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沒有雪的冬夜

正文卷

工作的時候只覺得一天不夠用,其實在家裡,一天的時間還是不夠用的。陪媽媽買菜,做飯,吃飯……然後奢侈地享受非雙休日的午覺。

電視的聲音漸漸變低變弱,沈夜翻個身,努力地忽略茶几上嗡嗡震動的手機。不知過了多久,客廳里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座機又丁零零地響起來。沈夜忍耐了半天,終於還是摸索著接起來,口氣含糊:「媽媽,被子我收進來了……」

電話那邊沒有接話,沈夜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對勁,如果是媽媽的話,只怕早就喊起來了吧?

「是我。」羅嘉頎的聲音。

沈夜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倏然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哦,羅先生。」條件反射般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剛剛結束工作餐吧。這麼有空?

他的興緻似乎很好,也沒說正事,反倒聽得出幾分笑意:「在睡覺?」

沈夜含糊的語氣讓羅嘉頎更加有些愉悅,他喜歡她不用公事禮貌的語氣,也有些放心,看起來,她並沒有受到那件事的影響。

「仙人球是你送的?」他頓了頓,手指撫過花盆,莞爾一笑,「謝謝。」

沈夜愣了許久,才想起是有這麼回事,心裡嘀咕了一句你可是連「救命之恩」都吝嗇對我說的人哪,嘴上卻大大方方地說:「哦,不客氣。」

時光點點滴滴走在微的呼吸間,沈夜聽到他問:「看到新聞了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緋聞嗎?所以接下去的假期里,您是要忙著約會了吧?」

努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像是開玩笑,可語氣還是心不在焉的,她甚至不知道羅嘉頎此刻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過來。

因為是節假日之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羅嘉頎明顯感知到公司里浮動著和往日不一樣的跳脫歡樂氛圍。或許是因為來找他的員工個個臉上掛著笑,走前也不忘加上「老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也或許是因為所有送來的樣刊中都因為附著年曆海報而顯得尤為厚實。不過這個節日,似乎也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他聽到她的話,忍不住笑出來,只說:「忙著開會,哪有時間約會?」

「開會?」沈夜低頭把毯子蓋在膝上,皺了皺眉,「這幾天你有會議安排嗎?」

羅嘉頎並沒有回答,反問:「你呢?」

「我啊,朋友結婚——」沈夜沒說完,聽見門口一陣動靜,知道是媽媽回來了,匆忙對著電話邊說了句,「我媽媽回來了,再見。」

沈媽媽恰好提著大包小包進家門,見她獃獃地坐在電話機邊,說:「還不過來幫忙?」

沈夜穿上拖鞋,把東西提到廚房,沈媽媽在笑:「婷婷,我看你怎麼一點沒變啊!」

「啊?」沈夜瞅瞅媽媽。

「你讀書的時候,趁著家裡沒人,偷偷給同學打電話的時候也是這樣。」

探究地望她一眼,「剛才和誰打電話呢?」

「同事。」沈夜老實地說。

「同事啊。男的女的?你同學都結婚了……」

沈夜捂著耳朵逃回自己的房間,抱著玩偶倒在床上,無意識地望著床邊的無繩電話,心念一動……,對啊……剛才為什麼心虛地掛電話呢?

「婷婷。」沈媽媽探進頭來,「一會兒去看爸爸。你準備一下啊。」

「哦。」沈夜點點頭,乖乖地起身,在衣櫃里挑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稍微理了理頭髮,和媽媽去樓下叫了計程車。

冬天的墓園很冷,這個時候更是沒什麼人。沈夜和媽媽在一起,走進熟悉的那片陵區。沈媽媽照例將祭品放在墓前,又燒了紙錢,二邊低聲說:「我們來看你了。」

紙錢燒起的濃煙黑而密,沈夜看著黑色被風打散,變淡變淺,直到融進透明的蒼穹,忽然覺得那些事、那些人,都是這樣的。最初的時候,不論多麼濃烈,長久的時間流淌而過,到底還是被湮滅在了記憶中。就好像現在,她都不記得爸爸做的那些飯菜的味道了。

司機開車很慢很穩,她坐在後座上,隱隱約約有空調的熱氣撲在臉上,有些乾燥,也有些癢。她安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黃綠相間的原野,既有浩瀚肆意的寒冷,可是也淺淺蟄伏著春意。萬物枯榮,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奇怪的是,現在沈夜不會像當初那樣,一想到重病離開的爸爸,就難受得胸悶,於是只能狠狠地哭。

很多時候,甚至她已經不大想得起這件事了。

人就是這麼往前看的,她勾了勾唇角,不知道此刻的滋味究竟是無奈,還是心酸。

第二天是初中同學的婚禮,中午在酒店吃飯,初中的同學早已彼此覺得面生,倒是有個男生老遠地從另一桌對沈夜揮手:「嗨,沈夜!」

「哦,葉即景。」沈夜有些錯愕,「你怎麼在這裡?」

新郎新娘在挨桌敬酒,亂鬨哄的一片,葉即景索性坐了過來,顯然是因為找到了熟人而興奮。

「我是男方親戚。」葉即景笑了笑,「那件事多虧了你。」

「嗯?」沈夜的筷子舉在半空中,有點摸不著頭腦。

「專訪嘛!」葉即景摸摸鼻子,「羅嘉頎答應給我們雜誌做專訪。」

「你不是在汽車雜誌社嗎?」沈夜愣了愣。

「我本來想托你聯繫你們老闆,給他做個專訪。」葉即景笑著說,「結果還沒和你說,有一次在酒會上就遇到他。趁著人不多的時候去打個招呼,想碰碰運氣的,想不到隔了幾天你們公關部就要了我的採訪大綱去,看完說沒問題,馬上就安排時間了。」

嘴角微微張開數秒,沈夜心想:葉即景同學,你應該不知道,之前你每次發來的採訪邀請,都是被我親手回絕的吧……頓了頓,她才說:「哦,你運氣真好。」

「豈止啊,還能去他的車庫看,嘿嘿。」葉即景笑得十分真誠,更讓沈夜有些心虛,「所以更要謝謝你。」

沈夜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說,我和你是大學同學嘛。」葉即景大言不慚,「最開始是想拉近點距離的。不過他很平易近人,一說起你就同意了。」

「他還和我聊起了你……」

後邊葉即景說了些什麼,沈夜並沒有聽得十分在意,折騰到晚上回到家,大概是八點。媽媽坐在客廳里看新年晚會。沈夜換了厚實的棉睡衣,舒舒服服地盤膝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敲著核桃,一邊評論著電視里的明星。

「我見過真人的,超級漂亮。」沈夜指著勁歌熱舞的某明星說,「真的,媽媽,而且本人很瘦很瘦。」

沈媽媽斜了她二眼。就知道瘦,這麼瘦有什麼好看啊?把胃都餓出毛病了。

沈夜這次沒接話,只是側身拿了手機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跑去了陽台。

「喂」了一聲,只聽見那邊嘈雜的背景聲音,卻沒人說話。

沈夜把手機拿下來,疑惑地看看屏幕,隔了一會兒,似乎是對方拿手遮住了話筒,又低聲對旁人說了些什麼。

她安靜地等了片刻。

「剛才有些事。」羅嘉頎對她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且溫和,「還在嗎?」

「哦,在。」沈夜低頭,低低地回應他。

「在幹嗎?」

外邊的世界漆黑寂靜,他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還原到耳邊的時候,莫名地讓沈夜想起了曖昧低沉。

不知道是誰說過,年輕男女之間,彼此詢問幹什麼的時候,充斥著難言的親密。

若TA不是你的誰,你為何要關心TA此刻在幹什麼?你又為何浪費這片刻的等待,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沈夜有些恍惚地回答:「看電視。」

這麼沒有創意的回答,羅嘉頎笑了笑:「婷婷,你猜我在幹什麼?」

「你剛開完會吧?」沈夜的手指繞著羊毛披肩的流蘇,纏緊,又放開,隱約能聽見女聲在廣播著航班訊息,「在等飛機?」

「不。」隔了許久,他的聲音傳來,淡淡的,像是敗給自己的某種意志力,「我在想你。」

沈夜呼吸驟停,微涼的空氣席捲鼻腔,讓她忍不住輕輕咳嗽,血液又慢慢地流向臉頰,她想,幸好他看不到。而這樣的反應,自己是該覺得甜蜜……還是諷刺?

或許他知道她在尷尬,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問她:「你會很晚睡覺嗎?」

「熬夜啊?很少。」

那邊輕輕「哦」了一聲:「那你休息吧,新年快樂。」

「你也是。」

沈夜收了電話回到客廳,媽媽已經收拾完了桌子,準備睡覺了。她轉身進自己的房間,隨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傳記,靠在床頭看書。

家裡的書大部分是爸爸留下的。她很少看,許是有些恐懼,更多的卻是在逃避,她只是拒絕一切能令自己想起他的事物罷了。

燈光是橘黃色的,茨威格的文字漂亮到讓人讚歎,讀完大半,才驚覺快到午夜。

沈夜悄悄地合上,細緻地打量這本書。書頁已經泛黃,邊角微微有些褶皺,很薄,頁數也不多。可是作者的筆下,卻內斂著這樣駭人的力量。

「從絕望深處振奮精神,奮力前行。」

從絕望深處……她微勾了唇角,曾經以為自己走出來了,帶著愧疚走出來了……

可是有一天,忽然發現那些愧疚並不是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又該怎麼辦吧?

她關了燈,翻身躺下。手機不時地響起來,大多是朋友之間的節日祝福簡訊,黑夜中瑩瑩一點光亮時斷時續。

「十二點之前,算晚嗎?」來自羅嘉頎,23:55 PM。

沈夜一怔,回了兩個符號:「??」

他直接撥了電話回來:「還沒睡?」

沈夜把頭埋在被子里說:「嗯。」

「那好,出來。」他淡淡地笑,「我在你家小區外邊等你。」

沈夜唰地坐起來,之前的困意一掃而光,語氣磕磕絆絆地問:「哪裡?」

他迅速報了地址:「你家是住這裡嗎?我在路口。」

沈夜只說了個「你……」,半晌,掀開被子站起來,低聲說:「那你等著。」

屋子裡靜悄悄的,她隨便套了件羽絨服,豎起領子,吭哧吭哧地往樓下跑去。

這是真正的天寒地凍,連腳踝上一圈也滲透著涼意,沈夜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拖著棉拖鞋、光著腳就出來了。拖鞋還是兩隻維尼熊,真是傻得可以。她嘆口氣,穿過門衛室邊的側門,四處張望。

或許狂歡的人們都在市中心的廣場上,這裡清冷得只剩下夜景,路燈金銀相間,如錦緞股順滑璀璨,一直蜿蜒到路的盡頭。

哪有車子?她將目光收回來,看了看手機。

「我在這裡。」

羅嘉頎就站在便利店門口,雙手插|進口袋,帶著笑意看著她有些倉皇的回頭。

他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大衣,淺灰色。肩膀寬闊。許是因為腰帶的關係,線條到了腰間便利落地收緊,彷彿是荒漠上的白楊,修長挺直。因為冷,便豎著領口,微微遮擋起抿緊的薄唇。只余修眉星眸,視線落在沈夜身上時,勾帶起輕微的灼熱。

天氣冷得自己不知道說什麼了,半晌,沈夜才說一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羅嘉頎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看著她被凍紅的臉頰,忽然有些後悔。他伸手將她羽絨服的帽子翻起來,遮到她頭上,慢慢地說:「從床上爬起來的嗎?」

沈夜點點頭,眨眨眼睛,帽子上一圈貉子毛輕輕顫動。

羅嘉頎的手指還停留在帽檐的地方,一時間沒有收回去,軟軟的絨毛擦過自己的手心,溫暖,輕癢。他微笑,順手就把她帶進了懷裡,低低地說:「想你了,怎麼辦?」

沈夜微微僵直著身體,無論是避開,還是貪戀,都讓自己覺得窘迫,只能說:「放開我。」

他「哦」了一聲,可是肢體的動作遠遠地落後這聲回答,一隻手環著她的背,微微抬起,露出腕錶,笑得有些像個孩子:「零點十分。」

新年的零點十分。

他放開她,兩隻手卻撫在她臉頰的地方,指尖觸到她的耳垂,有一點點冰冷,像是兩粒小小的水珠。

「新年快樂。」他說得十分嚴肅認真。

沈夜把他的手拉下來,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你也是。」

他嘴角的笑紋加深了:「我很快樂。因為今年第一個見的人,是你。」頓了頓,又說,「我還許了個新年願望。」

沈夜揚眉望向他。

「……希望你新的一年對我不要那麼口是心非。」

他淡淡地笑,表情十分縱容。

「……什麼意思?」

「比如,我可以接受你有心上人。我也願意競爭。」羅嘉頎頓了頓,「可是他在哪裡?葉即景嗎?還是你讓我和……空氣竟爭?」

沈夜的臉一下子紅了。

他好笑地看著她,微微俯身,令她總有一種錯覺,再靠近一點,他的鼻尖就會觸到自己的皮膚。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可她覺得他有些小小的變化。許是這樣直接的語氣,不像往日,所有對她的情緒都是暗斂的,有種不動聲色的從容。

「你住哪裡?」沈夜只好換了話題,「一個人來的?車子呢?」

他沒再為難她,鬆開手,有些無辜地看著她:「還沒找到住的地方。也沒車子。」

沈夜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拍拍她的頭,嘴角一勾說:「怎麼辦?」

「那你吃東西了么?」沈夜猜他也沒吃飯,反正飛機餐……他是從來不碰的。

他果然搖頭。

他們一道進了身後的便利店,隨便買了些吃的,沈夜一轉頭,他就倚在門口的地方看著自己,薄唇微勾,笑意盎然。

「你想住哪裡?市中心的酒店還不錯——」

「那邊不是就有酒店?」他指指不遠處的霓虹燈。

沈夜看著他,習慣性地提醒說:「是經濟酒店。」

「沒關係。」

「好吧,我陪你過去。」

羅嘉頎隔著帽子揉揉她的腦袋,微笑起來:「不用。你回家吧。」

沈夜也沒勉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前,有些猶豫地回頭問:「你明天……」

「你不打算陪我四處走走?」羅嘉頎眯起眼睛,語氣里有著不動聲色的小小威脅。

沈夜吞下那句「你明天就回去吧」,改口說:「好吧。」

直到看著她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羅嘉頎才轉身離開。

冬夜,寒冷,繁星在淡淡一層薄霧間疏密錯落。

風拂過耳側,有些微的刺痛。可羅嘉頎並不覺得冷。

他一手插在口袋裡,嘴角的笑意難以抑制。三個小時前,他在想她;三分鐘前,他已經能抱著她。

怎麼會冷呢?

第一天沈夜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她不願意進單身男人的房間,就在酒店一樓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羅嘉頎跟著人群從擠得滿滿當當的電梯里出來的時候,微帶了歉意說:「等了很久?」

沈夜臉上帶著微訝,因為……很難看到這個人和別人一道擠電梯……當然,到了很久以後,沈夜才知道,如果天她進了羅嘉頎的房間,會看到讓自己覺得更加驚訝的東西。

比如,羅嘉頎就著袋裝紅茶吃餅乾,而手指拎了拎茶袋,紙袋就破了,於是毫不知覺地灌下了一大口紅茶渣子。這個渣子的味道,其實和染了色的樹皮沒差多少。再比如,他的房間毗鄰馬路,儘管有兩層窗子,可沒什麼用。這一晚,羅嘉頎覺得H市的確是個車水馬龍的城市……

不過,以上的種種,並不是讓羅嘉順心情變得惡劣的原因。

沈夜站起來,語氣很關心:「要把房間退了嗎?和司機聯繫了嗎?什麼時候來接他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

「你能不能把職業本能先放一放?」他勾勾唇角,奪目的眉眼中帶著一絲細微的無奈。

沈夜怔了怔,從善如流,點頭說:「好吧,那我們現在去東湖?」

他拍拍她的頭,嘴角的笑意中大半是許可和滿意。

「還有,你是怎麼知道我家地址的?」沈夜昨天就想問。

羅嘉頎替她扶著門,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當然不會告訴她,機票是打完電話臨時改簽的;而下了飛機,計程車載著自己在這個城市晃了兩圈,公司才把她的地址調出來,發到自己手機上。

他們在酒店門口攔車,沈夜坐在後座,告訴司機去東湖。

羅嘉頎不經意地側臉,她正微微傾向窗口,明麗的陽光勾勒出她很柔和的下頜,以及耳垂邊一絲彎彎的髮絲。她眨眼的時候,微動的氣流拂過的彷彿是自己的心上。

她會時不時地轉過頭,將一處處景物點給他看,最後加上一句「你還記得嗎」。

羅嘉頎認真地看她手指點向的地方,或點頭,或搖頭,卻很少開口說話。

他沒有打斷她碎碎的話語……歲月靜好,倘若能一直這樣靜而美好……羅嘉頎坐在這輛陌生的計程車里,輕舒眉眼,即便偶爾有風從車窗間漏進來,也只覺怡然。

這一天也沒幹什麼,逛逛公園,喝喝茶,吃吃飯,轉眼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沈夜在計程車上接了沈媽媽的電話,正壓低聲音說起不回家吃飯的事,聽見羅嘉頎說了一聲:「麻煩在這裡停車。」

她一抬眼,車子是在一中門口停下的。羅嘉頎已經下了車,扶著車門,安然望向她:「要不要下來走走?」

沈夜坐著沒動,過了許久,司機往後看了一眼,她才動了動身子,說:「好。」

校門早就改建過了,沈夜隔著馬路看見這條熟悉的街道,遲遲沒有邁動步子。

綠燈亮起來,沈夜有些麻木地跟著羅嘉頎走向馬路對面。她低著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輛自行車唰地從身邊擦過,羅嘉頎一把將她扯到自己身側,才皺眉說:「怎麼了?」

她微笑,努力掩飾起暗涌的心情,只說:「沒什麼。」

羅嘉頎的手放在她的腰側,一時間沒有放開,過了一會兒,伸手摸摸她的頭:「進去看看?」

他的手很暖,又順手替她理了理額發,有幾分關切:「不舒服?」

沈夜搖搖頭,看了看學校旁邊的那家奶茶鋪,低聲說:「我去買杯飲料,你要不要?」

他有些探究地望著她,終究沒說什麼,也沒饊往常樣搶在她前邊去付錢,只是頷首說:「去吧。」

沈夜捧著奶茶回來的時候,羅嘉頎並沒有站在原地。她四處望了望,才在街角看到他的背影,他正蹲在地上,似乎正向小商販買什麼東西。

她大奇,加快了腳步。

等到她走到街角,羅嘉頎已經提了一包東西站起來。

「是什麼?」她低頭看了看那個黑色的塑料袋。

「這個?叫什麼?」羅嘉頎打開讓她看,臉上一絲為難的神色,似乎說不準這叫什麼。

「哦,許願燈啊,今年很流行的。」沈夜藉著路燈看了一眼,微微仰頭,「可是……你買這麼多幹什麼?你不是把人家的都買了吧?」

羅嘉頎說:「這麼冷的天氣,小販賣完了也能早點回家。」

他與她並排走著,說得這樣自然,沈夜腳步莫名地頓了頓,側了頭看他。他依然如尋常一般,速度配合著她的腳步。許是因為光線是從側面打來的,鼻樑彷彿被打了高光,挺直得叫人難以置信。

其實他一直是個英俊好看的男人,哪怕他不是羅嘉頎,哪怕他沒有I&N,這樣的人走在路上,也是會讓人注目的。可只有這一次,沈夜看著他的側臉,竟微微地有些恍神。或許是因為他說出那句話時的隨意,又或許是因為簡簡單單的一份善良。

善良?思緒忍不住一頓,她有些驚訝自己竟然用了這樣一個詞。

「喂,想什麼?」羅嘉頎在發現她的異樣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

沈夜抿唇笑了笑:「沒什麼,我在想你會不會買貴了。」

他藉著路燈薄薄的光看她一眼。沈夜笑的時候有酒窩,只是不深,點綴在嘴角的地方,黑髮隨意地披在肩上,已經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了。她的笑意似平就是從那兩個淺淺的小酒窩裡泛出來的,一直蔓延到晶亮的眸子里,睫毛也在輕輕顫動。

他順著她的語氣說:「怎麼會?」

「我想你不會還價的。」她微微加重了聲音說。

羅嘉頎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笑得異常縱容,隔了許久,才說:「你猜我用多少錢買的?」

沈夜伸手接過來,拿出一個在手上翻來凟去地看,低低地說:「別告訴我。有些你不在乎的東西,對我來說,卻不一樣。」

一中的操場極大,節日里被市裡指定成了燃放煙花爆竹的場所。他們來得早,操場上還沒什麼人。沈夜擺弄了半天,有些手癢:「我們玩一個吧?」

撐開紙燈籠,沈夜看著那塊小小的固體蠟,有些遲疑:「這個……是直接點燃嗎?」

他從她手中接過來,繞在鐵絲上,又遞給她打火機,示意她點上。

如果不是以前做過專題,她也來必能認出這款限量的都彭打火機。沈夜怔了怔,抬頭看看他。羅嘉頎的身高正好可以替她舉著燈,讓她只要微微彎下腰,就能點上。

「嗯?」他見她不動,以為她不會,耐心地說,「點燃就行了。」

「哦,我知道。」她有些掩飾地低下頭,耐心地去燒那塊固體蠟。

差不多點著的時候,紙燈籠已經被熱氣膨脹得滿滿的,若不是他還用手捧著,想必已經慢悠悠地飛到天上去了。

羅嘉頎卻沒放手,示意她站在自己身邊:「你來。」

他看她,就像是看著一個孩子。火光映著她流動的眼波,他抿了抿唇,彷彿能捕捉住裡邊的躍躍欲試。

沈夜不客氣地接過來,仰頭說:「我放了。」

隔了一層紙,暖意烘烤著掌心的地方,她輕輕放手,許願燈就被托高,慢慢地往上飄去了。沈夜一直仰著頭,看它慢慢地飄遠,直到成了小小的一點亮光,消失在城市最遠的天邊。

不只是他們,這個城市,處處有人在點燃孔明燈,一盞盞地飄向天際,萬千熒熒的光芒,竟似繁星璀璨。

這麼多燈,這麼多願望,不知道神仙管得過來嗎?洗夜有些孩子氣地想著。她喃喃地開口問羅嘉頎:「你許願了嗎?」

羅嘉頎一直站在她的身側,此刻慢慢地轉過來看著她,聲音微啞:「許了。」

她便略略垂下視線,看著他的眼睛,微帶好奇:「什麼?」

眸色黑而稠——無邊的汪洋,分明就是驚濤駭浪,會讓人斃其中。

他頓了頓,唇角帶著笑,語氣輕柔,帶著小小的蠱惑:「我可以吻你嗎?」

羅嘉頎俯身,彷彿是刻意在給她猶豫的時間。可沈夜站在那裡,定定地看著他,沒有動。

他一笑,低頭便觸到了她,微涼,柔軟。

只是彼此輕貼著唇,幽散的花香,輕爍的繁星,靜謐美好得難以言說。

薄唇一動,在寂靜的夜裡像是無聲的挑逗,羅嘉頎的聲音擦過她的耳際:「你呢……許了什麼願?」

沈夜知道,在這一刻之前,自己的心跳幾近停止。他身上總有一種極自然而清涼的味道,一點點地引誘著她放縱沉溺。她努力睜著眼睛,夜風浸潤到眼角的地方,有輕微的刺|激。可她不說話,她怕一說話,就會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變了,隱匿在風中,再也找不到了。

那個時候她還穿著白色的襯衫、海藍的裙子,雙手抱著書包,站在這裡。放學前的校園,總是人聲鼎沸,僚一鍋亂煮的餃子,每個角落都擠滿了人。她站在和人群相反的方向,揚著脖子努力地看著。

爸爸是畢業班的班主任,下班有些晚,她就站在這裡等著。

然後和爸爸一起去菜場買菜,他給自己買一碗豆腐腦,自己坐在小攤邊吃完,菜也買好了,然後爸爸悄悄囑咐自己:「不要告訴媽媽。」

如果媽媽知道自己晚飯前又吃東西了,又會嘮叨的吧?

沈夜點點頭;「知道了!」

然後是在病床前……爸爸的臉色是奇怪的灰白色。一直換血會讓血液的質量變得很差……甚至連普通的水果都不能吃……她更加沒法吃到爸爸做的紅燒肉……

「婷婷,下星期是你生日,自己去買份禮物。」爸爸從枕頭下邊拿了幾張錢出來,「剛上大學,衣服也該換一身了。」

那雙手這樣伸著,蒼白消瘦,那個錢……是爸爸自己攢下的嗎?因為家裡已經沒有錢了啊……她聽到媽媽昨晚在打電話向親戚借錢。

還是伸手接過來,可她不願意在父親面前哭,於是轉身跑到走廊上,難以克制地號啕大哭。

還有一幀一幀本該更多的,卻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打斷了。

「不想說嗎?」羅嘉頎微笑,「那我幫你許願?」

她沒有說話,目光垂墜而下,一雙年輕男人的手就在自己的手邊,輕輕一夠,就能觸到。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動了動,這是一雙……自己可以汲取溫暖的手嗎?

他更加貼近她:「安全感……如果你父親不在了,你介意讓我來給你嗎?」

她輕微地顫抖,卻沒有回答。

羅嘉頎一怔,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他不再猶豫,拉著她的手走向操場邊的單杠。

「你知道了些什麼?」沈臉上的紅暈已經漸漸地淡去。

他只是輕笑,並沒有回答。

沈夜在羅嘉頎身邊數月,很清楚他的能力。他想要知道的事,大約不用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很翔實的報告。

「好吧……」羅嘉頎倚著欄桿,帶著探究看她一眼,口吻中微帶歉然,「我希望我這樣做……沒有讓你覺得是在窺探你的隱私。」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沈夜打斷他,盯著遠處一幢建築物。她也學他的樣子,慢慢地靠在單杠的另一頭,微微仰著頭,彷彿這樣能更清晰地觸到星空。

原來這裡是一片小小的花壇,羅嘉頎記得這樣清楚,這裡就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冬夜的風或許是越來越冷厲,可只有內心的某一處地方,卻越來越柔軟……直至觸到回憶。

羅嘉頎在心底嘆口氣,忽然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讓人去調査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會拿到這樣一份報告。

她父親去世的時候,她應該還很小吧?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她提起這些,於是只能淡淡地看著她。

遠處的光線折落在她睫毛末梢,銀光一閃一閃的,有淡淡的冽灧。

有人開始燃放煙花,在冬夜的一角,熱烈而喧囂。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頭,望見漫天煙花,瀑布飛流,流離出一地火樹銀花。

「羅嘉頎,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留在《游》工作嗎?」沈夜戴上大衣後邊的風帽,將一張臉都藏在帽子裡邊,喃喃地說。

「嗯,為什麼?」他說,又忍不住微笑,他再清楚不過其中的經過。可她願意再說一遍給他聽,他亦覺得頎喜。

「我參加過《游》的封面模特比賽,你知道嗎?」

羅嘉頎眼神中掠過笑意,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哦」。

「那是我讀大學的時候。爸爸得了尿毒症。家裡的條件糟糕到了極點,看病又要很多錢——那個時候,我常常在想,怎麼才能掙很多錢呢?」

「恰好《游》創刊,來我們學校宣講封面模特選拔,獎金有整整十萬。我知道自己身高不夠,身材也一般,可就是去報名了。踩著高跟鞋在石子路上走的時候,摔了一跤又一跤,我當時真的很想哭,又怕哭了,妝就會化開。我真的很想要那筆錢……」

沈夜頓了頓,深呼吸,「所以爬起來繼續走。走到後來,攝影師都笑了。他說小姑娘你別急,是鞋子不合腳吧?」

「服裝師後來告訴我,真的是鞋子拿錯了。再後來,工作人員跟我說,這段表現其實還不錯,主編說很頎賞我。」她勾了勾唇角,「我當時還真以為自己能拿到那筆獎金,一直對媽媽說,不要擔心。」

羅嘉頎住了怔,眼神微微閃爍。

「後來我當然沒有拿到獎,也沒有獎金。爸爸的病也沒有撐到那麼久,在找到合適的腎源之前,就去世了。」

「我一直覺得,我並不是一個好女兒。爸爸去世的時候,就連錢都沒有湊協。」

沈夜低頭自嘲般笑了笑,「現在想起來,安全感……大概也是在個時候……突然被打破的吧。」

原來是這樣。

不自知地握緊單杠,生鏽的鐵屑刺得指尖微痛,羅嘉頎的神色冷卻下來,微微帶著黯然。

她曾經為金錢窘迫過,窘迫到需要模特比賽的獎金……他看著她沉靜的表情,莫名地想起了那一場會議,會上所有的人都對她的堅韌讚不絕口,只有他淡淡地說:「不夠高,也不夠瘦……現在的大學生是怎麼回事,都只想當明星嗎……」然後是據理力爭的主編,而自己輕輕拍了拍桌子,溫和而不失決斷地說:「下一個。」

婷婷,我要怎樣才能開口告訴你……那個時候,竟是自己輕而易舉的一句話,澆熄了你的所有希望與努力,也打碎了你所有的……安全感。

他轉而抿緊唇角,微仰星空,心底不是沒有猶豫地說:「婷婷……」

沈夜側過瞼:「嗯?」

他只叫了她一聲名字,卻又沒有再說話,只是專註地看著她,彷彿在思量著什麼。

「什麼?」她便又問了一句。

「沒什麼。」羅嘉頎笑了笑,直起身,說,「回去吧,太冷了。」

遠處極大的一蓬煙花綻開,絢爛光澤沾染上洗夜清淡的眉目,她先是一訝,接著微微瑟縮了肩膀,下意識地想去捂住耳朵。

羅嘉頎唇角一彎,早她一步,將雙手指在她的耳側;「這麼大的人了,還怕爆竹聲音嗎?」

因為這樣一捧,沈夜的臉頰被擠壓得有些變形,有種猝不及防的生動。

直到爆竹聲散去,她側過身看著他:「喂,你好像……有心事。」

羅嘉頎一怔,在自己的記憶里,沈夜很少這樣坦然清澈地迎承他的注視,如果自己不是多心的話在……目光里,有些痛苦的隱忍,亦有微薄的希冀。

她依然悄無聲息地望著他,眸色安然得彷彿一汪湖水,寧靜溫和。

羅嘉頎忽然無比貪戀這一刻,假如沒有些自己剛才聽到的、陰差陽錯的「過往」,眼前的女孩子,至少正在嘗試著接受自己。

那個瞬間,他已經做了決定:「沒有。」

沈夜迅速地垂下睫羽,「哦」了一聲,雙手放在身側,不自覺地握成拳。

他並沒有分辨出那一聲「哦」中帶了多少情感,只是笑了笑:「走吧。」

往外走的時候,沈夜注意到羅嘉頎接了一個電話——這也是今天他接起的第一個電話。她並沒有刻意地去聽電話的內容,從寥寥的幾句應答來看,似乎是接他的車子已經到了。

「你要走了嗎?」

羅嘉頎微蹙了眉看著她,一手插|進了口袋,並沒有說話。

「嗯,今晚回去?」沈夜又問了一次。

他似笑非笑:「你很希望我回去?」

「你能不回去嗎?」?沈夜反問,事實上他們都清楚,這一天的假期對於羅嘉頎來說已經足夠奢侈了。而對於陳苒來說,挪開他原有的安排……假如這個工作還是自己接手,沈夜會覺得是個災難。

他半開玩笑:「能。如果你讓我留下的話……」

沈夜當然沒有開口,一束明晃晃的光照過來,司機已經找到了這裡。

沈夜這樣想著,轉頭看著窗外,而羅嘉頎也極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車子駛到了沈夜家住宅區的路口,他同她一道下車,又堅持要送她到樓下。

「我還想帶你去看看之前我住的地方,可惜今天來不及了。」

「哦,下次吧。」

「還有,之前跟你說過的,工作上的事,你考慮清楚了回復我。」

羅嘉頎淡淡叮囑了一句,「其實什麼樣的回復我都能接受。」

羅嘉頎還想說什麼,薄唇輕輕一動,卻被遠處的招呼聲打斷了。

「婷婷!」

是沈媽媽的聲音,沈夜心驚膽戰地往不遠的地方看了一眼。

路燈壞了,物業還沒來修,可是看得到媽媽的身影正快步地走過來。沈夜緊張地看看羅嘉頎,低聲快速地說:「是我媽,你先走吧。」

羅嘉頎站著沒動,只是笑了笑,秉承著慣有的風度:「現在走不大好吧?」

反正已經來不及了,沈夜有些絕望地想,不經意地挪了挪,擋在了羅嘉頎身前。

「婷婷,我剛從你阿姨家回來……」沈媽媽倏然住口,顯然是看到了她背後那個高高的人影。

擋在前邊也不過是她心慌時的掩耳盜鈴,羅嘉頎十分自然地跨上半步,聲音低沉妥當:「伯母好。」

「哦哦……你好。」沈媽媽連忙說,「你是沈夜的朋友?上去坐坐吧。」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事。」沈夜頓了頓,一隻手伸向後邊,不輕不重地按了按羅嘉頎的手背,「我的同事……葉即景。」

或許是因為她的手正被自己攥著的緣故,羅嘉頎一怔之後,只是微微沉了臉色,一聲不吭。

沈媽媽努力地想在一片漆黑中看清「葉即景」的樣子:「你的同事?婷婷,怎麼不叫人家上去坐坐啊?」

沈夜的指甲在羅嘉頎掌心劃過,繼續淡定地應付媽媽:「不要了,媽媽,他馬上要回去的,來這裡是公事。」

沈媽媽明顯有些失望,說:「我先上去了。小葉,有空來家裡玩。」

直到沈媽媽頻頻往後張望的身影消失,沈夜才鬆了口氣,轉過身說:「剛才,那個……」

「葉即景?」羅嘉頎一時間只想到了這個問題。

沈夜笑得有些無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頭,想把手抽回來,羅嘉頎沒放,只是瞥了一眼依然暗沉的路燈,慢慢地說:「怎麼,我長得很讓人看不下去?」

沈夜囁嚅了一聲,羅嘉頎倒笑了。剛才她的動作,的確讓他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而從小到大,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計較長相。

「你可以去雜誌社當男模的,真的。」這種時候,沈夜的聲音分外誠摯,「我只是怕我媽媽誤會……」

「誤會?」他揚揚眉看著她,「誤會什麼?誤會我在追你,所以送你回家?」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這一點上你再清楚不過,沒有什麼誤會。」

「不是啦……」沈夜躊躇,有些不安地眨眼睛,「如果路燈沒壞,我媽媽認得出你的。」

「……」羅嘉頎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你對她提起過我?」

沈夜硬著頭皮說:「她看過一些雜誌報紙。而且知道我是你的助理,所以,就會更關注你的。」

有一種感覺叫作……氣急敗壞。

可是羅嘉頎連氣急敗壞的資格都沒有。

「你是在說……她很了解那些花邊新聞?」

「是啊,她一直叮囑我說……」看不清他的臉色究竟是什麼樣子,沈夜吞咽了口水猶豫要不要直說媽媽的評價。

「什麼?」

「哎呀,就是那種話啊……小姑娘不自愛,男人很那個……」

羅嘉頎的臉色是不是鐵青沈夜不知道,可她的手被攥得很疼。

「喂……」隔了很久,沈夜小聲地叫他,「喂!」

「為什麼是葉即景?」他像是忽然驚醒了,又問了一遍。

「……突然間腦子裡閃過了這個名字。」

沉沉夜色中,羅嘉頎這一眼的眸色竟然讓沈夜看得清清楚楚。

「可他說你們只是普通的同學。」羅嘉頎有點懷疑起來,想要再確認一遍,「那個心上人……不是他吧?」

沈夜沉默了片刻,有些無奈:「如果是呢?」

羅嘉頎抿了抿唇:「那我先撤回那個專訪。」

沈夜「……」

「你媽媽說的話……」羅嘉頎重拾理智,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我會改進的。」

這一次她並沒有先走,而是看著那輛車離開。

汽車排出輕薄的一道煙霧,沈夜彷彿虛脫般靠在門口,卻忽然想起前幾日看到那本書上的一句話:「所有星辰都轉變了軌道。」

這個城市還是不斷地有人在放飛許願燈,她仰頭注視著些螢火般的光亮,悄然一笑,是啊,一切……都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