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家

正文卷

夜幕下的北平城,是顯得沉默而肅殺的,年關時的熱鬧喜慶一去不復返之後,今年便多是這樣的氣氛,再加上最近布政使司出了宵禁的政令,夏日天還沒徹底黑透,街上就已經有守城的士卒在巡邏了,就算再有閑心想出來逛逛,也不自覺把腳步往家裡偏。

入城排了很久的隊,好不容易進了城門,巡城的士卒卻要挨個盤問,車上的徐妙錦咳得越來越厲害,顧懷也就只能塞了些銀子,這才趕在長長的隊伍之前被放行,一路往家裡趕。

到得巷子外頭,勾欄的戲大概剛散,成群的百姓從勾欄里出來,漫步在回家的路上,小小的驢車就像是逆流而上的錦鯉,被水流沖刷得精疲力竭,不過在看見路邊幾個小孩的嬉鬧後,顧懷煩躁的心情倒是被沖淡了一些。

「看俺的金箍棒!」

「俺老孫來也!」

「那潑猴,你可識得我黑風山大王?」

「不認得,俺就認得那白骨精……吃俺一棒!」

看來勾欄的戲是演得不錯的……劇情已經推到這裡了,而且看孩子們的反應,和後世剛看完電視出門找棍子的孩子沒什麼區別。

這就是文化經典的力量了……不止可以在歷史上留下痕迹,而且可以讓人們的精神生活得到極大的滿足,夏夜看完一場戲,帶著孩子慢慢往家裡趕,大人們議論著那些神鬼誌異的故事,孩子們追追打打扮著猴王和妖精--這樣的市井好像比金陵的更有活力。

不過眼下事情太多,卻是不適合去勾欄問問情況,顧懷收回目光,將驢車趕到鋪子前,解開了栓驢的繩子,有些猶豫。

這老驢上了年紀,能拉著驢車趕這麼多路已經是個奇蹟,但顧懷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鋪子里好像不需要養只驢,就這麼放了怕也是要被別人撿去下鍋,車馬行那邊應該也用不上……

正有些為難,鋪子緊閉的大門卻開了條縫,端著盆水的小丫鬟出了門來,看手裡的抹布是想擦一擦門板。

待看清了門外那穿著粗布衣裳左右為難的年輕木匠面容,小丫鬟有些憔悴臉上大眼睛眨了眨,手裡的銅盆鬆了松。

銅盆落地,她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恍惚:「少爺?」

……

把徐妙錦放在床上休息,敷上毛巾,顧懷走進廚房,本打算給她熬點葯,但看見柜子里的半碗剩菜還有一碟鹹菜後,他皺了皺眉頭:

「怎麼就吃這個?」

從顧懷進門就一直跟在身後的小丫鬟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著手指:「最近菜賣得好貴……」

顧懷愣了愣,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理由……大概這一個月都在趕路,還沒體驗到這種民間的真實反應,所以沒想明白菜再貴能貴到哪兒去。

等到反應過來,他才有些無奈:「又不是揭不開鍋……好歹是晚飯,怎麼就這麼打發了?」

看到小丫鬟有些委屈,他走上去揉了揉小丫鬟的頭:「有沒有想少爺我?」

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強忍著的小丫鬟終於破了防,一把撲進了顧懷的懷裡:「想!」

花了好長的時間把小丫鬟哄得破涕為笑,算是原諒了自己一走幾個月連封信都沒有的渣男行為,顧懷重新坐到爐火前,聽小丫鬟說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

「香水賣得很好呢,鋪子里多了些夥計,都是青樓出來的姑娘,我都不好意思去鋪子裡面了……」

「煙墨姑娘教我認了好多字,嘻嘻,下次少爺再走,我就可以給少爺寫信了……」

「隔壁的王叔想納小妾,王嬸兒尋死覓活鬧得好大,官府都來人了呢,我趴在牆頭看得一清二楚,街坊們都說王叔沒良心……」

「對門新開了個酒鋪,子卿姑娘現在都沒去太白居買酒了,不過那酒鋪里的夥計總是大大咧咧的,說話也不好聽,很討厭……」

「少爺,諾海什麼時候回來呀?」

聽到這句話,顧懷遞火的動作頓了頓:「會回來的……再等段時間。」

「哦……」小丫鬟蜷縮了腿,支著下巴:「少爺是個讀書人哩,他們說讀書人的丫鬟要會識字會彈琴才像樣,可這些我都不會……少爺會不會嫌棄我呀?」

顧懷哭笑不得:「誰說的這話?下次再有人這麼說,你就來找我,看我不捲起袖子抽他。」

他的臉龐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這麼一個會做飯,會收拾,還不用給工錢,又可愛又迷人的小丫鬟,誰會嫌棄?」

隨即他就看到了一片紅雲爬上了小丫鬟的臉頰。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麼誇小環,在這個每個人的感情都極為內斂的時代,這樣的誇法還是很少見的。

氣氛有些不對,他趕緊轉移了話題:「去給我下碗面吧,南下幾個月,吃不習慣。」

「好咧。」

小香蔥切成段,姜蒜切成整齊的小切片,豬油舀上一大勺,最後再放上一個煎得金黃的煎蛋,煙火味飄蕩在廚房,主僕兩的話語聲伴著升騰的霧氣延伸開來。

「少爺,金陵是什麼樣的呀?」

「很大,很繁華,貴族子弟很多,老百姓們的精氣神好像也比外面的強上不少。」

「聽他們說皇帝老爺住在皇宮裡每天都要吃好多好多東西,那皇帝老爺不是胖得很?」

「皇帝其實並不老……也就比諾海大一點,而且也不胖,吃的東西再多再好,吃久了也會膩的。」

「哦……那少爺會不會有一天吃膩我做的東西啊?」

「當然不會。」

「少爺不是要回祖宅嗎?有沒有見著親戚?」

「見著了,什麼三大姑八大姨三太公的……不過都不是什麼好人,還跟他們打了場官司。」

「啊?」

「還好打贏了,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我的親戚了。」

「少爺你在說什麼呀?」

「想不想聽聽南下的故事?正好葯還要熬好久,」顧懷端起面碗,「呲溜」吸了一大口,「還是這味兒地道。」

「好呀好呀。」

「其實仔細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故事好講,遇上了一些人,發生了一些事,見識了這個時代的風雲人物,親眼目睹了大幕的揭起,但是回過頭一看,如果不是知道有些事情註定會發生,其實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場旅行而已。」

「少爺說話好難懂。」

「有些人原本只存在在我記憶里的歷史書上,但真正從書上走下來了,定睛一看,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顧懷嘆了口氣,「華夏最厲害的也就是這一點,漫長的幾千年都有據可查,不過史書上或許會記載你做過的事,但卻不會仔細記下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話題在顧懷一番晦澀難懂的話里越飄越遠,小丫鬟支著下巴,看著對面好像什麼都懂的少爺,突然問道:「是不是真的要打仗呀,少爺。」

顧懷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面碗里的面冒著熱氣。

「打完了,才有一個乾乾淨淨的天下。」

他喝了口麵湯:「最近還是多囤些糧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