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羨低著頭，沒人能看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握劍的手不斷收緊。
眾人心裡都沉甸甸的。
盛汐把心底的難受壓下，仔細復盤此事。
正常來說，如果璇璣先出事，她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把孩子交給丈夫伏霄。
實際卻是捨近求遠，她通知了尚不知道何時才能出關的大祭司。
雖然當時落在淵羨身上的封印能保護他很長時間，但誰也不確定封印能否維持到鏡塵元君順利出關。
這是個很冒險的舉動。
璇璣是合體期修士，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除非這是唯一的選擇。
那只有一個可能。
——璇璣覺得伏霄保護不了淵羨。
璇璣的死，會不會與伏霄或頤溟有關？
璇璣寧可把孩子交給鏡塵元君，都不交給伏霄，說明她和鏡塵元君的關係很好。
盛汐還不知道師父父和這夫妻倆的關係呢。
「師父，您和大師兄的父母是什麼關係鴨？」盛汐問。
「頤溟從前管伏霄喊大哥，你說是什麼關係？」鏡塵元君問。
盛汐詫異：「伏霄也是您兒子啊？」
鏡塵元君嚴謹地補充：「領養的。」
領養的兒子也是兒子！
現在盛汐更在乎另一件事：「這麼算的話，大師兄豈不是該喊您『爺爺』？」
淵羨一愣，茫然無措地望著鏡塵元君，欲言又止。
蕭離洛樂了：「大師兄得喊師父『爺爺』的話，是不是得喊我師叔啊？我們都是大師兄的長輩誒！」
盛汐頭一次發現五師兄這麼聰明，很公平地告訴淵羨：「大師兄，以後你管我喊姑，我管你喊哥，咱們各論各的。」
蕭離洛還美滋滋地在那排輩分：「以後我是大師兄的五師叔，二師兄是二師叔、三師兄是三師叔……我這個做師叔的，是不是還得給大侄子送點見面禮？」
淵羨忽然好想堵住他嘴。
偏偏現在蕭離洛有錢了，闊氣得很。
他順利晉陞元嬰期後，李家給了他送了不少賀禮，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
鏡塵元君之前幫蕭離洛保管的一億上品靈石，被他拿去做了點投資，現在是連本帶利一起交給蕭離洛。
蕭離洛按約分了言澈一部分，自己還剩下不少。
這會兒，蕭離洛豪爽地從須彌戒里掏出一個鼓囊囊的儲物袋，塞到淵羨手裡：「大侄子拿著，別跟叔客氣！」
淵羨木著臉把東西塞回蕭離洛手裡。
言澈難得大方，抓著一把符籙也想給大侄子送點見面禮。
淵羨瞪了他一眼，章魚哥趕緊把言澈攔住。
呂想捏著一個裝滿法器的儲物袋，看看兩位師兄，又看看淵羨，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送。
只有溫哲明比較懂事，認真地告訴淵羨：「大師兄，別聽他們胡說八道。你始終是我們大師兄。」
淵羨的臉色總算好了點。
然後溫哲明塞了一個儲物袋給他，「你重傷初愈，這些丹藥拿著好好療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淵羨覺得溫哲明的眼神在這一刻充滿了長輩的「慈愛」。
要瘋。
淵羨捂住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盛汐隔得太遠，沒法送東西，打算回頭見面了再把見面禮給大侄子。
當小師妹的眼神都逐漸變得「慈愛」起來，淵羨終於綳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所有情緒，問鏡塵元君：「師父，我們還是說說魔界的事。您找到我後，沒去找頤溟嗎？」
鏡塵元君眼底淡淡的笑意慢慢散去，搖了搖頭。
淵羨不解：「為什麼不去找他？」
鏡塵元君輕輕轉動手中的茶盞：「伏霄璇璣已死，即使我去找頤溟，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
「魔界當時有天道意志籠罩，說明頤溟已經投靠祂。」
「我若是去找頤溟，會被天道發現。」
他不是貪生怕死，不是畏懼對上天道。
他是擔心連累才出生的淵羨，擔心自己若是死了，無人能夠教導歸來的小鳳凰。
他肩上擔著整個修真界的未來，不能被眼前的仇恨沖昏頭腦。
而且，他若是去找頤溟，除了會被天道發現，還有更大的麻煩。
除他以外，頤溟是魔界唯一的大乘期。
他這個大祭司另有重任，無法守在魔界。
若是殺了頤溟，魔界群龍無首，早晚會被天道毀滅。
魔界的上千萬魔族，只有死路一條。
與其如此，不如蟄伏起來，再徐徐圖之。
沉默持續了很久，淵羨才啞著嗓音問：「他為什麼要殺我父母？」
「我不知道。」鏡塵元君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
他自己養大的孩子他清楚，所以格外困惑。
這些年他反覆思索此事，有過不少猜測，只是礙於形勢一直沒能去確認。
盛汐琢磨著自己可以找機會去探探頤溟的口風。
這個狗東西現在看起來還不想殺她，說不定能打探到一點消息。
就是現在她還有個點想不明白。
「師父，您帶走大師兄後，為什麼將封印延續了三萬年，直到十九年前才解開？」
鏡塵元君擦拭蓋碗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但腦海中想起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他本想等事情結束後，再解開淵羨的封印。
到時候沒了天道壓制，這孩子能活在一個有盼頭的新世界。
可他高估了自己。
當年他們合力抽取眾生的一絲意志，單獨創造一個小世界，用以推演賭約結果。
這樣的禁術是有代價。
推崇實力至上的玄寧仙子修為倒退，隕落在與天道的對戰中。
身為符修的道衍仙尊神魂受創，以至於面對天道之時受了重傷，被自己唯一的徒弟聯合外人暗算而死。
劍法無雙的錦嫿，身法被影響，劍術受限，與頤溟交戰之時被重創，從此銷聲匿跡。
不可一世的鳳三，修為日漸消退，無論他天賦再高、修鍊再勤勉，都無法再回巔峰。
就連已經化作封印大陣的錦菡都受到了影響。
封印大陣出現了漏洞，而且日益衰弱。
而落在鏡塵元君的身上代價，則是所有人的時間都歸集於他一人。
他一個人承擔起了所有人的時間。
他所經歷的時間，是其餘人的一千倍。
同樣的一天，對別人而言只是普通的一天。
落在鏡塵元君身上卻是整整一千天。
他所經歷的三萬年，實際是三千萬年。
而這場推演發生於十萬年前。
他獨自經歷了一億年的時光，仍舊看不到希望。
若是知道要等多久，他也就數著日子安心等下去了。
可誰也不知道小鳳凰有沒有被安全送出去。
誰也不知道小鳳凰的魂魄能否在那個世界得到溫養。
誰也不知道小鳳凰是否還能平安歸來。
有的只是月寒日暖煎人壽。
漫長且沒有盡頭的等待中，他絕望了。
他解開了淵羨的封印。
與其讓這孩子猶如死了一般被封印著，不如趁著現在東南靈界還算安穩，讓他睜眼看看這個世界。
樂也好、悲也罷，這孩子來世上一遭，總歸要經歷過，才算活著。
他可以護著淵羨走下去。
真到護不住那天，他們這些人都難逃一死。
他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想再收別的徒弟。
頤溟和伏霄自相殘殺一事，讓他心力交瘁。
直到淵羨參加比賽時，意外撞見了倉皇逃命的溫哲明。
他一時心軟，收下了這孩子。
後來又有了言澈、呂想和蕭離洛。
清冷的問心宗逐漸熱鬧起來，漫長的時光似乎不再那麼煎熬。
直到那一天修真大會，蕭離洛帶回了盛汐。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彷彿一把凌厲的劍，擊碎他上億年的絕望，讓他重新看了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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