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露易絲的勇氣

正文卷

校園裡極端安靜,只有男人和露易絲規律的腳步聲,復調交織,彷彿巴赫的十二平均律,秩序、平衡、嚴謹。

在外人看來,這是兩個無趣而鬱悶的人。

只有自己理解,互相理解,美於內在的人。

沒人欣賞。

連保安都離開的校園,餐廳里自然沒有廚師。

無聲的對視。

一點歉意在露易絲心頭縈繞。

「我的錯。」男人聳聳肩,走進廚房,拉開冰箱,檢查了廚具,微笑看向露易絲:「不介意的話,試試我的手藝?」

「你會烹飪?」露易絲仍然聲音平穩。

「是的。」男人輕輕點頭。

會做飯的男人,不分地點,不分國籍,無論何種類型的女人,都會欣賞,露易絲沒有例外。

「謝謝。」露易絲淡然點頭,可心裡有了漣漪。

「有什麼忌口的嗎?」

一身正裝,身姿挺立,茫然拿著鏟子的男人讓露易絲莞爾:「我想這裡的,沒有。」

……

飯菜簡單,味道可口。

空寂無人的餐廳里,露易絲卻難以抑制的浮起一絲家的感覺。

進餐的過程中,男人和露易絲都沒有開口說話。

露易絲欣賞這種安靜的感覺,可露易絲擔心……

這麼多年,露易絲已經認清自己,主動不是我的選擇,也不是與我類似人的選擇。

過於同步的兩個人……

想到這裡,露易絲在心裡自嘲,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想太多了。

正餐結束,分別給露易絲和自己倒上一杯雪莉酒,男人才開口:「你對不同語言影響認知怎麼看?」

露易絲想了想:「有道理,但也不全對。影響認知,最典型最容易理解的是顏色和時間。你知道,英語,法語,俄語在時間表達上,都比漢語更精確一點。當然,用複雜的表達,漢語也能形容精確時間,但表達不易,聽的人也很難懂。因為極其不常用。只有常用,互相之間才容易理解。」

「也有反例,比如著名的流言,『雪在愛斯基摩人的生活中非常重要,因此他們能夠把不同狀態或不同階段的雪精準地用不同的概念區分開來,在愛斯基摩語中有超過一百個表示雪的詞語。』,以詞素為基,添加不同的形容和後綴,無論英語還是漢語,都可以組合成上千個形容雪的詞和短語。愛斯基摩人的詞並不新鮮。」

「認知上的影響,確實有,不同語言表達顏色的詞素是不同的,有一些語言,天生必須識別出更多基礎顏色,比如俄語。受此影響,俄國人比美國人更能辨認相近的色彩。」

「這些是廣泛而容易為人所知的例子,對非語言與翻譯專業的人解釋起來很方便。不過我個人認為,基礎詞彙上,不同文化差別很小,影響認知的可能也很小。對認知的影響,應該是語法更多一些。」

「俄語你知道,那些變格變位,對初學者來講很有難度,我聽一些亞洲國家的學生抱怨,對他們來說簡直像配方程式。」

男人笑了笑:「所以這是很多俄國人數學好的原因?」

露易絲也笑:「我認為文化影響認知更多,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只是載體。學習文化才能真正影響認知。」

《降臨》一片中,語言改變認知是核心,無論網上的分析,還是作者自身,都認同此點。

導演更是基於此,拍攝《降臨》一片。

而露易絲作為《降臨》的主角,竟然沒有特別認同語言改變認知,那麼她究竟怎麼學會七肢桶語言的,怎麼利用這種語言預知未來的?

……

離開餐廳前,露易絲欣賞的看著男人收拾好餐盤和廚具,並留下現金。

下午,兩個人又交談了一會兒,男人自然的告別離開。

在這期間,誰也沒關心過一句外星人降臨的事。

過程融洽、和諧、平淡,如一杯靜止的水。

……

男人走後,露易絲在孤單的辦公室默默停留了幾分鐘,表情有些苦澀。

這就是預想中的結果,必然的結果。

沒有意外,沒有驚喜,也沒有激動、激|情。

安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的校園,露易絲看了一眼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拿出鏡子,整理下頭髮。

按部就班的收拾東西,鎖好辦公室,輕輕走出門外。

邊走邊給母親打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切如舊,關於外星人沒有更多所知,獲取消息的渠道一樣,新聞沒有不同。

如往常一樣,如過去所有的日子一樣,沒有緊張,沒有興奮。

穿過橋底,走到停車場,露易絲驚訝的又一次看到男人的身影。

「媽媽,我沒事。好,我會再打電話給你,再見。」

露易絲掛斷電話,腳步快了幾分。

幾年來,第一次,難以形容的驚喜和意外,充斥了心頭。

強烈,不強烈,複雜,簡單,露易絲甚至無法判斷。

男人就站在哪裡,普通平常。

沒有陽光,沒有影子,天空也是灰色。

表情不是驚喜也沒有失望,和他整個人一樣,安靜、矜持。

露易絲壓抑住快了一點的心跳,走到男人面前:「你還在?」

男人聳聳肩,一個溫暖的淺笑:「壞消息,高速公路封堵。附近的旅館打不通,看來今晚要在車裡過夜了。」

「我……」衝口而出的話語被露易絲強行收斂。「那可真不幸。」

「怎麼辦呢,外星人找了個好日子。」男人攤手,臉上帶著朦朧的笑意。

「嗯,是的,外星人。」露易絲想不到要怎麼接下去。

「就當是休假,也許要好幾天,看外面不那麼容易平靜。這樣的經歷,算很難得吧,我從未在如此空曠安靜的校園裡待過。」

男人懷念的看著周圍,露易絲看著男人,抱緊胸前的書籍。

「你要回家嗎?」男人問。

「是的。」

露易絲後悔脫口而出的回答。

「不著急的話,也許我們可以繼續聊聊。」男人的聲音有了一絲期待。

「去我家。」

飄渺,遙遠,讓露易絲意識不到誰發出的聲音,只有捏緊書本,泛白的手指,證明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