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劍西來

第二卷 新的時代

九月一日,是全國大多數學校開學的日子。

這一天,周嫫習慣性地很早就爬起來。

不洗,不漱,不梳,就穿著一件簡單的弔帶小睡裙,打開房門,搬了那把藤椅,在走廊上一坐,然後就開始獃獃地出神。

她並沒有把自己平常的小玩伴,也就是那隻小烏龜拿出來。

嗯,用鄒文槐的話來說,最近這些日子,她幾乎就靠著那隻小烏龜活著了,每天自己出來在走廊里坐著發獃的時候,就把它也拿出來,看著它慢慢的爬、爬、爬,然後滑下去。

她們倆經常一玩就是兩三個小時。

這一次從外地回來,說起來也不過就是半個月的功夫,但是因為她開始恢復正常的飲食了,雖然吃的不是太多,但有了飯食的滋養,整個人的氣色很快就有變化。

纖瘦纖瘦的手腕上開始有點肉了,臉色變得紅潤了,就連頭髮都似乎更加黑亮了。

天光漸漸地越來越亮,門外巷子里人們見面打招呼的聲音開始多了起來。

終於,門口傳來了一陣嘩嘩的聲音。

片刻之後,大門被推開。

嗯,自打周嫫搬回到這個小院里住之後,每天晚上都是吳媽臨走前把門從外頭鎖上的,因為如果她不鎖的話,周嫫就肯定不會鎖。一開始吳媽還覺得這麼把人家鎖在院子里實在不好,但後來發現,就算自己不鎖,她也是一天天的不會離開家,連門口都不帶去的,所以鎖起來也就放心了。再說了,她也在這附近住,一個電話打過去,要過來開門也快。

吳媽回身關好門,看見周嫫居然就坐在走廊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以往這個時候,她肯定也是已經起床了的,但肯定是窩在沙發上聽歌,還老是那些嘰里呱啦的外國歌。

低頭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吳媽確定時間真的是還不到七點半,就走過來,問:「小姐今天怎麼沒聽歌?餓了沒?」

周嫫抬起頭來看看她,似乎精神挺好,就站起來,聳聳肩,說:「有點。」

吳媽就笑笑,「還是一碗小米粥加一個煮雞蛋,好不好?」

周嫫就點點頭,說:「好。」

於是吳媽放下自己的東西跑去給她做早飯,周嫫想了想,就回屋裡洗臉刷牙,把自己收拾清爽之後,她就把早就預備好的一身衣服穿上,對著鏡子一照,覺得挺精神,很滿意地要走開,但回頭一瞥,又覺得牛仔褲太不帥了,想了想,回到屋裡打開衣櫃翻了半天,把早些年買的一條西褲拿出來,唔,太正式了,白襯衫加西褲,太正式了……

想了想,她把西褲丟回去,又開始翻。

終於,若干分鐘之後,她順手翻到一條黑色的休閑褲,腦子裡一尋思,瞬間拿定主意。

衣服換好,對著鏡子一照,OK!

白襯衫,黑色休閑褲,帥帥噠!

正好外頭吳媽喊吃飯了,她就歡快地跑出去,喊著吳媽,「看看,看看,行不行?」

吳媽看了眉眼帶笑地說:「小姐長那麼好看,怎麼穿怎麼好看!」

是好看。

如果吳媽的文化水平再高點,她或許就會說,現在的周嫫,就像是一朵帶著露珠的山茶花,清澈的綻放。

周嫫聽了就笑笑,坐下吃飯,先是拿勺子一勺一勺的吹著喝粥,伸手摸摸雞蛋,發現太燙了,就放回去,很快,吳媽收拾好了廚房走過來,就在她身邊坐下,替她剝雞蛋。偶爾扭頭看她,就像是看著自己的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兒。

雞蛋剝好,遞過去,吳媽笑著問:「小姐今天要出門啊?」

周嫫一邊吃雞蛋,一邊點點頭。

吳媽就又問:「是去……見那個小夥子不?」

周嫫扭頭看看她,似乎有些羞澀,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吳媽就笑笑,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早飯吃完了,吳媽把碗筷收走,周嫫就起身帶上自己那個足夠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拿起一管若干年前的口紅,擰開,淺淺淡淡地微微一擦。

從她出道那時候起,就有不止一個的化妝師、製作人、朋友等等的說過,說她不化妝比化妝還好看,所以從很早起,除非要上鏡,否則,哪怕是再重要的場合,她都是裸妝以對的。

嗯,今天要稍稍的處理一下,不過,潤潤的擦上那麼一點,也就足夠了。

斜挎包是三天前就收拾好了的,萬幸母系親戚已經走了,不用帶衛生巾,所以裡頭放的就是一些最簡單的隨身小物件。

然後,她拿過牆上掛著的那個土到掉渣的大草帽,咔地往頭上一扣。

白襯衫,黑色休閑褲,平跟淺口的休閑小皮鞋,棕色亞麻布的斜挎包,墨鏡,大草帽……這造型,要是換了別人,一百個女人里,有九十九個能難看死,但偏偏,這一身穿到周嫫身上,妥妥的就是一副文藝小清新的御姐范兒。

她收拾妥當了,邁步出門。

「吳媽,我走啦,中午不用等我吃飯!」她說。

吳媽卻趕緊叫住她,從廚房裡探出頭來,一邊擦手一邊問:「家門鑰匙帶了沒?」

周嫫站住,翻開斜挎包看了一眼,點點頭,「帶了。」

吳媽又問:「手機帶了沒?」

周嫫又看,又點頭,「帶了。」

「錢包?」

「帶了。」

「錢包里有錢嗎?手機有電嗎?」

周嫫聞言,一陣手忙腳亂的檢查,回答說:「有錢,也有電。」

吳媽就點點頭,還是有點不放心,就又問:「你那個小本子帶了嗎?就是寫著家裡地址的。」

這個是重中之重,自己家的地方還好說,周嫫還是記得的,但電影學院在那裡,卻是丟不得的。於是她鄭重地拿出小本子,沖吳媽晃了晃,「帶了。」

吳媽這才點點頭,說:「那你趕緊去吧!約會,可不該遲到!」

周嫫笑笑,擺擺手,「走啦!」

吳媽早已經從廚房裡走出來,一直跟到大門口,看她已經走遠,就站在門口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回院里,關上了大門。

那個男孩子么,唔,要說也不錯。

可是看人家那意思,不留名字,不留住址,甚至都不留電話,似乎並不像跟她有什麼太深的交往啊——估計也就這丫頭自己看不出來?

那她這一去……要說起來,她可是大明星啊,那小夥子家裡再有錢,還能看不上?

要說缺點,她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嫁過人吧?

可現在這個年頭,年輕人個頂個的開放,嫁過人又算多大事兒?

再說了,周嫫長得這個俊哪!年齡大幾歲,按說也該不算啥事兒?

關上門之後,自己胡思亂想了半天,最終,吳媽苦笑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緣分這種事兒,還是看老天爺怎麼給牽的線吧!

……

順天電影學院就藏在城南的一條小巷子里,周嫫坐計程車來到學院的大門口,就發現人家校方正好開始在門口擺桌子了。

橫貫門口的大條幅上寫著一行大字:熱烈歡迎新生同學!

她笑笑,低頭一瞧,時間是八點四十三分。

順天電影學院的辦學規模很小,因為太過專門化了,就是圍繞著電影教學開辦的,所以加一起也就那些個系,每個系每年也就招那麼有限的二三十個學生,所以,這家學院的招生規模,常年的也就是在兩百人左右。整個學校算上研究生院在內,加一起不超過一千個學生。

學生少,教學規模小,所以學校就小。

就連大門口,看著也跟一家三流且瀕臨破產的街道企業似的,倒是學校的招牌像是近兩年新做的,嗯,大白牌子,上寫「順天電影學院」六個行體大字,往門口一掛,土到掉渣。

大門兩邊,還一邊一個大冰櫃,冰櫃後頭、遮陽傘下戳著一個小馬扎,小馬紮上坐著一個穿著白背心的老頭兒,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蒲扇。

嗯,越過大門往裡看,也就只有灰撲撲的幾棟小樓。

總之,這破地兒怎麼看都不像是電影行業的第一學府。

倒是周圍的環境不錯。

這條不寬的小街道兩側遍植柳樹,據說最早的都已經有兩三百年樹齡了,高倒未必高,就是特別粗,枝條茂盛,遮天蔽日。

九月的天,順天府這邊還很熱,但整條街道為柳蔭遮蔽,竟有絲絲陰涼的感覺。

周嫫走到學校門口,周圍看了看,沒等負責接新的前兩屆同學過來招呼她,就走到大門一邊的柳樹底下,兩手插兜里,目不轉睛地盯著每一個靠近學校大門的人。

旁邊不遠處遮陽傘下的老頭兒搖著蒲扇,抬起頭來看看她。

……

九點多,不少新生陸續而來。

大包小包,爸爸媽媽,大包小包,爸爸媽媽,陸陸續續……

日頭升上來,已經是柳蔭都不太遮得住的。

周嫫帶著自己的大草帽,不錯眼地看著每一張年輕的面孔,以及每一輛開過這門口的車。

沒有。

如果是別的學校,一年少則千多兩千,多則五千八千的新生,迎新的地方簡直從天明到天黑都熱鬧得不要不要的,但人家順天電影學院這邊,就完全不是那回事。

這邊的新生報到,是一波一波的。

就這樣的速度和效率,一個上午的工夫,新生入校就已經大半了。

上午十一點,周嫫熱到不行,扭頭看一眼那個賣冰棍賣到樂呵呵的老頭兒,拿出錢包走過去,問:「冰棍怎麼賣?」

老頭兒抬頭眯著眼看了周嫫一眼,說:「冰棍兒一塊,冰淇淋兩塊!」

周嫫掏出一塊錢來遞過去,老頭兒就順手拉開冰櫃門,周嫫隨手拿了一根出來,然後就站在遮陽傘旁邊吃冰棍。

看看快上午,老頭兒這會兒沒多少生意了,就問:「小姑娘,你是來上學的?還是來找人的?」

周嫫回頭看他一眼,說:「都不是,我等人。」

老頭兒「哦」了一聲,指一指冰棍旁邊的另外一個小馬扎,說:「看你站了一上午了,坐會兒吧!」

周嫫扭頭看看那小馬扎,道了謝,過去坐著吃冰棍。

不大會兒的功夫,一個明顯是來送孩子入學的中年男人過來,看見周嫫坐旁邊吃冰棍,也沒想別的,就問她:「有冰淇淋嗎?」

周嫫愣了下,抬頭看人家一眼,說:「冰棍兒一塊,冰淇淋兩塊。」

那人就爽快地掏出錢來,「八塊冰淇淋!」

周嫫伸手往旁邊老頭兒那裡一指,「給他。」

片刻之後,那人拿了冰淇淋走了。

但很快,又有人過來,直奔周嫫,「有冰棍兒么?」

周嫫又抬頭,扔掉手裡的棍兒,還抿抿嘴唇兒,說:「冰棍一塊,冰淇淋兩塊。」

於是那人買了三塊冰淇淋,走了。

關上冰櫃的門,老頭兒扭頭看了周嫫一眼,神情怪怪的,若有所思。

眼看就到十一點半,那邊迎新處的一個高個子男生跑過來,說:「錢大爺,來十六塊冰淇淋。」

老頭兒笑笑,說:「先說好啊,冰淇淋兩塊!」

那人一愣,「還漲價了?」

老頭兒又笑笑,伸出兩根手指,「一年就漲這兩天,要不,你今兒先不吃?後兒再吃?」

那人就一笑,伸出大拇指來,「行,大爺你真行,這就是生意經啊!」

那人一手交錢,一手從冰柜上撕下個塑料袋來,把冰淇淋一裝,轉身要走。只是看見坐在旁邊馬紮上的周嫫,不由得愣了一下,認真地看了一眼。

做完這一單大生意,老頭兒心滿意足,扭頭看著周嫫,「你還接著等?」

周嫫點頭,「等。」

老頭兒笑笑,說:「我要開飯嘍!」

說話間,一個老太太騎自行車過來,停下車子,拿下飯盒來,詫異地看了坐在馬紮上的周嫫一眼,但周嫫不為所動,仍舊全神貫注地盯著已經甚少有人來往的大門口。

老頭兒附耳解釋片刻,老太太很快釋然。

老兩口吃完了飯,老太太很快就收拾了東西騎車離開。

老頭兒舒服地打了倆飽嗝,拿起大水杯咕咚咕咚的喝水。午飯後,照例他是想要眯一會兒的,可是扭頭看看周嫫,他又忍不住問:「丫頭,你要等什麼人哪?」

周嫫扭頭看看他,說:「一個朋友。」

老頭兒就搖起蒲扇,「你這樣等,等到多咱算一站?要是朋友,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周嫫特老實,人家問什麼她就說什麼,「我沒他電話,也不知道他叫什麼。」

可是頓了頓,她又強調說:「但他真的是我朋友。」

老頭兒撇撇嘴,覺得這姑娘好像有點傻。

……

下午,又有一波新生來襲,迎新處也就又短暫地忙碌了一陣子。

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莫名其妙的就有人開始討論,「看,那邊那個女孩兒,在那裡替老錢賣冰棍兒呢!長得真漂亮!」

然後,不斷地有人跑過來買冰棍兒。

而且幾乎每個人都是直接跑到周嫫面前,問她:「還有冰棍嗎?」

而周嫫的回答也總是那一句,「冰棍一塊,冰淇淋兩塊。」

這一天,老頭兒的生意好到爆棚。

預備了滿滿一大冰櫃的冰淇淋冰棍,賣到幾乎見底。

但是,眼看已經四點多了,迎新處門口已經很久都沒有新生來報道了,周嫫卻始終都沒能等到她要等的那個人。

太陽照在她的草帽上。

她開始低下頭。

老頭兒突然又問:「丫頭,你準備等到什麼時候?」

周嫫抬起頭來看看他,神情有些黯然,但仍然勉強笑笑,說:「再等會兒。」

老頭兒點點頭,不說話了。

……

上午的時候,李謙先送了王靖露去入學,等把她里裡外外都安頓好了,倆人一塊兒吃了午飯,這才抽身回房子里去拿了自己的東西,跑來辦入學手續。

他來的時候特別巧,正好有人擋在周嫫面前買冰棍,幾乎就是一個錯神兒的功夫,李謙進去了,周嫫卻沒瞧見他。

等李謙辦完了入學手續,把東西都放到了分派的宿舍里,跟同宿舍的幾個同學認識了一下,就已經四點多了。

宿舍里熱,兩家送孩子來入學的家長就提議,要出去到外邊找個有空調的飯店去坐坐,正好待會兒大家一起吃個晚飯,熟識一下。

在家長們面前,幾個大男孩沒啥發言權,李謙也不準備搞什麼特殊,就順大流地跟著一起出來。

走到學校大門口的功夫,就聽見有人在那裡討論。

「我猜著,那女孩兒有可能是來挑演員的,要不然幹嘛在學校門口一呆就是一天?」

「嘁,你傻吧?你看她像選角導演,還是像製片人?再說了,人家要找演員,直接到教務處備案,然後直接面試不就得了,用得著在門口等?」

「別管是不是來挑演員的,反正我覺得,今兒老錢算是抄著了!就這麼一女的往他那大冰櫃旁邊一坐,嘿,老錢今天少說也得多賣兩百塊冰淇淋!」

「哎,哎,我說,你們有沒有注意看她的臉,我知道,遮了一半,可是我看她那鼻子,那嘴,那下巴,怎麼看怎麼都覺得臉兒熟!就在眼前晃悠,可我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反正就一個字,熟!指定熟!估計是個什麼明星?」

「我說你們這幫男的有勁沒勁啊,老盯著人家一女孩兒看什麼!」

「哎呦喂,瞧瞧,瞧瞧,得,我們不看她了,我們看你,成不成?」

「嘿!李嶠,你丫欠削是不是?你才男的呢!呃,不,你丫就是一三八!」

一陣哈哈大笑。

一幫新生略帶崇拜地看著師哥師姐們在那裡胡扯,走出校門的時候,就下意識地紛紛看過去——還別說,白襯衫黑褲子外加大墨鏡大草帽的周嫫,真的是足夠有范兒、足夠吸睛,幾個男孩一眼看過去,就拔不出來了。

但這個時候,李謙看了一眼,卻是不由得愣在那裡。

然後,他趕緊快步走過去。

周嫫正低著頭,嘴唇微抿,盯著腳邊的幾顆石子兒出神。

突然,一雙大長腿出現在視線里。

接著,有個熟悉的聲音說:「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她愣了一下,猛然抬頭。

看清那張臉的第一瞬間,她趕緊呼的一下站起身來。

驚喜,不能置信,但似乎還有些膽怯。

她搓著自己的手指,不好意思地、小聲地說:「我想找你,但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你,我就過來等你。」

李謙看著她。

她的笑容乾淨,自然,有些羞赧。

他問:「等多長時間了?」

周嫫就笑笑,那種微帶膽怯的感覺再次浮上臉龐,「沒多久。」

頓了頓,她低下頭,說:「我……我怕再也找不著你了。」

這一刻,李謙突然就有些莫名心酸。

似乎是突然之間,當初打開門就看到那個女孩抽著煙站在走廊里等著自己的畫面,就又一下子又回到了面前。

她靜靜地站在,帶著一抹羞澀的笑。

像極了一朵悄悄地開著的山茶花,又香又美。

她白衣黑褲大草帽。

宛若一劍西來,直接就扎進了人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