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正文卷

第3神殿。

信號彈升空, 但江策眼前神廟的大門卻被人關上了。

江策迎著門前進,身後有人嘆了口氣,喊他:「江策。」

江策的腳步沒有停頓, 就好像那扇門在他眼前並沒有關上。

「江策, 你要在這麼重要的時候感情用事嗎?」站在他身後的人彷彿恨鐵不成鋼, 惋惜於他的愚蠢,「我們不是要他的命,你也看見了,只要有恰當的方法, 我們也能使用異種, 這對我們而言是科技發展的另一個方向。」

「你要因為虛無縹緲的感情,放棄人類的未來,放棄……」

熔化墜落的鋼鐵砸在他的腳邊, 一瞬間打斷了他的說辭。

江策回頭看了他一眼:「對。」

「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帽子都可以往我頭上扣,你繼續說。」

「你……」他身後, 似乎有些眼熟,但又不是那麼熟悉的男人顫抖著手指他。

江策捧著那顆光芒漸熄的異種, 冷眼轉身:「如果不是他感情用事, 我們都活不到現在。」

「你們要他付出, 要他忠誠, 要他聽從感情放棄一切, 自己卻全部保留自私理智的權利……」

他嗤笑一聲, 「你們還要扯出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野心?」

「就算你們一定要扯著『人類』、『未來』、『大局』這些字眼,你們也清楚,你們並非出於正義, 只是貪婪。」

「不如直接點,承認自己是個卑鄙小人, 看看能不能攔我的路,能不能搶得走這顆異種。」

關上的大門被高溫燙灼著熔化,黑色碳化物質下紅色高溫蔓延,空氣都彷彿扭曲起來。

江策抬步跨出門外,沒有人敢阻攔。

他要前往那座神廟,曾經用作獻祭的高台上,天神投下視線的那束光里,霍言正在那裡等他。

他答應了要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

霍言正專心聽著桑妮媽咪的童話故事,直到聽到來自門口,由焦急變緩的腳步聲,這才慢慢扭過頭。

看清人影,他眼睛一亮,一如既往地歡快喊了一聲:「江策!」

江策露出一點笑意,他剛剛狂躁跳動,因為某些愚蠢的傢伙,想把這混亂的世界、骯髒的人心全都熔化的怒意慢慢被撫平,他握緊手裡的異種一步步朝他走去。

撐著膝蓋,拎著變形托盤,一身是血的陶醫生坐在霍言邊上的台階上,四周東倒西歪了幾個看著不像好人的傢伙。

江策腳步頓了頓,陶醫生懶洋洋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己上去。

江策走到霍言身邊,方超配合地往後挪了挪,讓霍言靠在江策身上。

江策垂下眼,把手裡那顆異種,輕輕放進霍言手心,低聲告訴他:「我把它帶回來了。」

略顯黯淡的異種融進霍言的身體,他垂眸看著,忍不住露出笑起來,傻呵呵笑著誇他:「恭喜你獲得神廟逃亡賽第一名!」

江策笑了一聲,輕輕從霍言身後環住他,和他一起仰起頭,看天火墜落,看傾瀉的子彈將黑石信標的碎塊盡數擊碎。

他低聲說:「我說過我會第一個趕來的。」

他揉了揉霍言的腦袋,「害怕嗎?」

「沒有啦——」霍言搖頭晃腦,「我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啦,剛剛還在聽桑妮媽咪給我將故事呢,談笑間,黑石信標灰飛煙滅!」

「嘖嘖嘖。」方超搖搖頭,好笑地學著陶醫生在台階上坐下,「瞧他還得意呢。」

陶醫生笑了一聲:「男人,要面子的,怎麼能說自己剛剛差點怕得哭鼻子呢。」

「咳咳咳!」霍言試圖澄清,「造謠,純屬造謠。」

江策盯著他,霍言安靜了片刻,小聲說:「就一點點。」

他伸出手指比劃,「這麼一點點。」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臟,「力量被抽走,會讓人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還容易胡思亂想。」

他往後靠了靠,窩進江策懷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剛剛都開始思考哲學問題,想到底怎麼樣才能成為人類了。」

江策問他:「那你想出答案了嗎?」

「沒有。」霍言誠實地說,「桑妮媽咪給我講故事,我光顧著聽,分不出神多想了。」

「講的《綠野仙蹤》,你聽過嗎?」

江策應了一聲。

霍言歪了下頭,捏了捏江策的手指,問他:「你說,我是沒有朋友的多蘿西、不聰明的稻草人、沒有心的鐵皮樵夫,還是膽小的獅子呢?」

江策笑了一聲:「你是霍言。」

霍言傻笑兩聲,他仰起頭,眼睛閃閃發光地看他:「那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完成了大冒險,這次,總算可以回家了吧?」

「嗯。」江策握緊他的手,看著天上的黑石碎片落下,篤定地告訴他,「馬上就回家了。」

「這是我們排除萬難,決定相信彼此到最後一秒,才最終得到的好結局,誰也沒法擋在我們回家的路上。」

門口傳來歸雲子咋咋呼呼的聲音:「哎喲!誰啊在門口放過火嗎這麼燙腳,有沒有公德心啊!」

他把手中的異種舉過頭頂,得意洋洋像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一樣,「看看霍言!我們把異種給你帶回來了!」

陶醫生好笑地看他們一眼:「你們那麼急著來幹什麼?你們那顆他又不要。」

歸雲子走到一半,腳步一頓,恍然大悟一拍手:「對啊!這顆異種是他們鎮宅用的啊!」

他大喇喇往霍言身邊跑過去,笑嘻嘻地擺擺手,「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喏,看見沒,雖然你不要,但我們也給你搞回來了。」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夠朋友吧?」

霍言敷衍地誇他:「太厲害啦。」

歸雲子得意回頭:「那其他兩組人也太慢了,不行啊。」

謝戰勛的大嗓門從門口傳來:「誰說我不行啊?誰說我壞話啊?」

他扛著異種,大搖大擺走進來,把異種舉起來,朝霍言扔過去,「霍言,接球!」

「哎哎哎!」霍言懶洋洋地躺著,江策抱著他也沒打算起身,倒是下面台階坐著的幾人一臉驚恐地伸出手,像攔網手一樣爭先恐後地伸出了手。

但異種險險擦過他們的手指尖,最後還是被桑妮媽咪的觸手在空中接住。

她柔軟的腕足把異種遞給霍言,溫和地笑了笑:「這是第二顆,有了它你會很快恢複過來的。」

霍言窩在江策懷裡懶得挪窩,輕輕晃了晃腳:「慢慢好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趁機放假。」

「都給我閃開!」一聲尖叫傳來,方若水懷裡緊緊抱著那顆異種,幾乎是一頭撞進了主神廟。

他身後,周尋、游淼淼、方級一行人稱得上衣冠不整,似乎也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方若水喘著粗氣,像是許久沒這麼跑過,幾乎直不起腰說不出話,只能把手裡的異種塞給老謝,指了指霍言。

老謝順手接過,問她:「我幫你扔過去啊?」

「小心啊!」方若水尖叫一聲,還沒來得及阻止,謝戰勛就故技重施,又把那顆異種扔了上去。

黃金攔網手桑妮媽咪再次攔下一球,平穩把異种放在了霍言手心。

霍言吸收了這顆異種,忽然刷地高舉雙手,一下子坐直,精神一振:「我感覺充滿了力量!」

江策懷裡一下空了,歪過頭看他。

霍言也就支棱了這麼一下,立刻又倒回了他懷裡,虛弱地閉上了眼睛:「不行,好像還是暈暈的,我再靠一會兒。」

江策沒忍住笑了一聲。

霍言閉著眼睛,嘴角上揚——他聽見了很多熟悉的聲音。

他們大呼小叫地衝進了神廟,一副要在這兒舉行晚會的架勢,游淼淼喊了好一會兒,才讓他聽清,他們已經把釣出來的內鬼抓起來了,可以回第三基地了,後續會有人來收集那些墜落在地面的黑石碎屑,看看能不能派上什麼用場。

霍言翻了個身,鑽進江策懷裡,埋著頭假裝睡著了。

江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笑了一聲:「哭了?」

「沒有——」霍言故作開朗地回答,卻沒敢抬頭。

江策問他:「那鐵板燒還吃嗎?」

「吃。」霍言誠懇地說,「要吃好多,現在我需要補補。」

「嗯。」江策抱著他站起來。

霍言配合著勾住他的脖子,繼續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偷偷吸了吸鼻子。

江策低笑一聲,霍言惱羞成怒地戳他:「你笑什麼!」

「怎麼突然有偶像包袱了?」江策笑著問他,「還怕他們看見你哭啊?」

「首領有點偶像包袱怎麼了!」霍言攥緊他的衣領,偷偷露出眼淚汪汪的眼睛,趴在他的肩膀上偷看周圍的人。

他腦袋搭在江策肩膀上,小聲叫他,「江策。」

他專註盯著人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嗯。」江策應了一聲。

他說:「其實剛才我有不止一點點害怕。」

江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霍言目光緩緩掃過他們的面孔,像是要把這一張張臉,都永遠記在自己的腦海里。

他說:「江策,我不是人類。」

頓了頓,他補充,「世界樹第一條守則,暫且放置一下。」

江策深吸一口氣:「好吧,先聽你說完。」

「我一直在學怎樣才像人類。」霍言趴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展露,平時刻意隱藏,不去提及的那部分自我,「一開始很難。」

「我沒有人類一降生就天然擁有的那些細密牽絆,它們像絲線一樣環繞在所有人周圍。每個人周圍的絲線錯綜複雜,就像一張網。」

「母巢為我們創造的軀體,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我們可以適應藍星的空氣、環境,但基於虛無縹緲的感情張開的網,卻讓我們無所適從。」

「我想變成人類。」

他眨了下眼,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法涅斯說我是自討苦吃,但我就是想。」

「我想有屬於我的那張網……哪怕其實藍星也沒那麼完美,有不公平,有壞蛋,有消除不完的惡意。」

「但我想留在這裡。」他捏緊江策的衣領,「我想永遠和大家待在一起。」

「嗯。」江策抱緊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他說,「左邊的口袋,你摸一下。」

霍言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但還是乖乖聽話地摸了一下。

他摸出一枚黃銅色的指環,疑惑地抬起來給江策看。

江策抱著他往前走,越千已經等在那裡,等著帶他們回到第三基地。

「你的好朋友說,我這麼方便的能力不用來打鐵可惜了,所以我就試了一下,給你打了一枚戒指。」江策從他手中取過指環,套在他的無名指上,「這是我的第一個作品。」

霍言獃獃抬起頭:「第一個?」

「因為能熔的東西太多了。」江策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把指環推進去,「所以一不小心打了很多,看見什麼材質,都想試試。」

霍言跳下來,傻乎乎地伸出手指:「但我只有十個手指。」

「所以只能一天一個慢慢戴了。」江策拉過他的手,慢慢十指交握,「回家吧。」

「回家吃你心心念念的鐵板燒。」

霍言好像有點沒反應過來,乖乖被他牽著走,但聽見鐵板燒還是高興的,立刻興高采烈應了一聲:「哦!」

走了兩步,江策問他:「你反應過來我在求婚沒有?」

「啊?」霍言一臉震驚地坐直了,「求、求……」

江策忍不住笑起來,掰過霍言的腦袋,給了他一個親吻。

就像所有童話故事的大結局那樣,故事的主角在浪漫的煙花前親吻,而後,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越千一臉沒眼看地別開了視線,帶著所有人一起回到了第三基地。

……

凌晨,無名山,無處觀。

慶功宴鬧了半宿,隨雲這會兒才抽出空回來。

他拎了罐茶飲,盤腿在歸雲子墓前坐下,隨手把飲料一擺,看向日出的方向。

「這年頭也找不到什麼茶,就這個,你將就將就了。」他隨意拍了拍歸雲子的墓碑,給他倒上一杯,這才從口袋裡取出道士證,連同屬於歸雲子的光腦一起,珍惜地摩挲了一下,最後放到他的墓前。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把這麼多年,鬱結於胸的謊言、謀劃、憂慮,統統都吐了出去。

「這回終於能說了。」他迎著緩緩升起的太陽,看光線籠罩沉寂的大地,喚醒殘破但依然頑強的世界。

隨雲的手往後一撐,他仰頭笑起來,「師兄,總算是……不負所托。」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