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霍言仰起頭, 看著氣息萎靡的老人。
與他身上顯露的枯敗不同,他身後落下幾片樹葉的巨樹彷彿察覺到了危險,拼了命地開始擴張, 粗大的根系和枝葉再次朝外擴張, 試圖搶佔更多的土壤和陽光。
——他看起來虛弱, 但只要給點時間,和他共生的那棵樹就會源源不斷地把自己的生命力傳遞給他,所以並不致命。
霍言很想說,如果需要的話, 他現在就可以借用周圍植物的生命力, 讓智者現在就恢複。
但他開口之前先接收到了游淼淼的眼神。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他還是乖乖閉上了嘴。
「本來我還想問問歷史上的首領怎麼處理背叛者……」游淼淼露出遺憾的神情,「但既然智者需要休息, 我們就先離開了。」
不用懷疑,他就是故意在點吳可行一行人。
如他所料, 那幾個人露出了不太痛快的神情,但也沒法多說什麼。
「嗯。」鳥嘴醫生敷衍地應了一聲, 沒想參與進他們之間的糾紛, 「我會讓阿默克給你找個住處——阿默克就是帶你們進來的人。」
「各位出去以後, 可以在門口稍等片刻, 我叫他進來交代幾句。」
「那個……」霍言試探著開口, 「還有一個問題。」
「你們的聖獸, 能吃嗎?」
鳥嘴醫生:「……它不好處理,凶暴且狡猾,一旦知道敵人的強大就不會再輕易露面。」
「我原本想等它長得更大, 卡在池子里再去處理它,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把它當成了什麼考驗的聖獸。」
「如果你確定能抓到它的話, 當然可以把它吃了,不過……」
她頓了頓,「要把尾巴肉分給我。」
一直沒有參與他們正事討論的於嬸突然眼睛一亮,急切追問:「是尾巴肉特別美味嗎?」
鳥嘴醫生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她頓了頓,回答:「不。」
「只是因為尾巴骨頭少,好處理,阿默克的刀工很一般,讓他處理頭和爪部分未免太為難他。」
霍言還要再謝她兩句,游淼淼卻拉了他一把:「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再打擾了。」
他給霍言使了個眼色,帶著眾人走出了圖書館。
沒過多久,阿默克走了進來,虔誠地俯身行禮:「牧首。」
鳥嘴醫生這才鬆開了緊緊按住智者的手,她鬆了口氣,告訴他:「看好門口,現在不許其他人進來。」
「今天,智者也不再回答別人的問題,先讓他們離開吧。」
「是。」阿默克先是回答,然後開口,「但信徒為了展示虔誠,多半還會留在門口。」
鳥嘴醫生嘆了口氣:「那就隨他們去吧。」
她抬起手,輕輕梳理老人蒼白的頭髮,輕輕喊了一聲,「爺爺?」
被世人稱作「智者」的老頭終於抬起了頭,顯露出一點活著的特性,他用沙啞的嗓子低聲呼喚:「麗莎,我的孩子……」
他眼神渙散,「孩子,孩子用於稱呼兒童,是……」
他像是不由自主根據關鍵詞進行了檢索,一邊不受控制地吐出話語,一邊痛苦地掙紮起來。
但他整個人都和樹成了一體,即便奮力掙扎,也無法掙脫分毫,只能發出痛苦的哀嚎,「啊啊啊!麗莎,救救我,救救我!我的腦袋,我的腦袋要爆炸了!」
「智者!」阿默克露出擔憂的表情,但卻不敢上前幫忙。
「停止思考!」鳥嘴醫生用力按住他的腦袋,強迫他冷靜下來,「深呼吸、深呼吸!」
「不、不……」老人的眼眶中盛滿淚水,「麗莎,我太痛苦了,讓智慧之神的傾訴停下來吧,讓我的腦袋安靜下來……麗莎,給我葯,讓我冷靜下來……」
她戴著鳥嘴面具,看不出表情的變化,但聲音卻透露了顯而易見的痛苦。
她顫抖著聲音說:「不,不行,爺爺,你太依賴藥物了,這樣下去……」
老人發出痛苦的哀嚎:「既然這樣的話,你就殺了我吧!麗莎,我已經到年紀了,我可以步入死亡的長河了,殺了我吧,別再讓我……啊啊啊!知識,我的腦袋已經裝不下更多知識了……」
「爺爺!」鳥嘴醫生的聲音有幾分哽咽,她痛苦地看著瞪大眼睛幾乎要崩潰的老人,最後還是顫抖著手伸進外袍里,取出鎮靜藥物。
阿默克悲苦地擰起眉頭,默默低下了頭。
老人終於再次安靜下來,就像一尊靜默的雕像。他終於能夠閉上眼睛,陷入短暫的安眠。
鳥嘴醫生喃喃自語:「需求的劑量更大了。」
她擰起眉頭,看向這個鬱鬱蔥蔥的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彷彿覺得,這個龐然大物的呼吸,也跟著老人一起平穩了下來。
因為有這棵樹,智者才能在使用能力後,承受住生命力的消耗,但同樣的,也是因為這棵樹,大多數的藥物對他都不再起作用。
有時候,麗莎自己都會懷疑,她的爺爺,現在到底是植物,還是人類。
他似乎無法很好地使用自己身上的異種,那顆異種無時無刻都處在超負荷運載狀態,無論他得到什麼關鍵詞,都會瘋狂將一切相關的知識都灌入他的腦袋。
他喊她「麗莎」,就會被迫接受所有能檢索到的關於「麗莎」的事情。
他說「孩子」,關於這個詞的含義、使用方式、相關新聞也都會強迫灌輸進他的腦袋。
如果讓他就這樣無休止地思考下去,人類的腦容量有限,他遲早會像個到達臨界點的氣球,直接爆炸。
麗莎一直試著讓他停止思考,依靠自己的努力保持冥想的狀態,但他年紀太大了。
他已經不再頑強,是彎了腰的老樹,只能依賴外力保護。
她手上這款鎮定劑,是僅有的能起效的藥劑了。
但他太過依賴藥劑,每一次用量都要不斷加大,再這樣下去,這種藥劑很快也要不起作用了。
而且,在他產生完全的抗藥性之前許他們的鎮定劑庫存或許會先一步用光。
麗莎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註於眼前的事,她轉過身:「你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了嗎?」
「是。」阿默克回答,「他們沒有掩飾自己的來處,他們來自那座富饒、堅固的鐵壁要塞——中央區第三基地。」
麗莎稍有意外:「……地位高嗎?」
阿默克肯定地點了點頭:「那個不怎麼開口的男人,我曾經獲得天啟時,在那個預言的資料里見到過。」
他仰起頭,「中央區能應對S級災禍的男人,江策。」
麗莎鬆了口氣:「是嗎。」
「這樣的大人物,至少能說得上話。」
「阿默克,去給他們找個好住處,照顧好他們,然後告訴他們——我要加碼,想知道答案,讓他們給我一些鎮定劑。」
她把空了的瓶子扔給阿默克。
阿默克抬手輕鬆接下,微微點頭:「是。」
他轉身才走出去幾步,又轉身回來,「對了,聖獸的尾巴肉,我已經收到了,等我處理完,會給您送來食物。」
他一向沉默的臉上露出些許無奈的神情,「那位廚師長還給了我一些料理建議,多贈送了我一塊肚皮肉,我會……試試看的。」
麗莎沉默了片刻。
「等等。」就在阿默克要走出圖書館前,她再次叫住了他。
她嘆了口氣,「算了,就說我問他們借吧,問問他們還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者是想問的。」
「第三基地是個強大的龐然大物,我們不必無端惹惱他們,去吧。」
「是。」阿默克低頭應下,沒多說什麼。
……
霍言一行人被阿默克帶到了一處民居。
這裡看起來打理得很不錯,至少相當乾淨,設備也一應俱全,臨時過一夜不成問題。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人似乎把江策當成了他們的領導者,離開前特意向他開口,希望能借到一部分特定品種的鎮定劑。
江策略有驚訝,但還是點頭答應幫他詢問,得到了他虔誠的感謝。
直到他離開這個院子,霍言才歪過頭看江策:「他為什麼覺得你是老大啊?」
江策回看過去:「大概是因為,我們真正的老大一心只想著吃人家的聖獸。」
霍言乾笑兩聲,覺得很有道理。
「那又怎麼了!」謝戰勛拍了拍霍言的肩膀,「他們那是以貌取人,膚淺!」
他沖江策揚了揚下巴,「不說話裝高手,嘁。」
江策:「……」
霍言探頭,看阿默克已經走出了院子,這才扭過頭看向游淼淼:「六水,剛剛為什麼不讓我幫那個老爺爺啊?」
「因為他自己能恢複,也不需要一晚上。」游淼淼瞥他一眼,「他跟那棵樹連在一起,也能享用它的龐大生命力。」
「她想讓我們離開,不是因為生命力,那只是個借口。」
「你要是特意開口說能幫忙傳輸生命力,豈不是還要讓她再想個借口?」
霍言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江策看向他:「真正的理由呢?」
「每次回答完問題,智者就會蘇醒。」游淼淼微微蹙起眉頭,「我只在讀心的時候看到了一點,但根據牧首的想法推測,他清醒的時候可不像個『智者』。」
「他很有可能沒辦法完美使用自己的異能,他已經臨近失控,只要清醒,就會瘋狂地往自己腦子裡塞滿各種各樣的知識,直到到達他的極限。」
「如果不是有背後那棵樹,他可能早就死了。」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那棵樹是誰的傑作……」
霍言下意識回答:「牧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