蕭然,你好好看著媽,有事就叫我。」蕭然抽泣著點了點頭。

走出醫院大門,蕭伯父突然問我道:「有什麼事要告訴我是吧?」我點點頭,一臉誠懇道:「嗯,是的,我剛才仔細想了想,覺得蕭然的身世有問題。」蕭伯父道:「哦?什麼問題,說說看。」我對蕭伯父道:「你先告訴我,蕭然母親她和你之前就懷了蕭然,你心裡相不相信,就算你知道蕭然不是你親生女兒之後,你有沒有懷疑過她?」蕭伯父嘆了口氣道:「知道結果的一剎那,說心裡話,我是懷疑過,而且心裡很難過,但事後仔細一想,確實不對勁。我和蕭然她媽這麼多年來,對她太了解了,和陌生男人說句話都會臉紅的人,怎麼會做出那種對不起我的事呢?」我接過蕭伯父話道:「對了!所以我懷疑蕭然很可能是出生的時候醫院搞錯了,就是說,蕭然不是你們的孩子!」蕭伯父一臉驚訝地看著我道:「這不太可能吧!」我答道:「那你告訴我其他的可能。」蕭然父親啞口無言,因為他確實想不到除了這個理由之外更佳的推斷。

我對蕭伯父道:「你不是說醫院的醫生是你的朋友嗎?他如果還在的話,你可以問問他,查查那段日子醫生出生嬰兒的檔案記錄,說不定就真的是搞錯了。」蕭然父親聽我這麼一說,有些失望道:「我說的那個朋友是浙江醫院的,婚前體檢是他做的,但是蕭然卻是在上海出生的,都二十年了,上海那家醫院我本來就沒有熟人,要去查檔案,談何容易?」這下輪到我吃驚了:「啊?蕭然是上海出生的?哪家醫院?」蕭伯父想了想道:「按照上海現在的區域劃分,應該是閔行區的一家醫院。」

我一下泄氣了,真是破電筒照馬路,指哪哪兒不亮!我心裡嘀咕道,生個娃兒而已,何必還跑到上海去呢,小題大做嘛,那個年代接生婆都還有,不就是剪條臍帶的事兒嗎,用得著那麼勞神!蕭然父親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道:「懷上蕭然不久,我就帶著她媽去上海做生意,一直等到蕭然出生,大概一年多的時間,因為蕭然她媽老想著家裡的老人,所以又回到了浙江。」「原來如此,」我沉思片刻,對蕭伯父道,「要不這樣,我們先檢驗下蕭然是不是她媽親生的,如果不是,那我們再想辦法找上海那家醫院查查。」蕭然父親道:「你是說親子鑒定?」我答道:「對的,很簡單的事兒,指甲,頭髮,皮膚屑……隨便啥東西,交給醫生就完事兒。你負責蕭然她媽的,我負責蕭然的,你看如何?」蕭然父親有些擔心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我安慰蕭伯父道:「瞞著她們不就行了嗎?」蕭然父親沉思良久,望著我下定決心道:「好,那就這樣吧。」

蕭然他媽畢竟年紀大了點,終究沒有挺過這一關,第三天凌晨,就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人世。蕭伯父和蕭然的痛哭流涕讓我感到一陣陣揪心,我想我和蕭伯父兩個人心裡比蕭然更多一份悲傷,因為蕭然她媽一輩子也許都沒有搞清楚蕭然的身世就悄然離開了。後來回頭一想,也許蕭然他媽比蕭然父親還要幸福些,因為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需要再知道了。

辦完蕭然她媽的後事,帶著悲痛離開浙江的時候,蕭然父親將我拉到一邊,心情沉重地問道:「結果出來沒有?」我從包里拿出幾張檢驗報告,遞給蕭伯父道:「你自己看,我不知道你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應該傷心。」

蕭伯父很仔細地把報告看了一遍,嘆了口氣道:「唉,蕭然這孩子!我們走吧,她還在車上等著。」我不知道蕭伯父這聲嘆息是為了蕭然的身世呢,還是為了命運和他自己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就連自己老伴臨終也不知道,蕭然居然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

看蕭伯父的反應,他應該是感到欣慰的。畢竟,如果幾十年夫妻一場,最終落得個綠帽將軍的下場,這對於任何男人都是無法接受的。哪怕蕭伯父涵養再好,確定這個結果之後,我也不能擔保他不會對著老天來上一句娘希匹。至於蕭然究竟是誰的孩子,對於蕭伯父來說並不重要了,因為在蕭伯父的眼裡,蕭然就是他和妻子的親生女兒。

當然,這個秘密是屬於我和蕭伯父兩個人的,對於蕭然,她是不能知道的。蕭然已經知道了蕭伯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如果還讓她明白蕭伯母也不是她的親生母親的話,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個消息可以讓她在田野里戴著野菊花唱兒歌,瘋定了。

開車回上海的時候,我有些心神不定,可能是想得太多,有幾次居然差點追尾,幸虧有身後的蕭伯父加以提醒才化險為夷。蕭伯父說得有道理,一個容不下歡樂和悲痛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再大的心事,要學會自己放在肚裡慢慢消化,不能因為自己影響到別人,更不能因為目前影響到未來,不然就得不償失了。就好比丈夫自己心裡不愉快,對著妻子吼你不夠性感你不夠漂亮一樣,說得嚴重點,這其實就是一種家庭暴力,和拳打腳踢沒有本質的區別,久而久之,感情破裂是必然的結果。蕭伯父一席教導之後,我開始努力集中精神開車,把所有的心事都壓縮成了一個小文件,存放在了自己心靈的硬碟。

做事衝動,關鍵時刻又優柔寡斷,這是我的致命傷。只是這傷口太深,而且從小到大也沒有人送給自己一劑良藥,所以直到現在也一直沒有完全癒合。我也經常後悔,但這種性格已經根深蒂固,並不是下一兩次決心就能改變的,不然,就沒有性格決定命運這一說法了。

天色已晚,蕭伯父可能是太累了,不知不覺就靠在后座上睡著了。我正全神貫注地開車,副駕駛座上的蕭然拿了一瓶礦泉水,輕聲問我要不要喝點水。我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望著前方點了點頭。蕭然擰開瓶蓋,將礦泉水遞到我嘴邊,喂我喝了一小口,關切地問:「開了這麼長時間了,累嗎,馬上快要到嘉興了,要不先休息下?」我微微笑道:「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很少看到你這麼溫柔體貼了,是不是有什麼目的?」蕭然自己喝了一口水,對我嗔怒道:「那你就一直開吧,反正累的不是我。」蕭然的糖衣炮彈對我的衝擊不小,讓我有些心猿意馬。蕭然穿著一條黑色的無袖連衣裙,裙擺剛剛過膝,所以當她雙腿交疊坐在前排座椅上,身子往後靠著的時候,我的餘光可以看到她膝蓋以上大概十公分的位置,皮膚白皙得讓我想入非非,彷彿比夜晚迎面而來的大車燈還要耀眼。偶爾我換檔的時候,手背會無意碰到蕭然的大腿,瞬間冰涼的感覺如同薄荷一樣讓我神清氣爽,心頭那滋潤的感覺,好比自己開的不是桑塔納,而是一BMW似的。蕭然在我的眼中,不是一個人,是一件藝術品。

我開始和蕭然有一句沒一句地小聲聊天。說實話,很費腦子,因為我每和她說一句話之前,都要自己心裡先掂量掂量,就好比每次使用電腦之前都習慣用殺毒軟體掃描一樣,生怕出什麼問題。所以,有時候我自己也仔細想過,其實我和蕭然之間的情感並不公平,即使最後走到一起,如果沒有改變的話,肯定也不會一輩子幸福。蕭然就好比是一根美味的油條,我吃了一半之後卻嚼不斷,想咽吧,咽不下去,想吐吧,卻也吐不出來。

就在車剛進入嘉興地區不久,由於前面一輛集裝箱大卡尾燈太暗,我沒有留神,加上正在和蕭然聊天,所以發現得太晚,一個緊急剎車,感覺車子都在蹦著往前走。運氣好在瘋子這車的剎車系統不負眾望,就在距離蹭到大卡的屁股,最多也就是正常男人關鍵部位長度的時候,車嘎的一聲,死死趴在地上不動了。我憋著的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就突然感覺自己後背被狠狠望前推了一把,蕭然和蕭伯父還好也帶著安全帶,所以我們三個人同時整齊地往後仰了幾下,儘管毫髮無損,也嚇得不輕了。我驚魂未定,心臟的跳動聲可以當電影里機關槍的配音了,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蕭然。在我驚嘆她這黑色裙子材料結實的同時,我的心跳更快了。

被追尾了,後面的司機應該是比我更加大意的冒失鬼,值得慶幸的就是沒人受什麼傷,只是心裡蒙上了陰影。既然是追尾,自然是對方全責,所以下了車之後我顯得理直氣壯,沖著後面車子叫道:「怎麼開車的?存心要撞死人是吧?你這是謀殺你知道不?」我很快注意到撞我車屁股的原來還是一輛中奔(我一般把S系列的叫大奔,E系列叫中奔),看來是個有錢的主,賠償是不用擔心了。雖然被撞了,但我心裡還挺美,腦子裡幻想著下來一大款,直接甩給我一萬現金什麼的,然後一副不以為然的腔調告訴我,拿去修車,不用找!

我走到中奔跟前,拍著引擎蓋故意一臉怒氣道:「仗著車好就撞人家屁股是吧?下來,別看我這是一桑塔納,後保險杠可是鍍了金的!你要賠少了你自己都覺得臉紅!」對方仍然一動未動,我心裡奇怪,不可能這麼撞一下就掛了吧?於是我定了定神,朝駕駛座瞅了瞅,居然是個不帶把兒的年輕妹妹,再就著來往車輛的燈光仔細一瞧,頓時驚呆了!激動地朝身後喊:「蕭然,蕭然,快過來!」蕭然跑到我身邊,問我:「怎麼啦?」就在我指著開車的女生的時候,中奔突然發動,迅速往後倒車,退了大約兩米之後,方向盤猛地左打,呼的一下就從我們車旁躥了出去!我叫著要去追,可被蕭伯父攔住了,對我道:「算了,我剛剛看了下,換一下後保險杠,再做個扳金就行了,小事。」

這當兒,蕭然還站在一邊望著中奔逐漸模糊的車屁股發楞。我問蕭然道:「看清沒有?」蕭然點了點頭道:「嗯,看清了,可惜瘋子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