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1章 待到英雄在鐵鑄的搖籃中長成(七)

正文卷

孫豆兒感受著蘇午的血肉臟腑在自己身體內重新煥發生機,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感充斥了她的體魄。

她自觀己身,看到自身臍脈輪內,一顆黑金丹丸輕悄悄地轉動著,那金丹綻放毫光,映出了此時盤轉在她體內的臍脈之輪——

臍脈輪中,密藏本源力量浩浩湯湯,聚成一尊形影模糊的佛陀。

那佛陀雙手合十,雄偉本源力量便向上推轉,撐開了『腹臟脈輪』,點亮了『心脈之輪』,衝過『天關之輪』,最終彙集在孫豆兒的眉心——

她依從著這匯向眉心的無邊偉力,忍不住張口發出雷音:「唵!梭!嘎呀!梭哈!」

轟!

靛藍頂輪在她腦後聚化而成!

那頂輪朝天上升舉,一道道靛藍之光在頂輪之前又聚集成一尊渾身靛藍,披覆綵衣,端坐於蓮花座上的『普賢菩薩』。

普賢菩薩化相結跏趺坐,雙手合十,口中又誦出一道根本大咒:「唵啊吽!」

此『普賢王如來』根本咒一出,無窮靛藍光輝壓過了四下里奔騰的死灰詭韻,在天穹中化作一道天河般的洪流,順著普賢菩薩腦後頂輪,仍舊不斷朝上舉升!

滔滔靛藍長河之盡頭,一尊綠蓮法床乘游於長河之上,一尊渾身靛藍、坦身的佛陀坐於法床之上,腦後凝聚出充滿生機的綠日頂輪!

綠日頂輪一經顯現,普賢王如來左掌虛托——孫豆兒在此瞬福至心靈,張口吐出那顆『萬劫金丹』!

萬劫金丹飄搖而上,在普賢王如來掌心滴溜溜轉動。

以這尊『普賢王如來化相』為中心,天地間被『灰騎士』死劫規律所遮蔽的劫運,盡數由死寂轉為活潑,由『靜止』轉為流動,由乾涸轉為充盈!

大地之上,那些死去的野草瘋狂生長,草叢裡開出朵朵野花,散落在草叢中的一粒粒樹種,就此生根發芽,長成參天之樹!

一片森林就出現在了孫豆兒腳下!

那森林之中,漸有生靈活躍!

它們受天地劫運裹挾,在劫運中生生滅滅,卻並非如先前一般,被灰騎士帶來的永恆死亡,固定住各自的所有『結局』!

『綠日』充塞天地!

連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裂縫周圍,竟都長出了叢叢野草!

聳立於大地之上的一個個大秦教洋道士,此時頂著一具具灰色十字架,盡皆身軀腐爛,融入大地之中,在它們腐爛的身軀之上,卻生出了更多的植物,化生了更多的生靈!

無數墓碑般的十字架,此時也被大樹與野草淹沒了,整個天地在這個剎那都化作了一輪綠日,無邊的生機化為有形的綠日,包容住了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裂縫,裹挾起了遊盪在天地間的『灰騎士』,將之完全禁錮!

嗡!

諸般異相消散!

孫豆兒身後浮現的『普賢菩薩』、『普賢王如來』化相,都盡皆消散於無形,她張口吞下那顆黑金丹丸,瞬時轉回身去——原本牽扯在她身後的那根怨火紅線,已在不知何時被收攏回去了,她身後空空如也,唯見到遠處一片密林掩映的高坡上,釧寶兒、巧兒、小翠等四人正沿著高坡飛奔而下,朝自己這邊跑了過來。

「豆兒!」

「天啟厲詭被封押了嗎?」

「你現在情形如何?」

轉眼之間,北帝派四弟子聚集在孫豆兒周圍,神色關切,連連向孫豆兒出聲問道。

孫豆兒神色一時恍惚,看著原本的同伴們,猶豫著道:「天啟厲詭已被我封押在恩公血肉臟腑之中……那紅哀會的哀主怎麼不見了?」

「方才天地間遍是綠光之時,紅哀會的哀主用以捆縛我們的一根根紅線,便盡鬆開了。

她應是在那個時候隱去了身形,此時或許已經遠去別處了……」釧寶兒-初玄蹙著眉,思索著向孫豆兒說道,「她……對咱們不似有甚麼歹意的樣子……

能夠封押天啟厲詭於師父的血肉臟腑之中,也靠了她當時以紅線牽引豆兒你,運使種種法門……這是為什麼?

嘴上那麼說,做的時候卻偏偏又這麼做……」

「若非她牽引著我運用恩公本有力量,憑我自身運用恩公的力量,只怕根本無法在那天啟厲詭手下支撐多久……確是她的紅線牽引著我,叫我做出了種種正確應對,以至於最終能將天啟厲詭封押在恩公血肉之內。」孫豆兒思索著先前種種,猶豫不定地道,「我從娘娘那裡聽說,紅哀會的哀主生性殘毒,以作踐人命為樂——但她這個樣子,又與柳娘娘所說的大相徑庭了……」

「紅哀會本就是那樣殘酷的宗派。

咱們從前,又不是沒遇著過加入紅哀會的姐兒、哥兒,最後不是被生生塑成了泥胎,就是變成了渾身屍臭的惡鬼。

這個哀主能領著這麼兇殘可怕的一個宗派,本身怎可能是善類?

內中應該是另有隱情罷?」玉佳人-初濟直言道。

「管她有沒有甚麼隱情?

人總是多變的,今時對你好的人,明朝就能捅你刀子,咱們又不是沒經歷過這樣事……當下或許是那哀主良心發現,但也保不准她過會兒會不會後悔——咱們還是先脫離這裡,等走遠了,再討論其他罷!」初玄搖了搖頭,止住內心種種飛轉的念頭,吩咐著幾個師妹,從高坡上推來一副漆黑棺木,令孫豆兒將自身包容的蘇午血肉臟腑移入棺中封藏。

一行人就此離開這片密林,匆匆而去。

她們前腳才走,深林里隨後就有血光氤氳,一頂大紅花轎在紅霧中飄飄悠悠,飛掠出密林,遠遠地綴在了幾人之後。

……

荒蕪山村之中,燃起熊熊大火,焚燒乾凈村莊里遍地倒斃的大秦教洋道士屍身。

整個荒村在火中化為虛無。

大青騾邁開四蹄,從遠處的山樑子上奔騰下來,將身後板車上的漆黑棺材,拖到了火光中的三道人影近前。

青苗提起一盞鐵框燈籠,向旁邊黑色火柱里的模糊女形人影招了招手,輕聲說道:「珠兒,你先停在燈籠里歇息歇息罷,天啟之詭已經被咱們封押了,你出了大力,好生休息休息,咱們之後還有許多事情須做。」

漆黑火柱里的模糊女形聞言,側頭往某個角落看去一眼。

青苗順著她的目光往那角落裡看了看,她面上浮現一抹笑容:「她不是壞人,當初師兄開闢『背陰廟系』之時,她都出了一份力。

珠兒不要擔心。

去歇息罷。」

聽她如此言語,那黑火里的女形總算放下心來,陡地收束作一團火苗,投進了鐵框燈籠中。

青苗將鐵框燈框掛在板車車頭,她旋而端起了地上三碗已經被蒸熟的收魂米,將三碗封押著厲詭的收魂米端到了板車車沿上。

秀秀走到板車車沿旁,粗眉看著車沿上的三碗收魂米,小聲道:「這『黑騎士』最後竟被撕成了三半……

這可如何是好……

被三分的『黑騎士』,還能是黑騎士嗎?」

「若是不行的話,也唯有以開廟裝臟之法,將三分的黑騎士拼合起來……只是不知道,這樣被塑化作本教神靈的『黑騎士』,是否還能引來『天啟』……」青苗亦是滿眼憂愁。

——她們方才連同蘇午的『元皇皮』,在『黑騎士』降臨之時,暴起出手,首先以元皇皮定住了黑騎士的死劫規律,繼而將黑騎士直接一分為三,直接重挫了聚集在當下山村中的這支大秦教教團,算是迎來了一場大勝。

然而,大勝之後,青苗、秀秀又不免發愁。

此前擔憂不能一戰定鼎,是以三者出手都是拼盡全力,毫無保留——如此反而導致最後『用力過猛』,將『黑騎士』生生撕成了三份。

她們卻不能如蘇午一般,做一手縫合厲詭的好針線活,是以面對被三分的厲詭,便也發起愁來。

「兩位姐妹……

假若你們沒有太好辦法來縫合這『黑騎士』的話……不妨讓奴家來試一試?奴家倒是能做得一手好女紅……」一身紅衣的女子輕移蓮步,從先前珠兒殘念目視向的那處角落裡顯出身形,她眉眼彎彎,向青苗、秀秀細聲細氣言語著。

秀秀看著那一身艷麗霞帔的女子,一雙秀眉頓時揚了起來。

李青苗看著對方,卻點了點頭,也溫聲回應道:「那便交給閣下來縫合『黑騎士』了,我們手裡沒有趁手的針線,雖也能做一手女紅,卻無法用普通針線來縫合厲詭,不知閣下打算用何種針線來縫合這個天啟之詭?」

聽到青苗師姐的言語聲,秀秀耷拉下眉毛,收斂了眼神里散發出的敵意。

一縷縷紅線自虛空中延伸而出,在那一身紅衣的柳飛煙周圍發散著,她隨手捻來一根紅線,引那紅線游曳向李青苗,笑著道:「我修行有一門法門,可將『天願』作線,以我意作針,如此縫合這個天啟之詭,應當也沒甚麼不妥當之處。

姐姐可以驗看驗看我這針線,是否堪用?」

青苗聞言,果然探手捻起柳飛煙隔空『遞』來的紅線,仔細驗看一番,笑著點了點頭:「以此來縫合天啟之詭,作一時之用,已經足夠了。」

隨後,她與秀秀協助柳飛煙,將那被撕成三份的厲詭,再度縫合了起來。

事畢以後,黑騎士便被元皇皮包裹著,葬入了漆黑棺木之內。

柳飛煙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目光落在板車上那副漆黑棺木上,旁身邊的李青苗說道:「姐姐,而今已經封押了『黑騎士』,你們又該何去何從?

當下時空,根出冥冥,位居罅隙之中,說到底只是一抹時空留影。

就此往前走,大抵也脫不出這荒山野地,便會迴轉至原地……若在此間留候百年,冥冥之中,又不知會有甚麼變數……

說不得還未等到百年之期到來,『冥冥』自身便先一步發生變化。

這處時空留影,也就跟著破碎。

身在時空留影中的我們,亦將與之同作飛灰——唯獨剩下被封押的厲詭,重歸於真正的時空之中,依舊到處作亂。」

「師兄行事向來縝密,做一件事,必會為之留下諸多後手,諸般準備。

他要我們再爭二百年,便是為了換來一縷掙脫輪迴的變數。

今下我們依著他的安排做了事,他也一定會留下後手,等著接引我們。你與我們師兄未曾長久相處,不知道他行事風格,也是正常。」秀秀斜乜了柳飛煙一眼,她氣憤於此人只與青苗師姐交談,卻完全無視了她,將她好似當作了小孩子,是以此下抓住機會,便專門拿話刺了刺對方。

柳飛煙聞言笑了笑。

她轉眼看向李秀秀,對於這個女子,心裡卻沒有甚麼敵意。

哪怕對方專門拿言語來刺她,她亦無有絲毫慍怒之心,於是嫣然一笑,向秀秀說道:「我與小哥確實未曾長久相處。

不過當時亦是他傳我法門,我藉此才能感悟得『神韻』之存在,繼而領悟天怨人心勾連之法。

妹妹或許不知道罷?

當時我脫離輪迴之時,他曾留下一些東西於我。令我將之帶出輪迴。

妹妹可知道,他交給我的是甚麼東西?」

「嗯?

是甚麼東西?」李秀秀狐疑地看向柳飛煙。

青苗亦向她投去目光。

她掩嘴輕笑著,細聲說道:「他將一縷因果,還有事關某個人的轉劫之根本,交託給了我……那縷因果,及至那個未知之人的轉劫根本,想來便是他準備的後手了。

或許不用太久,我們就能見到他的後手應驗……」

秀秀看著柳飛煙,她張了張口,還想與對方辯駁甚麼,但看那女子滿眼溫柔,根本沒有絲毫與自己鬥氣的樣子——秀秀忽然有些羞慚,低下頭去,終究沒了言語。

「如今只需留候在此,便能等來師兄接引我們的手段嗎?」青苗向柳飛煙問道。

飛煙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奴家只是有如此猜測,但具體情形,奴家亦不能完全斷定——不過,今時我們身在冥冥罅隙之中,除了在此間留候等待,卻還有別的辦法嗎?」

她跟著嘆息一聲,聲音又放低了一些:「不知其他人能否等得住……」

「他們與我們一般崇信師兄,既然信重師兄,便一定能等得住。」青苗的語氣反而變得篤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