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輪迴」

正文卷

嗡!

四下飄轉的混沌霧氣,在『余秀倫』連同無生老母石像被填到柱礎之上的瞬間,亦盡皆朝著那根支撐天地的石柱彙集了過來,一層一層纏繞在余秀倫、無生老母石像周圍,與二者不斷交融,最終將二者變作了一塊柱石!

這塊柱石中央,繪刻著懷抱襁褓的白袍婦人相。

白袍婦人背後,『卍字印』徐徐轉動,在柱石表面鋪張開來!

——余秀倫與無生老母,化作了蘇午『天柱超脫相』的又一塊柱石!

蘇午立身於這虛實不定的『天柱』之上,抬頭向上看去——他的身形穿過了行將破碎的真空家鄉,出現於現實之中,此時仰頭朝天看,目光就刺破了天頂,彷彿看到了天頂之外許多破碎斑駁的痕迹。

那斑駁破碎的諸多痕迹,被蘇午目光捕捉到的一瞬間,就從蘇午意識中消散去了。

「彼岸……」

他喃喃自語。

方才『驚鴻一瞥』,瞥見那般破碎斑駁的痕迹,正來自於『彼岸』。

只是,這彼岸卻是如此破碎斑駁之相,與他想像中的情景,實在大相徑庭。

他低下頭去,看到天地之間,一顆泡影緩緩飄轉著,隱約顯露斑斕光彩的泡影之中,混沌霧氣劇烈翻騰,眼看著就要將這一顆泡影撐破。

霧氣流轉之際,隱現出被收攝於其中的一道道性意影子。

蘇午伸手托起那一顆泡影,流轉迷離光彩的泡沫,就在他掌心裡倏忽化『無』,它未曾破碎,只是在這一瞬間由『有』化作了『無』。

泡影化無的剎那,被收攝於其中的諸多性魂影子,便隨著滾滾混沌霧氣,從蘇午掌中不斷傾瀉而下。

霧氣洶湧如長江大河倒灌群山,許多性意影子被這霧氣裹挾著,播散進茫茫群山各處,乃至脫離此間群山,朝著不同方向飛轉而去!

——它們各得歸宿。

各自回歸了自己本來的軀殼。

澆淹群山的混沌霧氣,又在頃刻間消散了。

蘇午掌中,已經化無的泡影,此瞬又再度浮現——它猶如一顆透明的水晶球,實則輕而無質,似乎經風一吹,就會徹底破碎。

托著這團泡影,蘇午從中感知到了珠兒的氣息。

「珠兒……」蘇午心念微動。

被他托在掌心裡的泡影,在此刻倏忽化作一道搖曳的火光。

這一縷細若遊絲的火光微微搖曳間,四下虛空里便被映照出了一道道若隱若現的罅隙——蘇午看到那些罅隙,頓時明白,緣何珠兒自身蛻脫下的這一縷火光,竟能被煉造出『真空家鄉』,容納諸多人的性魂了。

容納諸多人性意的並非珠兒遺蛻本身。

而是她身上蛻脫下來的這縷火焰,能夠映照出諸多『冥冥世界』。

所有性魂藉助這縷火焰,寄托在了那些冥冥世界當中。

『冥冥』,模糊不清,指向不定,時有時無,時聚時散,而這縷火焰總能映照出那些存在的『冥冥』,令人之性魂得以入駐其中,留存自身。

但是,『冥冥世界』本身並非適合性魂寄託之所在,大多數性魂歸入其中,若有劇烈活動,反而可能會引致所寄居之冥冥世界剎那破碎,繼而導致寄託於其中的性魂,跟著無聲息地湮滅。

蘇午念頭轉動之時,掌心裡細若遊絲的這縷火苗,亦在搖曳生姿之際,變作了珠兒的形影。

她的聲音輕輕傳入蘇午耳中:「師兄,今下卻需由你帶我們重入輪迴了——你會比別人做得更好……」

話音消去。

掌中火苗倏忽融入蘇午自身。

他融合了珠兒蛻脫的這一縷薪火,自身似無有任何變化。

他的意轉動著,身外便響起一陣悠長而徐緩的呼吸聲,這陣呼吸聲彷彿就在他耳畔響起,乃是他自己的呼吸,又彷彿遠在天邊,其實是未知之『人』的呼吸聲——伴隨著這陣呼吸聲,他身周就有諸多冥冥罅隙不斷顯現,時生時滅,時聚時散。

珠兒的薪火與他自身薪火交融,令他的性魂在轉動之時,竟有了呼吸一般的律動。

在這陣律動之中,冥冥再次被他觀見!

「祭物……」

他已然明白此般『意之呼吸』是甚麼。

正是故始人教的又一種『祭物』,與渺渺之發、故始祭目同屬一類的『冥冥之息』!

「珠兒自身之薪火,與『燧皇』關係緊密,她的薪火與我,以及陰喜脈諸師弟師妹,盡皆不同,薪火『祖源』早已經與『燧皇』牽連了起來,而非如我們一般,依循著燧皇-灶王神-陰喜脈祖師的傳承次序。

而在她踏足燧皇本源之時,她身上蛻脫下來的這縷薪火,反而與『故始人教』產生了勾連。

一切法門、諸般變化、不論巫儺,盡出『故始』。

如今看來,『燧皇』亦與『故始』聯繫極深……

珠兒所說的重入輪迴,應是藉助『三清之腸』再度轉託人身了,與茅山巫開山陶祖一樣……只是,她說的是『重入輪迴』……難道從前她們還曾經歷過一次輪迴?

她說我會比別人做得更好——這個『別人』指的是誰?

——將十字劫封鎖在這一段時空末尾的那個『人』?!

若以此來推斷的話,珠兒她們確曾經歷過一次輪迴……」

蘇午想起現實之中,被一頭巨大騾馬載著,為自身傳續一支薪火的秀秀師妹——當時的秀秀她們,應當就是已經輪迴過一次了……

接過薪火之時,蘇午還聽到珠兒、青苗等人的聲音,她們當時說要與自己在輪迴里相見……

珠兒早已經知道了一些甚麼?

其他師弟師妹們又是否知道?

她已經經歷過一次輪迴,明明掙脫了死劫,可以轉死托生,卻又轉回頭去,重臨於此次的死劫之中……她踏足燧皇本源,以及青苗、秀秀她們受到極大創傷,不得不捨棄肉身這件事,與『重入輪迴』是否有關?

若是有關,她們怎麼從不提及?!

蘇午長吸一口氣,身周響起的『冥冥之息』驟然消寂,那些被映照出的冥冥罅隙,盡皆消無,他身形倏忽消隱於虛空中,下一刻就出現在了山坡之上!

山坡之上,四道薪火熊熊燃燒。

一道薪火皎潔若月光;

一道薪火莊嚴神聖若佛陀菩薩;

一道薪火威猛兇惡,奔騰虎影;

一道薪火漆黑寂靜,直衝霄漢!

蘇午看著薪火中顯現的青苗、秀秀、李虎,她們的性靈比之先前更加凝練,隨著真空家鄉破去,被禁錮於真空家鄉之中的、諸師妹師弟們的殘缺性意,此時亦盡回歸,引致她們各自的實力都提升了數個層次——

在蘇午於軒轅墳經歷死劫以前,他自身的薪火未曾與軒轅血交融,卻根本不能與自己這幾個師妹師弟相提並論!

今下經歷過第二次死劫,薪火又得蛻變以後,才能壓過眾同門一頭!

蘇午目光依次從青苗、李虎、秀秀於薪火里浮現出的面容上掠過,他看著師妹師弟們帶著笑意的面孔,目光重又集聚在青苗身上:「青苗,你可知『輪迴』?」

青苗神色茫然:「輪迴,甚麼輪迴?

師兄想要說些甚麼?」

「果真不知嗎……」蘇午搖了搖頭。

李青苗垂下眼帘,未有作聲。

秀秀這時向蘇午招了招手,笑語嫣然:「師兄,真空家鄉破碎,『青兒』的性魂也被我捕捉到啦,我們可以追著它的性魂,找到它,看看它被那真空教首拘禁在了何處!」

『青兒』即是那頭天賦異稟,容納了一個厲詭的大青騾。

「好。」蘇午點了點頭,收束著思緒,與眾師弟師妹道,「你們現在這裡等一等,我去接幾位故人過來,咱們一同啟程,去把那匹騾馬尋回。」

秀秀、青苗等人紛紛點頭。

李黑虎見蘇午抬步欲走,連忙跟了上去:「豬子,等等我!」

蘇午斜乜了他一眼,笑著道:「我那幾位故人就在不遠處,你在這裡等我就是了,不必和我同去。」

「我還是和你同去罷!走走走,同去同去!」李黑虎推搡著蘇午道。

見此,蘇午亦未堅持,帶著他一同遠去。

半路上,黑虎又叫蘇午等一等,自己則鑽進了一片野林子里,解了個手。

……

蒼莽群山被淚海傾淹過一遍,已然遍處狼藉。

某處山腳下,一中年男人牽著一匹瘦驢,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道間,他一邊走,一邊以衣袖抹著眼淚,不時扭頭回望。

在他牽著的那匹瘦驢上,還綁著一個年幼孩童。

只是那個孩童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看似是活著,整個人卻又好似已經『死』了,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裡沒有半分神采,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這孩童,確實沒了魂魄。

魂魄被真空教首收攝到了真空家鄉里,若不是因為自己孩兒性魂被收走,『李秀賢』也不可能背叛蓮鄉會真空四使,轉投了真空家鄉。

「文成,文成……」

李秀賢停下腳步,哀哀地喚了幾聲馬匹上綁著的孩童。

孩童木木獃獃,全無反應。

「哎……」李秀賢擦了擦眼淚,遠望朦朧山影,陡然看到天地間似乎一瞬間翻騰起了混沌霧氣,他怕這突然而起的妖霧裡蟄伏著甚麼詭怪,立刻拽著瘦驢飛快朝前走。

這時候,朦朧霧氣里倏忽飛出一道彩光。

那光直追著李秀賢父子而來。

李秀賢見得那霧氣里衝出的彩光,更加懼怕,更不敢停住腳步,拉著驢子跑得愈來愈快!

然而,他與那驢子加起來縱然有六隻腳,又如何比得上天上飛的一縷光?

僅僅幾個呼吸過去,那彩光便倏忽追上了父子二人,一瞬間融入了驢背上被綁著的孩童身軀之內——

父親見此狀,驚得連聲大叫,也顧不得逃跑,趕緊走近驢子,去扶驢背上搖搖晃晃的孩童:「文成我兒,我兒!」

他扶住了孩童,孩童一雙抱著驢腹的手掌,亦倏地用力,捏住了驢腹上的兩顆奶丨頭!

母驢吃痛,猛地叫了一聲,一下子就把失去所有修為的李修賢甩出去,令他跌倒在山道邊!

他背脊撞上一塊石頭,疼得直吸涼氣,正自掙扎之時,忽然聽到那朝前瘋跑的驢背上,傳來孩童的驚慌呼喊:「爹爹!爹爹!

倔驢,停下,倔驢,停下!」

聽到這陣呼喊聲,李秀賢腦海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滿面狂喜,身上的疼痛都好似在這瞬間消去了!

他連滾帶爬地追向那頭瘦驢!

好在驢子被他牽著走了一路,今天一天又未吃甚麼食物,當下也沒多少餘力,瘋跑著折騰了一陣,就靠著一側的山壁停了下來。

李秀賢追近那驢子,看到驢背上滿面惶恐未褪的孩童,他咧嘴笑出了聲:「文成,你好了,你好了?」

「爹!

甚麼好不好的?你綁著俺幹啥?痛死俺了!」驢背上的孩童像是一條肥蟲一樣扭動著,操著一口鄉音嘟嘟囔囔。

見自己這個一向口吃的孩兒,此下說話都利索了,李秀賢更加高興,他一邊解著孩童身上的繩索,一邊道:「我方才看到了一道光,一下飛過來,然後你就醒了!

兒啊,你在那真空家鄉都看見了甚麼?

你說話都比從前更利索了!」

「俺看到了坐在柱子上的佛,還看到了被教首——教首被變成了一塊柱子石頭,墊在了那佛的腳下……俺還看到了伍叔的兒子、張嬸子、王七哥……

他們很多都變來變去的,最後也沒撐下來……」

「張嬸子以前還給你做過飯哩,她沒能撐下來嗎……哎,可憐人……

那你最後怎麼撐下來了啊?

文成?」

「他們變來變去的,後來都變成了一道道光。

俺也馬上就快變成一道光消失了,但俺聽到了那柱子上的佛說了些甚麼……俺隱隱約約感覺那佛說得怪有道理嘞,後頭就沒變成光消失,反而把張嬸子、王七哥他們變成的光都拽過來,收在了俺自己身上——然後俺就撐下來了!」

山道上,父親牽著驢子,帶著自己的孩兒漸漸遠去。

莽莽群山間,除了這一對歡喜的父子,各處多有哀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