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正文卷

吃過午飯,褚青蘅去S大踩點,而蕭九韶則回到局裡。她想他當初說的沒錯,她最擅長的領域是在研發方面,就不應該堅持去做最不適合的事。

她覺得自己一定被傳染了,見到那位將來會成為自己的導師的副教授,忍不住搜索他衣領和袖口的蛛絲馬跡。就如蕭九韶所說,他是個在學術上毫無建樹的人,可她無所謂,她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現在重回校園,她只怕自己會不適應。

那位副教授問她:「聽說明天卓少會舉辦慶功酒會,你有沒有選好自己的同伴?」一張請柬可以帶plus one,他這樣暗示了,她當然不會聽不出來:「當然沒有,不過如果老師你願意撥冗陪我一起去的話,那就有了。」

那種無味的千篇一律的酒會,蕭九韶是不會有興趣的。

她站在台前,跟卓琰、葉徙一起開了第一座香檳塔,粉紅色的酒液從杯壁上淌下來,一股清甜的味道。底下的長槍短炮對準他們不停地狂閃,閃得她都要覺得自己快失明了。

卓琰站在中間,朝底下溫文爾雅卻居心不良地提示:「今日謝總也來到現場,實在是我們的榮幸,大家不妨把鏡頭轉向謝總。」

謝允紹站在台下最顯眼的位置,同他遙遙相對,臉色平靜地舉起酒杯示意。

褚青蘅感嘆:「謝大少還是這麼有風度,明知道自己會被氣到內出血,卻還是會應邀前來。」

葉徙笑嘻嘻:「喜聞樂見。我這就去跟前姐夫打聲招呼。」

褚青蘅轉向卓琰:「前姐夫?」

卓琰最不喜歡八卦,見她問了又不好不回答,勉勉強強地吐出三個字:「離婚了。」

褚青蘅恍然大悟,她果然是離開這個圈子太久,居然連如此爆炸的新聞都還沒聽說,不過謝氏也算有手段,報刊雜誌的小道消息里還沒有把這件事刊登上去。她端著高腳酒杯,朝台下走去,只見葉徙正笑著跟他說什麼,謝允紹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

她走過去,加入他們的談話:「謝少,你最近身體可好?」

謝允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只稍微皺了皺眉:「挺好,我也時常在運動,只是很少參加那種野蠻的戶外運動。」

野蠻的戶外運動?這是在對卓琰開嘲諷模式了。她轉過頭看了一眼,只見卓琰似乎料到,還朝他舉了下杯子,把杯底的一點粉紅色克魯格喝完。

褚青蘅故意地、一腳踩上他的尾巴,帶著順便磨蹭著碾壓幾腳的幸災樂禍的心:「聽說最近你離婚了,身邊少個互相照應的人,更加要注意身體了。」

周圍的記者被「離婚」兩個字吸引,紛紛拿出錄音筆來。

謝允紹臉上抽了抽:「勞你費心了。」

褚青蘅知道自己是落進下石的小人行徑,但既然已經開了場,顯然就要把小人一直當到底:「哪裡,我是在感激你,如果不是謝少的所作所為,我今日哪有和卓氏聯手的機會。」她點到為止,就飄然而去,留下記者慢慢八卦。

她把手上的酒杯交給侍應生,轉身走到落地窗外的庭院里,原來當小人的感覺會這麼舒爽,要不是她還要擺正自己的形象,真想大笑出來。她走到泳池邊上,只見卓琰正跟自己的女伴拉扯爭執,儘管他壓低了聲音說話,卻還是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褚青蘅低嘆道:「火氣這麼大,這真不好。」

她好心地給他保留了一點面子,就當做沒聽見準備掉頭就走。

才走了兩步便聽見嘩啦一聲,她轉過身,只見泳池邊上少了一個人。她拉起裙子,飛快地奔到事發處:「怎麼了怎麼了?」

卓琰的女伴抬起頭,用一臉無辜正直對著她:「他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不是你推的?」總之是什麼都好,她從手包里拿出手機,給葉徙撥了電話,「要麻煩你了,葉徙,拿一套卓少的備換衣服過來,他掉到水裡去了,嗯,對,就是東區那個游泳池。」

全身濕透的卓琰像水鬼一樣沿著欄桿爬上來:「……是我滑了一下,自己摔進去的。」

褚青蘅忍住笑:「我看時間差不多了,你要我撐的場面也撐住了,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請、隨、意。」

她就知道他恨不得她立刻滾蛋。

擺脫掉過去的陰影之後的褚青蘅,就如出籠之鳥,飛快地融入到新生活中。

自然,這新的生活還多了一個人。

那就是蕭九韶。

他的生活里依然充斥著各種案件,有些雞毛蒜皮有些卻是重大案件,每一件他都一視同仁兢兢業業。

夜間的耳鬢廝磨之後,她突然想起刑閔跟她說過的那句話:「刑隊自稱是我的叔叔,因為他想高你一輩哎。」雖然刑閔已經升職,她還是習慣用過去的稱呼。

蕭九韶平定了氣息,在她耳邊道:「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反正平白低了一輩的人又不是我,我才無所謂呢。」褚青蘅翻來覆去想躲開他,「別湊到我耳邊說話,很癢。」

蕭九韶扣住她的後腦,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她的臉龐;「也對,你這麼隨意的人……」

「我是隨和的人……」她輕笑,「等一下等一下,讓我把正經話說完。」

蕭九韶看了看她,待判斷她是認真的之後,便鬆開了手。褚青蘅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藍底銀白色紋路的盒子:「給你的勳章。」

他看著那盒子,似乎有點遲疑:「勳章?」

「你不是想知道裡面的刻字是什麼嗎?」她在第一次接到專櫃小姐的電話時,正是最心亂的時刻,立刻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後來還是專櫃小姐久等她不來,再次致電給她的,她才想起還有這件遲到的新年禮物。

蕭九韶拆開了那盒子,只見裡面躺著一款對錶,屬於他的那只是黑色的,款式簡潔大方。他拿起手錶,翻到錶盤,錶盤底下只刻了她的名字縮寫,其他什麼都沒有。他拿起另外一隻,是刻著他的名字縮寫。他笑道:「我還以為會刻什麼深情表白,原來就這麼簡單。」

褚青蘅挨著他:「就是這麼簡單,勝過千言萬語。」

蕭九韶親吻了她的嘴唇:「我也覺得與其千言萬語,不如用行動來證明。」

褚青蘅一個激靈,想立刻逃跑,但還是被拖回來:「你已經證明過了,不必再證明一次了!」

他卻沒有給她留下任何機會,直接占=據了她。

「不要了,快出去,」褚青蘅拚命掙扎,「明天我還有一個實驗!」

「明天沒有做實驗的機會了,我約了去看房子。」

「……這個房子也很好的啊,你看物業好,環境也好——唔……」

「你的話太多了,」蕭九韶按住她,「這是關係男性尊嚴的事,你以為我會一直住著寫了你名字的房產?」

「那也可以改成你的名字啊。」

「……褚青蘅,我給你半分鐘,你可以交代遺言了。」

都是全名了,果然她不該說這句話。她轉了轉眼珠,立刻想出正確答案:「明天不是要去看我們的新家嘛,我還捨不得這麼早說遺言。」

這句話觸發的絕對不是悲劇,所以他留下了她的小命。

他們都是毫無選擇困難症的人,只看到第三套便簽了合同。褚青蘅樂得在一邊休息,只看蕭九韶跟人去刷定金和簽合同。等他回過身,把合同放在她面前,指著簽字欄:「簽在這裡。」

褚青蘅習慣性地要把合同翻到第一頁從頭瀏覽一邊,但是又立刻被他按住:「合同我已經看過了,你簽字就行。」

反正這類購房合同都是樣本模式,看不看也差不多,她隨手便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蕭九韶從她手下抽走了那一式三份的合約,轉身遞給接待員,然後回過身一把把她抓起來:「走了。」

褚青蘅看著他通紅的耳廓,拉了拉他的袖子:「別這樣,你看售樓處的人都對我報以同情的目光了。還有既然這件事了結了,其實我還有另一件事要做的。」

蕭九韶僵硬了一下,轉身過道:「什麼事?」

「你想不想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

他鬆懈地微笑著:「很想。」

其實她已經有快四年沒有來這裡了。

她按下車庫的遙控鎖,車庫門開啟時候發出了轟隆隆的金屬滯澀的聲音。褚青蘅沿著樓梯走上去,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屋子裡有股灰塵的味道。她直接穿著鞋走進去,一把拉開了嚴密的窗帘,細小的顆粒物在陽光下亂舞。

褚青蘅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從保險櫃里搬出一副套著防塵罩的畫來:「你覺得把這個房子掛牌賣掉好不好?我之前一直都不敢再進來,裡面有太多記憶了。」

蕭九韶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你覺得好就賣掉吧,請恕我提醒你,最好在我們領證前就賣掉,不然這就是你的婚後財產。」

「啊,你怎麼這麼彆扭……」褚青蘅拉著他的手腕,「來嘛,樓上是我的房間,你不想看看?」

蕭九韶沒有掙脫她的拉扯,只是又補上一句:「對於我這樣的人,你不會知道我會想些什麼,如果我對你的愛情沒有了,你也不會知道我會對你做什麼,你的下場可能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慘——這是你親口說過的話。」

這句話褚青蘅的確說過的,沒想到他現在還在記恨。她輕咳兩聲:「那個……有時候我也會說錯話的。」

「我不覺得那時候你僅僅是『說錯了話』。」

褚青蘅惱怒了:「那你覺得是什麼緣故?」

「這就是你的心裡話,無需否認。」蕭九韶的眼睛裡倒是泄露了點笑意,「你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傷心?」

「傷心不適合你,真的。」褚青蘅剛說完,便被他佯作生氣地掐住了脖子,他的動作很輕,倒是不讓她覺得害怕,「停停停,我可以交代遺言嗎?」

「請說,這麼客氣不像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願意一輩子贖罪!」褚青蘅大聲表白,「看在我一直很愛你的份上!」

蕭九韶的手抖了一下,隨即便遊離開視線。他似乎有點不敢面對她地轉過身:「走了,你還要待在這裡多久?」

他不自在了。但是她一向很好心,沒有抓著人痛腳不放的惡劣品質:「等下啊,這幅畫我要帶著走。」

蕭九韶鄙夷道:「你不是說這個屋子充滿了你無法回顧的記憶,所以才想賣掉?」

「是啊。」

「難道這幅畫就不是屋子裡的東西?」

「開什麼玩笑,你知不知道這幅畫的作者是誰?這可是趙無極啊,」褚青蘅頓了頓,見他沒有出現她預期中的反應,「你知道趙無極是誰嗎?」

「……知道。」

「那就對了,我當然要把它收起來,當做家傳之寶一直流傳下去。」

「那隻能證明這幅畫的價值超越了你不堪回首的記憶。」

褚青蘅嚴肅道:「你怎麼能這麼說?我這麼愛你,當然會為我們今後的生計打算啊。」

蕭九韶差點栽下樓梯:「你夠了!就算你不賣畫我也養得起你。」

婚禮,最後還是理所當然地按照凌卓寧女士的要求,辦了游輪婚禮。中場他們在休息室小憩,褚青蘅在換第二件禮服,幾乎要哭出來:「怎麼辦,我只是去了趟德國而已,這件衣服的腰圍就不夠了。」

她在半年之前跟著教授去了德國做學術交流,那邊活動雖少,卻一直好吃好喝,回來之後她還是自信自己不可能變胖,結果樂極生悲,連禮服的束帶都系不上了。

蕭九韶正穿著單件的襯衫,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聞言就睜開眼道:「要我幫你?」

褚青蘅正和幾根帶子搏鬥:「你連這個也會啊?」

「試試看,」他走到她身後,抓住那幾根鯨魚骨的帶子,估計一下它們的牢固程度,「先扶住桌子,然後深吸一口氣——」

褚青蘅照辦了,剛吸完氣便覺得腰上一陣緊繃,幾乎掐得她要斷氣了:「你……輕點……」

蕭九韶三下兩下打好結頭,鬆開手:「好了。不過你還是不要大聲說話或者吃東西了,免得繩子承重力不夠斷開。」

她意有所指地看著衣架上掛著的三件套西裝:「彼此彼此。」

她的飲食一直是偏愛肉食,在她的帶動下,他們的口味現在也越來越相近了,就算是發胖,也應該是一起的。

正在這時,蕭九韶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

褚青蘅道:「你的案子來了,不過你如果敢因為案子把我一個人丟在婚禮現場,我一定會恨你一輩子。」

蕭九韶拿起手機看了看:「你想多了,只是廣告。」

他的話音剛落,輪到褚青蘅的手機響了。她點開一看,正是實驗室里奮鬥的同學給她發來的好消息:「就快成功了,你的婚禮什麼時候結束?不過來看看?」

她頓時糾結了。

只聽蕭九韶用一種毫無感情-色彩的語氣說:「如果你因為實驗而把我扔在婚禮現場,我也會恨你一輩子。」

她更糾結了。

權衡再三,她咬咬牙把手機關機了:「剛才刑隊好像說要來找我們商量證婚詞?」

蕭九韶轉身出去,很快就把刑閔帶了進來。

刑閔手上正握著一張紙,嘴裡還念念有詞:「每一天,都願你們對對方更多一分尊重與愛慕,彼此相扶相攜,執手白首……嗯,這樣可以嗎?」蕭九韶湊過去看他的手稿,又補上一句:「最好再加上女方要對男方更加信任愛惜,記住自己的承諾,要一輩子贖罪。」

「喂,你夠了啊……」

「贖罪?」刑閔挑了挑眉,「你不可以在這種日子這樣嚇唬她。」

他轉過頭,朝褚青蘅搖了搖頭:「不能欺負你的丈夫,這是家暴,不然刑閔叔叔會把你抓進去的。」

「……」她怎麼覺得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婚禮會變得很糟糕?

晚上八時不到。賓客們正在游輪上享受簡單的冷餐。

褚青蘅拿起煙火的遙控器,按在了啟動的按鈕上,蕭九韶握著她的手,一邊抬起左手看手腕上那款那黑色的簡單大方的手錶:「還有十秒鐘……五,四,三,二——」

最後一個讀數淹沒在煙火燃起的響聲之中。

他摟住她的腰,傾身下去,開始了綿長而熱情的法式熱吻。

忽然間,只聽人群中有人尖叫出聲。

他們抬起頭,只見夜空中出現了閃閃發亮的幾個圖案,那是彩色的草花圖形,象徵著暗花這個代號。

褚青蘅驚訝地睜大了眼。

那個圖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用煙火光點拼成英文單詞:back。

暗花,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