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心意費思量

正文卷

千塵蜜月回來,約了慧安和小雨,她選的地方還是良木緣。

千塵瘦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想選C大外的這家良木緣,約了堯雨、慧安下午五點見面。她三點就到了,坐的還是三人第一次相聚的那個座位。

兩年半,一晃就過了。

兩年半以前,她和蕭陽還情意綿綿,心心相印。現在……她眼睛濕潤了。世事難料,所有的一切都是從前沒有想到過的。誰能說兩情相許就能牽手白頭?原來伴她走以後日子的是另一個他。

新婚第一晚,千塵很緊張,怕林懷楊嫌棄她不是第一次。結果什麼事都沒有,林懷楊相當細心、相當體貼,沒有多問過一個字,連眼神自始至終都是溫柔的。

他睡著後,千塵安靜地躺在床上,兩行淚從眼角滑落。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蕭陽,蕭陽的吻,蕭陽的撫摸,蕭陽的擁抱。

空調開得很低,千塵打了個寒戰。她不該再去想,她已經嫁給身邊的這個人了。

就在這晚,千塵夢到了蕭陽。

四周都是水,千塵坐在一條小木船上,腳泡在水裡,船里裝滿了水,冷風吹過,千塵打了個寒戰,她發現船離岸越來越遠,水面上漂著一層白霧。她回頭看看船去的方向,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她看到了蕭陽,他站在岸上默默地注視著。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嘴緊閉著,黑亮的眼睛似帶著無限的愁緒……他就這樣看著她,看著那條小船載著她往遠處飄去。

千塵張嘴想喊,可是聲音全悶在了胸口,任她張大嘴,也發不出一聲……她想跳入水中,又動不了。雙腿浸在水裡,寒氣從腳底往上爬。她摸摸四周,船上全是水,卻怎麼也不沉,就隨著波浪蕩漾著朝遠方漂去。

她瞧著蕭陽的臉慢慢地變得雪白,眼睛更黑更深沉,他沒有叫她,就緊閉著嘴瞅著她……千塵拚命地拍打著水,船還是離蕭陽越來越遠,霧氣慢慢模糊了他的臉……她急得醒了。

林懷楊還在酣睡,從千塵的角度看,他有高貴光潔的額,挺直的鼻,立體分明的唇,下頜的線條優美。他是英俊迷人的,此時睡著了露出平和而滿足的神情。千塵迷惑,這就是她的丈夫?一生要相守的人?

林懷楊對她很好,他的家裡人也對她很好。千塵的父母也對這個女婿感到滿意。一家人坐在一起,千塵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人。他們不需要她的參與,只要她的身份,陶教授的女兒。她的喜怒哀樂不重要。

這也正隨了千塵的心意,她心不在焉,沒有想蕭陽或別的事情,她只是像蝸牛縮回了殼裡,窩在自己的世界裡,那裡有她年輕的心,所有的幻想、愛戀、相思和痛苦。她睜大了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睛注視著父母、林懷楊、別的親戚朋友,時常還伴著微笑與點頭。但沒有人知道,她離他們太遠太遠。

他們要的,就給他們吧。

蜜月歸來,母親興奮地拉著千塵問長問短。千塵輕飄飄地回答:「媽媽,你不是覺得為我好嗎?嫁了他,我就會幸福快樂,那還問什麼?如你所願。」

她不想再回家,結婚後林懷楊說回家,她就回去。林懷楊不提,她也不動。

才多久呢?結婚才兩個月。千塵就覺得自己老了,心如死灰。短短兩個月的婚姻,千塵覺得她看盡了一生。

她和林懷楊之間迅速形成了規律,早晨一盒牛奶、一個麵包或前天買的包子用微波爐熱熱;中午在各自的單位吃飯;晚上下班千塵一般不準點,超過了時間她就在外面吃,準點的話就給林懷楊打電話,他來接她一起吃,然後回家,千塵上網,林懷楊也上網。

這就是結婚成家?

「千塵!」

她回頭,慧安衣袂飄飄地走過來。千塵想起兩年多以前,第一眼看到的慧安。慧安轉眼之間就似眉眼長開了似的,成熟嫵媚,那種小兔子似的嬌羞被眼神里的穩重代替。

「蜜月如何?你那位夠帥!和你站在一起太般配了。」慧安自然地誇林懷楊。

千塵突然想到,從前,她和堯雨也誇張林山,成熟有型、體貼有加。她試探地說:「沒有張林山體貼成熟!張林山對你沒得說。」

她注意地觀察,慧安目光中閃過一絲黯然,笑容帶著種難以表達的牽強。

千塵輕笑起來,「慧安,我終於明白那句話的感覺了,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別人看到的,永遠不是自己感知的。」

慧安投過來欣賞的眼神。眉尖輕蹙,似投石於湖中,漣漪散開,慢慢地消失不見。她用吸管輕攪著果汁,想了想開口問道:「千塵,你很失望?對婚姻失望?」

「是,我沒有書上寫的、別人說的那種興奮,就像是走了該走的一步。父母滿意,周圍人說好,我懷疑自己的感覺。大家都說正確,而我說不對,是不是我錯了?」

慧安有些同情千塵,她安靜地說:「千塵,你是放不下蕭陽,凡事都習慣了拿蕭陽來做比較。現在你想起的只有蕭陽的好。你看到的,只有林懷楊的不好。」

「懷楊不是不好,是很好。他真的很好,就是,我怎麼就找不著感覺?像蜜月,我們去了香港。逛一整天街,我問一句,他答一句,耐性很好,就是,他像我請的搬運工。他的話少得可憐。總之在香港我逛了四天街,他陪著我逛了四天,當了四天搬運工,然後回來。」

「呵呵,」慧安笑了起來,「林懷楊真是不浪漫!」

千塵像發現了問題的關鍵,點頭同意,「對,他就是不浪漫!」

「說誰呢,誰不浪漫了?」堯雨的聲音在她倆身後響起。

千塵和慧安笑了,「小孩子,大人的事別插嘴。」

堯雨嘴一撇,「兩個已婚家庭婦女,又扯家長里短,婆婆如何、老公如何了?」

「你來了,我們就說說許翊中好了。」

「他有什麼好說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堯雨嬉笑著不肯。她關心慧安,也關心千塵。她對千塵特別不放心,生怕她心裡還記掛著蕭陽。

「時間過得真快,我們都二十六歲了。女人啊,過了二十五就走下坡路,還是當男人好。男人四十一枝花,三十五六正是魅力十足的時候。」慧安感嘆。

「我過些日子還走,年底之前回來。」堯雨岔開話題,把出去看到的有趣的揀來說,總算讓千塵和慧安捧腹大笑。

「這就對了嘛,不過二十六歲,說得自己有多老似的。」堯雨洋洋得意自己製造的效果。

「小雨,看你這樣子,和許翊中漸入佳境了吧?不過,像他那樣的男人,還是守緊一點好,你一出去又是兩三個月,聚少離多不是件好事情。」慧安好心地勸她。

堯雨甜甜地笑了。許翊中是個異類,正說著電話就來了。堯雨接了電話,起身,「你倆再聊聊,他馬上到,說有事。我先走了。」

千塵和慧安笑了,不過結婚才兩個月,千塵覺得和堯雨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

堯雨走了半個小時,突然打個電話問她們是否還在,又回來了。她解釋說,許翊中突然集團有應酬,所以她打算回來繼續與她們談天說地,消磨時間。

看看時間不早,慧安打算回家了。堯雨拉住她,「張林山要回家么?」

「不知道,還沒打電話。」

「那你回家幹嗎?給他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完,讓他來接你唄。千塵,你也是,讓林懷楊來接。我也和許翊中說好,完了他來接,我們可以坐著聊到他們來接!」

慧安和千塵拿起電話給各自的老公打。

堯雨低下眼帘,心裡早亂成了一團。她和許翊中出去,剛離開C大沒多遠,她居然看到杜蕾和張林山在一起吃晚飯。

許翊中不以為然地說:「杜蕾調到策劃部了,和規劃局接觸多。要去和山子打聲招呼不?」

堯雨瞪他一眼,「我不喜歡杜蕾,才不去呢。」

然而她心裡始終不安心,讓許翊中又送她回了良木緣。

「林山今晚有應酬,接不了我。我還是早點回去,今天覺得特別疲倦似的。」

「懷楊說馬上就到,先送你,我們再回家。小雨你呢?」

堯雨撒謊,「我和許翊中約好在這裡等。」

慧安她們剛走,堯雨也離開了良木緣。她仔細地想了想,徑直順著張林山和杜蕾吃飯的街往前走。她希望是自己敏感,然而她的直覺告訴她,沒有這麼簡單。她甚至覺得許翊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遮掩。

轉過街角,青江出現在眼前,不遠處是那家小漁館。再過去,千塵曾經說過,有家很特別的咖啡屋。

堯雨看到了張林山的車就停在咖啡屋外,她心裡湧起一種憤怒。慧安,這就是張林山的應酬?

她走進小漁館想吃點東西等著。堯雨往角落走,從這裡能看到張林山的車尾。

「堯堯!什麼時候回來的?」

堯雨嚇了一跳,佟思成和蕭陽坐在不遠處。她沒動,對他們笑笑。

佟思成走了過來,「等人啊?要不要一起吃?」半年不見,堯雨晒黑了點,短髮長齊頸項了。佟思成眼中閃爍出濃烈的思念。

他為什麼不長胖一點呢?臉色這麼難看。堯雨心裡嘆息,低下頭,說:「我喜歡坐這裡。」

「還生氣?這麼長時間了。」佟思成小心地問她。

堯雨回過神,笑了笑,「我哪有那麼小氣,不是呢,我想坐在窗邊。」

佟思成和蕭陽挪了過來。

「千塵好嗎?」佟思成幫蕭陽問。

「很好。」堯雨想,這時候難道能說不好?不好也要說好。

蕭陽溫和地笑了,「我年底結婚。」

堯雨心裡湧起一種難受,她擔心地看了眼蕭陽。他似乎沒什麼變化,但眼睛卻沒有神采,以前朋友相處的那種活泛的亮色似乎磨滅了。堯雨心裡明白,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就把話題扯開了,「你們公司做得還順利吧?」

佟思成笑著說:「過得去。你呢,這半年還好吧?去了些什麼地方?」

堯雨吃著魚,開始說去過的古鎮,眼睛隔會兒就往外看。

佟思成習慣地幫她夾魚。「思成,我自己來……」堯雨端著碗的手一抖。

「怎麼?燙著了?」佟思成拿過碗放下,緊張地問她。

堯雨已驚得呆住,她看到許翊中的車開了過去。他知道,他知道張林山和杜蕾在這裡?!這是怎麼回事?堯雨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

「堯堯,怎麼了?」佟思成皺著眉回過身看,卻什麼也沒看見。

「沒什麼。」堯雨心神不寧。她站起身拿出電話,「我打個電話。」她走到一邊打給許翊中:「你在哪兒呢?」

「哦,你呢?完了么?要我來接你?」許翊中避開了堯雨的問題。

「是啊,我這邊完了,你在哪兒?」堯雨又問了一遍。

「哦,那你等著,我來接你。千塵和慧安呢?要我送么?」

堯雨氣得想笑,擔心慧安和張林山、杜蕾撞車么?她淡淡地說:「千塵送慧安回家了,你來接我吧,十分鐘你能到么?」

許翊中輕快地笑了,「五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一會兒,堯雨看到許翊中開著車離開。她站起身對佟思成和蕭陽說:「我先走一步,有時間再聊。」

佟思成有點擔心,「堯堯,你神經兮兮的,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走了,許翊中來接我。」

佟思成黯然地看著堯雨遠去,蕭陽有些不忍心,「師兄,你和堯雨分手的兩年,也一樣過了。」

「是啊,就是瞅著總不得勁兒,沒事的。」佟思成笑了笑。

堯雨走了很遠,回頭看到張林山的車還停在路邊。她冷笑一聲慢慢地走回了良木緣。

「小雨!」許翊中按了聲喇叭叫她。

堯雨不動聲色地上了車。

「你去哪兒了?還給我說五分鐘,害我等這麼久。」

「我哪知道你來這麼快?我以為你去了集團,過來需要時間。我打電話時你在哪兒?」堯雨第三次問許翊中。

「我就想著要來接你,在這附近轉悠呢。」

「一個人沒事在這一帶轉了兩個小時?」

「是啊,想著吧,你們三個在一起聊天,我來也不方便,這不就只能在街上轉悠著等你了。你電話一來,我馬上飛奔過來。」許翊中笑著表功。

「許翊中,我問你件事兒。我今天看見杜蕾和張林山一起吃飯,我心裡總不得勁兒,你說是杜蕾調策劃部和規劃局有接觸。真是正常接觸?」

許翊中就怕堯雨問這個問題,想了想,說:「應該是正常接觸,哎,我說小雨,你別也像別的女人一樣,一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吃飯就往歪處想。本來沒事兒,結果一攪和變成有事了。」

「哦,這樣啊,你是說我多心了?」堯雨斜斜地瞟了許翊中一眼,「你心虛幹嗎?你要不心虛,你幹嗎撒謊?」

許翊中心裡一跳,吃驚地回過頭看堯雨。

「你敢說你不心虛?!你明明知道張林山和杜蕾吃過飯去泡吧,你就是不肯明說。」

「小雨!」

「你自己說吧,怎麼回事?」

許翊中在路邊停下車,嚴肅地說:「小雨,你別亂猜想,山子和杜蕾真的沒啥。」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什麼叫沒啥?要怎麼樣才叫有啥?你這樣幫他們藏著掖著,真的有啥了,你叫慧安怎麼辦?」堯雨很生氣。

許翊中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解釋,又不想和堯雨起誤會,斟酌了半天,說:「山子和杜蕾是互相欣賞,沒有那種,那種……」

堯雨勃然大怒,「我和思成也是互相欣賞,我現在就找他喝茶聊天去!」

「你敢!」許翊中臉一沉,喝道。

「我和他就是互相欣賞,絕對沒有那種,那種感情!我怎麼不敢,我還理直氣壯!」

「這是山子和杜蕾的事,有必要咱倆因為他們吵?」許翊中有點理解不了堯雨的思維。在他看來,這幾乎是相當純潔的感情了。山子和杜蕾在一起,偶爾約著吃飯喝茶聊聊天,僅此而已。

張林山告訴許翊中,他和杜蕾是互相欣賞,許翊中能理解。慧安是好,可是慧安扮好了妻子的角色,卻不能扮好一個知己的角色。

男人的需求是多方面的,除了老婆,他還需要異性朋友、需要崇拜、需要理解、需要溝通,甚至需要新奇和刺|激。許翊中理解張林山,也理解杜蕾對張林山的感情。所以,許翊中默許杜蕾調進了與規劃局打交道較多的策劃部,而且相當有默契地守口如瓶。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你根本不以為然,你覺得很正常。正如你所說,這是張林山與杜蕾的事,可是,你別忘了,張林山是慧安的老公。沒有一個女人能喜歡老公和別的女人相互欣賞!這詞用得真高明!告訴我,許翊中,什麼叫沒啥?在你的眼中,要上了床才叫有啥?我現在就和你有了啥!否則,啥也不是?!」

堯雨噼里啪啦說完,看了他一眼,「我對你,相當失望。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是我們的觀點不同。我不希望多年後,你告訴我你與別的女人這樣相互欣賞,還說得理直氣壯!再見!」

她推門下車就走,許翊中臉色鐵青。女人,這就是女人!難怪男人會出軌,全是這幫女人搞出來的!娶了她就沒有自由,和別的女人吃頓飯、聊聊天也當成天大的事!他氣了半天,突然想起堯雨最後說的話,嘴裡罵著,開始給她打電話,果不出所料,又關機了。

許翊中氣得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這個堯雨,一生氣就關機,讓他上哪兒找去?又想失蹤半年?他冷笑著給杜蕾打電話,「杜蕾,堯雨家住哪兒?」

以前他不想問杜蕾,因為堯雨不喜歡。他希望他想知道的,都由堯雨告訴他,而不是從別人嘴裡,特別是從杜蕾那裡知道。

「翊中啊,我不知道他家住哪兒。你等會兒,我問下我爸。」杜蕾壞壞地笑了。等了幾分鐘給許翊中打過去,「聽說是住在西山下停雲路七十號,你只有去問問。」

許翊中聽了覺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開著車直奔西山停雲路七十號,車開到門口,被警衛攔了下來,「找誰?」

「堯雨。」

「請問有預約嗎?」

「沒有。」

「請問你有她家電話嗎?」

「沒有。」

「你沒聯繫好,不能進。」

許翊中有點急,「你能不能幫我給她家打個電話問問。」

警衛遲疑了會兒,查了一下,「對不起,我們這裡沒有叫堯雨的。」

「她住父母家。她是我女朋友。」

警衛眼中明顯透出懷疑,但依然很禮貌,「那請你聯繫了她再來。」

許翊中愣了半天,沒轍,他朝裡面看了看,沉著臉開車走了。看看,哪有男朋友不知道女朋友的家住哪兒,電話是多少,還聯繫不上?這種稀奇事就發生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