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奔襲(十一)

正文卷

身處軍陣後方的蘇克齊也被炸蒙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重視這種新的武器,但沒想到……威力居然能夠這樣恐怖。

這是人所能掌控的力量嗎?這分明就是天威!

聽著前方驟然響起的廝殺聲,蘇克齊久久才回過神,猛的心神一跳。

中間這個地方只有他的親衛,以及少部分精兵,一千人不到!

為了圍堵大明騎兵,大部分兵力都在兩翼,現在看來,若是這一千人被衝破了,怕是這些騎兵還吃不下!

想到這些,他心頭狂跳,一鞭子狠狠抽向身邊嚇得發抖的傳令兵:「傳令!讓兩翼騎兵全部衝鋒!」

吃疼之下,那個傳令兵才反應過來,慌忙開始打起旗子。

身處地廣人稀的草原,通話不能只靠喊,所以蒙古人簡單的軍令都可以通過揮旗來傳達,傳令兵的動作儼然是引起了兩翼騎兵的注意,他們紛紛開始提速。

畢竟沒有遭遇正面衝擊和手雷轟炸,巨大的聲響和氣浪也只是讓他們凝滯了一會兒,產生了些騷亂,遠沒有中間親衛受到的衝擊大。

看著兩翼騎兵開始衝鋒,蘇克齊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只要中間親衛能攔住這幾百大明騎兵,勝局就定了!

幾千人圍堵幾百人,這都打不贏,他就不是什麼南王,而是該回家放羊!

聽著遠處的喊殺聲,看著身邊漸漸反應過來的後軍,蘇克齊眉頭抽動了下,不動聲色地往後拉了段距離。

想到剛才那天怒般的威力,他眼中精光閃過,這批騎兵居然會用!只要俘獲了他們,自己就能獲得這種武器!

他滿是熱切:「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

熱刀入油般的大明騎軍漸漸感受到了阻力。

畢竟是王庭騎軍,畢竟是經歷過戰陣的精銳軍人,在受到手雷轟炸後,前排的騎軍們確實已經喪失了戰鬥力,陣形也變得七零八落,被明軍狠狠一頓衝殺。

但當緩過來的後軍壓上來的時候,明軍的衝鋒速度肉眼可見的慢了下來,直到……完全陷入騎戰。

四百對一千,轟炸和衝鋒起碼造成了兩三百的減員,也確實讓前半部分的軍陣失去了戰鬥力,但……還不夠。

好歹是一千個人,哪怕換做一千頭豬,全部殺完也需要些時間,而衝鋒了幾里的明軍在用完這股氣力之後,只能無奈的和王庭騎軍玩起短兵相接來。

用手中長劍狠狠的捅穿了一個王庭騎兵的脖子,顧懷喘了兩口粗氣,看向了左右重重疊疊的身影。

看到陳平沒有落馬,反而一劍刺入一個騎兵的胸膛後,顧懷鬆了口氣,但視線很快就被一個高大士卒吸引了過去。

那是個揮舞大戟的士卒,避過一道暗箭,大戟狠狠砸向了一個王庭騎兵,大概是距離不太夠,那大戟半途轉向了馬頭,好好的大戟,硬是給他用出了狼牙棒的感覺,效果倒是立竿見影,那戰馬頭骨直接被砸變形,原地轉了半圈,帶著身上的騎兵一同倒了下去,將騎兵壓在了身下。

可那士卒的報應也很快來了,大概是他臂力太過驚人,全力發力之下更是雙腿狠狠夾緊了馬腹,那戰馬負著沉重的士卒跑了半晌,本就已經到了極限,再被這狠狠一夾,居然口鼻溢血,長嘶一聲斜倒了下去。

他居然活生生夾死了一匹戰馬!

旁邊幾個王庭騎兵駭得面無人色,眼見士卒被戰馬帶著倒地,攝於剛才的威勢,也不敢上前補刀,誰料那士卒居然還掙脫開了戰馬屍體,跳將起來,揮舞起了那柄大戟。

從馬戰打到了步戰,士卒沒有半點恐懼,他將手中大戟狠狠一盪,打斷了一匹戰馬的前腿,又迅速撲了上去,抽出腰間長刀抹了那名墜馬騎兵的脖子。

幾名騎兵這下子更不敢上前了,士卒獰笑一聲,正想主動追擊,卻被一個聲音打住:「耍什麼威風?上馬!」

說話的正是顧懷,他刺死一個騎兵,眼見士卒戰馬都沒了還在抖威風,乾脆就趁身邊親衛分擔了壓力,牽了匹馬趕了過來。

士卒臉上正露出些憨態,倒是讓顧懷想起了此刻在南邊軍營里的魏老三,但那士卒還沒來得及道謝,眼見顧懷身後出現了一騎偷襲的騎兵,他怒目圓睜,大吼一聲便倒提大戟奔跑起來,那速度竟然不比奔馬慢上多少,只見他手臂發力,將那倒提的大戟掄起,戟頭鋒利的刀刃將那名臉上露出些驚恐神色的騎兵劈了個開腸破肚。

顧懷回頭看了看,蒼白的臉上浮現些笑意:「多虧你了……你叫什麼名字?」

士卒翻身上馬:「將軍,我叫王五!是北平人,家住三元里,還沒娶上婆姨……」

「……自我介紹可以等到以後再做,如果能活下來,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顧懷咳了兩聲,臉色蒼白,「總覺得你們應該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謝將軍!」

有些太過熱情的士卒喘了兩口粗氣,大概是缺少和大人物打交道的經歷,說話有些磕磕巴巴,他還想再多說兩句,陳平卻撥馬過來了:「大人,再這樣下去,就被包住了!」

「我知道,咳,」顧懷咳聲越發大了起來,「讓親衛再扔一批手雷!」

「是!」陳平咬了咬牙,看向四周:「扔!」

聽見軍令,還沒被合圍的親衛們紛紛拿出手雷,軍陣中再次遍地開花。

個別運氣差的親衛,才點燃手雷,就陷進了人堆,一顆手雷炸開,身上的也跟著一同爆炸,重重加持之下,轟然炸開的氣浪甚至讓王庭騎兵們都飛了起來。

顧懷本身就已經極為虛弱,恰好有一個親衛在不遠處引爆了手雷,氣浪將顧懷掀翻墜馬,陳平面色大駭:「將軍!」

幸好身邊的王庭士兵已經是驚弓之鳥,聽到這爆炸聲,想起剛才的慘狀,沒來得及對這些已經被合圍的明軍砍殺,這才讓陷入苦戰的明軍有些許喘息之機。

顧懷聲音微弱:「兩邊的王庭騎兵開始衝鋒了沒有?」

「沖了,沖了!」陳平極為緊張,「大人你別說話,休息一會兒!」

他也看到了一旁的王五,王五平日本就是他的親衛,他招呼一聲讓王五拿起大戟隨他衝殺,正欲起身,被顧懷狠狠拉住,顧懷一雙眼睛死死的看著他:「帶著兵,突圍!別讓他們全部死在這裡,記住,我若是死了,你來接替統帥一職!」

「大人!」陳平面色猙獰,卻是怎麼也拋不下顧懷獨自求生。

不管之前再怎麼腹誹……自從那一夜在北平城下遇見了顧懷,他的人生就徹底改變了,他原本只是個迷茫的基層小旗,不知道為什麼打仗,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是顧懷給了他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機會,是顧懷讓他學習兵法獨自帶兵練兵……一個人一生能遇見幾個這樣培養自己的人?

自己怎麼可能拋下他?

「走!」顧懷推了他一把,力氣卻是那般小,「只要兩翼騎兵動了,這一仗我們一定能贏!燕軍騎兵你能指揮動,我不擔心,告訴朵顏三衛的那木哈,讓他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回大明!」

陳平咬咬牙,看著周圍的蒙古蠻子漸漸緩過了勁,知道不是和顧懷爭執的時候,他正準備強行打暈顧懷將他帶走,就看見周圍的王庭騎兵全部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他有些茫然,卻沒耽誤手上的動作,轟然而起的馬蹄聲中,這個漢子將顧懷托上馬背,自己也上馬眺望向那些蠻子看的方向。

只見那些已經衝鋒到一半的王庭騎兵身後,潮水一般的大明騎兵出現在了地平線上,兩色的騎兵對著身前完全不設防的王庭騎兵發起了衝鋒,招展的大旗上,一個「明」字迎風飄搖。

軍陣中還在頑強廝殺的大明騎兵都歡呼起來,原本已經到了極限的精氣神再次續上,脫力的手臂也再次揮舞起來。

而王庭騎兵們彷彿變成了一個個獃頭鵝,這種千軍萬馬一同賓士的景象,在草原上經常能看到,但當千軍萬馬都披著鎧甲,打著明軍旗幟的時候,這些蒙古蠻子彷彿一瞬間掉進了冰窟。

這裡還是草原嗎?這裡還是我們的家鄉嗎?為什麼這裡有大明騎軍進行衝鋒?

一向冷酷沉默的陳平此刻眼含熱淚,沒有回頭,搖了搖身後的顧懷:「大人,大明騎軍來了,大明騎軍來了啊!」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顧懷已經再次暈了過去。

……

片刻之前,朵顏三衛里出現了一些爭執。

不同於對顧懷言聽計從的燕軍騎兵,對於自己的定位,朵顏三衛里的蒙古人都有著深刻的自我認知。

他們是什麼?是雇傭兵,是收錢辦事的人,眼下雖然跟著朱棣混,但這個命令本身就很莫名其妙,兩千多的朵顏三衛來草原跟著那個犯了失心瘋的主官一路燒殺搶掠,最後還引來了王庭騎兵,這他娘的不是找死是什麼?

而且那可是王庭騎兵!只是略輸他們朵顏三衛一籌,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騎射功夫而是因為鐵甲質量武器配給,所以在顧懷提出這個行動計劃之前,所有的朵顏三衛騎兵都覺得顧懷是在找死。

其中軍職和族中地位都最高的那木哈更是如此。

哪怕有手雷,四五百親衛向著數倍的敵人發起衝鋒,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真當王庭騎兵的弓射不遠,刀磨不利嗎?

可顧懷的權威已經在兩個部落的滅族中建立了起來,更何況燕王朱棣的軍令還壓在上頭,他說要執行這樣的作戰計劃,整個騎軍中……還真沒人能夠反對。

反對了顧懷,他們來這裡的意義變成了什麼?顧懷是唯一一個能指揮動三支軍隊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有希望完成這個奔襲計劃的人。

所以所有人都沉默的接受了這種安排,兩種騎兵開始沿著斥候探查出的路線行軍,悄悄的饒了個大圈子到兩翼騎兵的遠處。

這個距離必須足夠遠,因為他們知道王庭騎兵的位置,而王庭騎兵不知道他們的,一旦被軍陣被斥候發現,那麼這個戰術就變得毫無價值。

簡單來說,顧懷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餌,吸引了所有王庭騎兵的注意力,雖然騎兵衝鋒的過程會給敵方統帥一些思考的時間,但兵力對比極大的情況下……沒有人能拒絕吞掉這支騎兵。

甚至他們還不想放走一個。

所以當王庭騎兵開始合圍,已經先行出發,到達預備地點的燕軍騎兵和朵顏三衛就有了用武之地,他們可以狠狠的捅穿王庭騎兵的陣形。

到時候別說斥候發現了他們會怎麼樣,軍隊的整備,騎軍的陣形,都需要準備時間,等到他們開始衝鋒,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除非他們願意被自己身後的戰馬狠狠撞翻。

所以顧懷讓他們等,等到王庭騎兵啟動以後再衝鋒。

不得不說,顧懷的這個戰術,是真的不要命,所有人都覺得這幾百親衛是抱著必死的心思去的,他們甚至不敢想像,自己被數倍的敵人圍住是個什麼感覺。

那木哈理所當然地對顧懷產生了些敬佩和不恥,敬佩來自顧懷的身先士卒,不恥來自……這樣的冒險簡直是一個統帥的恥辱!

哪個指揮官會把自己押上必死的賭桌?

但軍令就是軍令,作為朵顏三衛的指揮官,他帶兵來到了那個地方,開始靜靜等待。

朵顏三衛已經完成了騎陣的集結,在前方七裡外,就是蒙古人的後背,而蒙古人的斥候,頂多走了五六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手雷的響聲。

這種等待無疑是極為煎熬的,因為那木哈清楚,如果顧懷死在了這裡,就算自己能活著出草原,也沒法和燕王交代,就算是顧懷自己以身作餌,他也必須陪他一起去死。

收了錢得辦事,朵顏三衛一向崇尚這個,不得不說他們還真他娘的挺有講究。

於是不可避免地,那木哈心中落了些埋怨,他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本身就是錯誤的,就不該好奇地進了大同,再進了草原,最後他娘的站在這裡,看著自己的主帥去打這麼場以身作餌的仗。

這世上哪兒有這樣的事情?

哪個將領不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大頭兵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就是這個道理,以往在大寧那地界,將領們有的連城都不出,站牆頭就讓他們去送死。

誰能想到進了草原還見識到了這一幕。

沉默席捲了整個軍陣,那木哈看著身邊從朵顏三衛和自己一同去到北平,又從北平一路到大同再進了草原的一個族弟,有些恍惚:「這些天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在草原上,現在還主動朝著王庭騎兵衝鋒。」

族弟輕笑一聲:「我也總是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在大寧那會兒,好多兒郎都說我們回了草原要怎樣怎樣,現在你看看,回是回來了,結果是提著刀子回來的。」

那木哈回頭掃了掃,看到的只是那一張張壓抑著殺意的臉龐,他笑了笑,有些苦澀和無奈:「這麼一說是有些奇怪……你說我們到底是漢人,還是蒙古人?還是兩者都不是?」

族弟想了想:「也許算……明人?」

那木哈的苦笑緩緩收斂:「倒是有些道理……過了這麼些年,總是聽族裡的老不死說什麼大元大元,老子哪裡見過?懂事開始就在打草原上的人,結果前些日子還聽他們說有可能要回草原,老子心裡那個憋屈喲……如今也是,哪兒有受這種氣的道理?」

「大哥,受什麼氣了?」

「將軍在前邊打仗,老子在後面看的氣,」那木哈嘴角掛著嘲諷,「我們朵顏三衛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以往他們讓我們送死我也認了,可哪兒有將軍去死的道理?這樣的將軍你遇見過?」

族弟想了想,突然笑了出來:「沒有,大哥,你莫非想……」

那木哈緩緩點頭:「沒錯,老子等不下去了,那傢伙不能死,他一死,老子回去了也跑不掉,既然如此,怎麼能看著他一個人耍威風?這不是墮了我們朵顏三衛的名頭?」

想明白了那木哈意思的族弟居然放鬆了下來,他這才感覺原來之前自己一直提著心:「是這個道理,不過大哥你衝鋒一向不怎麼行,這前鋒隊我來帶怎麼樣?」

「放你娘的屁,打完了再來說這話,」那木哈瞥了族弟一眼:「事後要行軍法老子也認了,但老子不能看著將軍去死。」

他緩緩舉起馬鞭:「朵顏三衛聽令!」

「在!」

馬鞭狠狠落下:「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