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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些年的眷戀是心頭上的繭

獨自思念的那些年,深深愛戀的那些年,一念不止一年,一戀便是一生。

冗長的回憶,像一場慢鏡頭電影。

無論多麼漫長,終究都逃不過一場閉幕式,有了開始,就必定要結束。於是,當燈光漸漸暗下,當整個影院只餘下自己這一個依依不捨的觀眾,所有回憶中的甜蜜都成了苦澀,心房裡像灌入一杯冷水,蕭瑟冰冷。

不需要刻意掙脫,那些酸甜苦澀的過程,全都不知所蹤。

就像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境,不管是清晰記得的每一幀光怪陸離的景象,還是愈趨明顯縈繞周身的涼意,都真實得讓人沉淪。

是的,林千流只想沉沉地睡去,永遠停留在回憶里。

只是,每當林千流想要伸手去觸碰時,夢裡的駱曲白總會在轉瞬之間破碎消失,如煙霧散去,不留痕迹。

唯有那殘留臉頰的淚痕,在每一個思緒百轉千回的深夜裡,殘忍地揭示一切,冷漠地告訴她,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幻覺,終究留戀不得。

這一次,大抵又是一場悵然若失的夢罷了。

林千流想著,一邊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邊顫抖地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是在遮擋眼裡的淚光,也是在心虛地拒絕被夢境欺騙。

她從未想過,再見到駱曲白,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中。她為重逢驚喜,也懼怕這隻是南柯一夢。

她措手不及,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台上,駱曲白的發言已經接近尾聲。

舞台後方,林千流還處在心慌意亂之中,默然站在身後陪伴著她的秦豎終究沒有上前。

在拿到更換後的學生代表的名單時,秦豎已經皺緊了眉頭,警惕了起來。

駱曲白——這是一個林千流念念不忘多年的名字,也是他這兩年以來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情敵。果不其然,他還未來得及胡思亂想,林千流已經慌了神。

「主持人?主持人呢?」

就在秦豎注視著林千流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焦慮的聲音。秦豎聞聲轉頭,看到負責場控的學弟正慌慌張張地從舞台邊跑來,目光一番搜尋後,終於鎖定了秦豎,立刻露出了笑容。

「秦學長!林學姐!」在兩人面前站定,學弟才微微鬆了口氣,「你們怎麼都躲起來了?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們私奔了呢!那個,學生代表快講完了,你們得趕緊去候場。」

對方開著玩笑,秦豎給足了面子,笑了笑,說:「好的,我們馬上過去。」

話落,他偏過頭,透過林千流面前的鏡子去看她。此時的林千流仍然處於靈魂出竅狀態,一雙大眼睛空洞無神。他微微嘆了一口氣。

提步往前兩三步之後,秦豎已經站在了林千流的身邊,而她仍毫無察覺。

「千流。」他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體貼溫柔地輕聲喚道,「該上台了。」

「啊?哦……」林千流這才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別過臉,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抹去悲傷的淚痕。

秦豎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揭穿她的故作堅強,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著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等一下!」被秦豎拉著走向舞台時,林千流有些心虛地問他,「我臉上的妝花了沒?」

「放心,依然很漂亮。」秦豎笑著,眼裡填滿了寵溺,腳下的速度卻沒有減緩。

林千流努力將心定了下來,連連深呼吸,很快出現在舞台邊上。下一秒,台上駱曲白高大筆挺的側影落入了林千流的眼裡,沉澱到她的心上。

此時駱曲白剛好結束髮言,一聲「謝謝大家」落下,他面向觀眾深鞠一躬。

全場即刻沸騰起來。

「駱曲白——」

呼喊聲、尖叫聲以及掌聲在同一時間響起,就連攜著秋意的風也被這莫名其妙達到高潮的氣氛擊退。

全世界都在為他歡呼,偏偏台上的駱曲白無動於衷。

只見他一如既往地鎮定冷靜,彷彿看不見聽不見,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直至對上一雙清澈卻蟄伏著各種情緒的眼眸,駱曲白臉上的冷漠神色才有了一瞬的軟化。

對視的剎那,時間彷彿掠過了一整個世紀。

林千流眼睛裡蒸騰起一陣氤氳的水霧,疼痛感就如長勢兇猛的荊棘,一下子延伸到心臟最深的地方。

痛,心在撕心裂肺地痛著。

林千流咬了咬牙關,緊抿著雙唇,並沒有注意到駱曲白神色之中的異樣。

下一秒,在駱曲白微微嚅動雙唇時,林千流吸氣,提步,移開視線,毅然決然地越過了他。

那一刻,駱曲白渾身僵硬,眼裡藏匿的歡喜漸漸失去了色彩。

他不知道,林千流只是害怕,她怕自己若是再不堅決一些,就要在這萬眾矚目的舞台上哭出聲來。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絕對不允許自己就這樣崩潰。

情緒被匆忙打包,塞入心底。

林千流強顏歡笑著,開始了結束的說辭:「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知道台下的學弟學妹們有什麼收穫……」

就在林千流強裝鎮定地講著話時,身旁的秦豎悄然將目光投向了舞台邊。

那裡,駱曲白正緩緩下台,他的右腳有些跛,走路時整個身子輕輕搖晃著。秦豎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接著又快速地將目光收回,專註於主持。

其實,早在駱曲白上台的時候,秦豎就注意到了他的右腳。

只是,那時候林千流因為名單上駱曲白的名字而卡殼了,他不能過多關注駱曲白,只能匆匆上台替林千流解圍,心裡的揣測倒是留了下來,並在剛剛得到了確認。

他不確定林千流是不是已經注意到了駱曲白的腳,可他很在意駱曲白的缺陷。

時間迅速流逝,秦豎與林千流最後的總結落音,迎新晚會在觀眾們的歡呼聲中完滿結束。

正是晚上八點。

人群散去,幕後工作人員還要善後。

當秦豎換好衣服正準備去尋找林千流時,一旁指揮工作的體育部部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了指舞台中央那紅底白字的橫幅,邪笑著說:「兄弟,我暫時抽不出人手,這活沒你不行。」

由於對方的身高足足比秦豎矮了十厘米,如此「勾肩搭背」,喜感十足。

秦豎低頭看了對方一眼,嘴角一扯,笑意輕浮、語氣溫和地說:「你不就是人手嘛。」

顯然,對方被這句看似毫無攻擊力的話戳中痛處,咬牙切齒地說道:「要是我有你那身高,還需要你嗎?」

揶揄起到了預想的效果,秦豎聳聳肩,嘴角愉悅的弧度又加大了些許:「哈哈,我來我來。」

憑著高挑的身材優勢,不一會兒秦豎就協助其他人把掛在舞台中央的橫幅輕鬆地取了下來。

任務完成,一心念著林千流的秦豎趁著體育部部長沒有留意,準備悄然離開。

然而剛走出兩三步,前面兩個女生毫無顧忌的對話就準確無誤地傳進耳朵。本想越過對方的秦豎,在聽到 「駱曲白」三個字時,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微博上放出了駱曲白演講的照片,好帥!」

「我看看我看看,這張超級帥,簡直有偶像劇男主角的光環!我宣布,秦豎學長從今晚開始不再是我男神了!」

「不要啦,你還是喜歡秦豎學長吧,不要跟我搶駱曲白。」

「秦學長眼中只有林學姐,唉,真的沒法好好暗戀了。正好,來了個王子級別的駱曲白。」

「何止王子級別,簡直是學霸型王子!」

「你好像有內幕哦!」

「也不算內幕啊,是你沒有留意吧,早上我們部門剛剛把駱曲白的相關資料貼到牆報上。」

「我請假好幾天了,下午才回的學校,哪能注意到啊。你快給我說說。」女生的催促聲中帶著一抹八卦的氣息,聲調也不由得拔高了幾個分貝。

「他原本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上學,成績科科都是優秀,這些你稍微問問就知道啦,學校的教授們都特別重視他。不過,我是真的很好奇,他本來在哥倫比亞大學上學上得好好的,聽說前途無量,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回國了。聽說為了回國,放棄了國外很好的挽留條件。」

「還有這回事?我就說嘛,學校怎麼突然換人發言呢,肯定是背景不簡單。」

「是呀,人家高中時寫的專業論文就能登上國際知名學術期刊,可轟動了。」

「哇,這麼厲害!我高中都不知道在幹嗎。」

「你能跟他比嗎?」女生沒好氣地白了對方一眼,隨即想到駱曲白最大的致命點,不由得搖搖頭,惋惜地說道,「可惜呀,再完美的人也是有殘缺的。」

「你是說他的腳……」

「對呀,他的右腳似乎跛了。」

「啊!怪不得剛才看他走路……」另一個女生不禁倒吸一口氣,皺著眉問道,「他是怎麼受傷的?」

「不知道啊,至今仍是一個謎,不過……」

議論聲還在繼續,秦豎卻已無心偷聽下去了。

他不停地回想著看到變更的名單之後,林千流臉上既驚喜無措又崩潰糾結的神情。他也不過是早她一秒看到名單上的名字。駱曲白,那是一個熟悉得可以用如雷貫耳來形容的名字,秦豎從林千流的嘴裡聽過無數遍。

林千流從未隱瞞過駱曲白的存在,她對駱曲白的心思,一如初見時那般執著。

哪怕,駱曲白曾不辭而別,將她一個人拋下。

秦豎從未想像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在什麼樣的場景中,遇見這位情敵。

情敵回歸,曾經未將駱曲白放在眼裡的秦豎腦海里浮現出「駱曲白回來了」的信號時,他有一些慌張。

他很清楚,林千流的心仍然被駱曲白佔據,駱曲白是不可替代的一部分,也是他與林千流能否在一起的最大阻礙。

秦豎比想像中還要在意駱曲白的存在,包括,他的腳傷。

在看到駱曲白一瘸一拐地上台下台時,在知道對方原來是跛腳的那一刻,秦豎自作主張地做了判定——駱曲白已經喪失了站在林千流身邊的資格。

在林千流心心念念回憶著駱曲白的無數個瞬間里,曾有那麼一兩個瞬間,他想過退出。

他想過,如果駱曲白回來,如果駱曲白髮誓絕對不再辜負林千流,那麼他或許可以心甘情願地退出。

然而,一個殘疾的駱曲白,怎麼能帶給林千流幸福呢?

他陪伴了林千流兩年,他唯一的心愿是她能幸福,可是他不允許自己將林千流拱手相讓給一個殘疾的、無法保護她的男生。

這樣想著,秦豎仰起臉,黑亮的瞳仁里閃過一抹堅定。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