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信徒

正文卷

第159章 信徒

丸山秀語氣平穩的開始訴說。

「我出生在橫濱的鄉下,從小,我就沒有爸爸。

小時候我問媽媽,媽媽告訴我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我不懂,我以為爸爸真的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但是我長大以後慢慢發現,鄰居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對我媽媽也不一樣,同齡人被教導不要跟我一起玩,而他們對我媽媽的態度也很差,有些人惡,有些人冷淡。

我很奇怪,我那時候還小,只覺得奇怪,覺得他們壞。

但令我不明白的是,別人家裡都有親戚走動,我家裡也有親戚,但是基本不怎麼往來,甚至態度和別的鄰居對待我們的態度差不多。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會這樣?我就去問媽媽,媽媽只是表情難過的跟我說,對不起我,但是不跟我說原因。

等我上了學,我終於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了真相」

丸山秀的表情擰巴,有點難以啟齒的遲疑:

「原來,我媽媽在年輕的時候遭受了一次.而我,就是那個時候懷上的,我是一個人渣的兒子,一個罪犯的兒子。」

丸山秀說完,似乎是特別怕說出來以後遭受到周清和的嘲笑和看不起,害怕失去這次接觸的機會,偷偷的觀察著周清和的表情,很緊張。

事情顯然沒說完,所以周清和看到丸山秀這表情,只是平靜的喝了口咖啡,給了他點安慰。

「這又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媽媽的錯,後來呢?」

丸山秀給了周清和一個感激的眼神,勉強笑笑表情鬆弛了點,隨後又難看起來。

「後來.我也這麼想,我覺得別人不能拿這種眼神看我媽媽,我覺得他們都是壞人,我和他們吵,甚至打他們,為了媽媽抗爭。

我沒有爸爸,親戚也不幫忙,只能靠媽媽做點手工活賺錢養家,生活過的很艱難,但我覺得有一天等我長大生活一定會好。

但是事情不止如此,我了解到更多。」

丸山秀神情晦暗,嘴角抽搐:「我有一次和別人打架,被幾個人一起打的,那些個同齡人打我罵我的時候,罵我媽罵的很難聽,但也說出了一些東西,比如

當年那件事,我媽媽並沒有報警,甚至在別人報警,警察前來問話的前提下,連那個男人是誰都不肯說。」

周清和沉默了一瞬,直接問道:「事情怎麼選,那都是你媽媽的選擇,而且當年的事情都是風言風語,事實如何,除了當事人其他人都可能有誤解,除此以外呢,所以這件事,跟伱現在的境遇有什麼關係?」

丸山秀嘆了一口氣:「當時我的媽媽有一個男朋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學,鄰居們都覺得他們以後會結婚,這個人就是我現在的上司,加藤熊五郎。」

這.那周清和就明白了。

報警的人十有八九是這個加藤熊五郎,男人興許能接受自己的老婆被人強了,但是肯定不能接受事發之後,女人還包庇那個施暴的男人。

這完全是兩碼事,跟被綠了沒什麼區別。

所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這是兩種喜事。

但要是久旱逢甘霖一滴,他鄉遇故知債主,那就有的受苦了。

潛在仇人,而且是青梅竹馬被睡的仇人,這看見他兒子,不跟天天看見他本人一樣?

倒霉孩子啊.

周清和喝咖啡,沒話說。

丸山秀繼續訴說:

「我了解到的情況是,加藤熊五郎去找我母親的時候,發現了我母親衣衫不整,然後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問她這件事是誰幹的,我母親沒說那個男人的名字。

我聽鄰居說當時加藤熊五郎跟我母親吵了一架,吵的很兇,必須讓她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必須打死他,但是我母親還是沒說,所以加藤熊五郎直接報警,讓警察來問,就算把這件事捅出去,也要查個水落石出。

而且我聽鄰居說,加藤熊五郎說了,只要抓到兇手,他還是願意和我媽媽成婚,畢竟做錯的不是我媽媽,但是我媽媽她

所以加藤熊五郎直接離開了。

而我母親也因為這件事,被鄉里的人不喜歡,因為大家傳言我媽媽.我媽媽可能不是被強暴,而是有了別的喜歡的人。

其實我不明白我母親為什麼不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也沒想到加藤熊五郎會這麼恨我母親和我。」

丸山秀苦澀道:

「我三年前應徵入伍,本來只是普通的士兵,因為學校不錯,所以直接被分配到了憲兵司令部。

我那時候覺得能來上海這個大都市,遠離家鄉的一些瑣碎事情,真的挺好。

然後就遇見了他,加藤熊五郎。

我一看到他就直覺要壞事,果然,他直接把我調去了他的部門,然後就一直打壓我,一直羞辱我。

我本來不願意和加藤熊五郎起衝突,但是加藤熊五郎一直在我面前說我媽媽的不是,我根本忍不了,畢竟那是我媽媽,對吧?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先生,你能不能幫幫我?調換一個部門就好,真的,調換一個部門就好。」

「事情我大概了解了。」

周清和放下咖啡杯,風輕雲淡的說:

「其實這件事聽一面之詞的話,你媽媽有錯,她錯在沒有說,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而你的上司加藤熊五郎心裡難受,也很正常,但他錯更重,離開不是問題,很正常的一個選擇,但是他一直借著緣由打壓你,就做的很過分。

畢竟這件事情里,誰都有錯,你肯定沒錯。」

丸山秀沒想到周清和如此通情達理,一下子就拋出感激的目光,頻頻點頭:「是的,先生,謝謝你能理解我。」

「但是如果只是如此,我不會幫你。」

周清和給了丸山秀激動的心,沉重一擊。

丸山秀的表情瞬間垮掉,難看的要死。

沮喪的想要說些什麼,最終是沒說,「我知道了,打擾了。」

他抬起屁股一鞠躬準備離開。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就你這種心態,可不行。」周清和不急不緩喝起了咖啡。

丸山秀遲疑了下坐下:「先生,還有什麼要說的么?」

「當然。」周清和放下杯子道:「我說這話的意思,是如果你的目的只是為了換個職位,好躲開加藤熊五郎,那就不值得我幫你。

可我沒說,我不能幫你。」

丸山秀一下子激動,期盼的看著周清和:「先生,你怎麼樣才能幫我?」

「丸山君,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天晚上跟你說過,成年人的世界是交易,是互幫互助。」

「記得。」

「所以你說,你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成為一個沒有人打壓的普通的職員,開開心心的過你的普通人日子,那我為了你去得罪你的上司幫你更換職位,你說,我做這件事為了什麼?

圖你的感激?」

丸山秀能明白,所以低頭:「先生,其實我懂的,但是我確實沒什麼地方能幫助你。」

「現在的你當然不能。」周清和淡笑一聲:「說白了,整個憲兵司令部,現在都沒什麼人值得我去幫忙,我有事,直接找藤田司令長官就行。」

丸山秀點點頭,這也是他無話可說的原因。

「但是,雞蛋往往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我問你一個問題。」

周清和看著丸山秀問道:「丸山君,你覺得這場戰爭誰會贏。」

「當然是我們大日本帝國。」

「嗯,之後呢?」

「之後?」丸山秀露出茫然,顯然不明白這問題的意思,只是機械的憑著慣性說道。

「之後佔領了整個中國,我們的領土闊大,國家強盛,然後可能還會有戰爭,也可能休養生息.」

周清和點了點桌子,打斷道:「不要說廢話,我問的是,這場戰爭贏了,對你有什麼改變?」

「應該.沒什麼改變吧,薪水是固定的,可能會有一筆獎金.」

「那對你媽媽呢,有什麼改變?對你鄉人的目光有什麼改變?對加藤熊五郎又有什麼改變?」

「應該沒什麼改變.」

「所以,這場戰爭,輸贏對你來說,到底有什麼改變?」

一個一個問題讓丸山秀愈發茫然,「好像沒什麼改變,但是贏了不好么?」

周清和淡笑:「贏了固然好,戰爭也必須贏,但是丸山君,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這場戰爭,對你來說有什麼價值?

一個會計,打贏了還是一個會計,我想辦法調你去別的文職,不算賬了,算物資,管倉庫,調派輕而易舉,你可以繼續做一個沒人關注的守倉庫職員。

但是,這場戰爭結束了,贏了,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

「是沒什麼關係。」

丸山秀不懂,「可戰爭不就是一個個人彙集才能贏的么?贏了我們國家昌盛了,中國這麼多土地,物產豐富,我們的國家不會再缺物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能變好」

「天真。」周清和平淡的申斥。

「丸山君,你的眼光如果只能看到別人願意給你看到的這些東西,相信別人嘴裡說出的這些東西,你一輩子都是一個底層。

中國打這場戰爭為的是什麼?保護自己的國家,不打就要亡國對吧?」

丸山秀點頭。

「他們是逼不得已,但是我們日本打這場戰爭為的什麼?開疆擴土。

一個個士兵埋骨他鄉,一個個像你一樣默默無聞在付出的會計,他們得到了什麼?你們得到了什麼?

死亡,外加一枚軍功章。」

「可當兵不就為了這個么?」丸山秀迷茫。

「你是,上層可不是。」周清和從口袋裡掏出皮夾,把厚厚的一疊鈔票擺在了桌面上。

「這些錢,你要賺多久?」

「很久。」

「我哪裡來的?」

「應該是給人看病吧。」

周清和笑笑:「你知道我給大使先生看病收了多少錢么?」

周清和伸出一枚手指,丸山秀往大了猜測:「一千?」

周清和笑著告訴他,「是一萬日元。」

丸山秀震驚,「做手術這麼有錢么?」

「你的關注點簡直讓我震驚。」周清和哼笑一聲:「你該想的是大使先生為什麼這麼有錢?」

丸山秀默然。

周清和的手指對著錢點了點:「我們自己國家的先不說,這南京的上層貪污腐敗你沒少聽說吧?」

丸山秀點頭。

「都要亡國了,照樣死命貪。」周清和輕笑的往後一靠:「士兵吃不飽飯,武器都能賣,南京上層呢?該賺還是賺。

丸山君,前陣子黑龍會的事情你肯定聽說過一些。」

「嗯。」

「他們的資金哪裡來的?國內的財團,你說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瓜分戰爭勝利後的利益。」

周清和拍了拍桌上的錢:「丸山君,你以為這場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讓民眾的生活更好么?是財團要掙錢,是軍隊政界有人要升職,要掌權。

21年至36年,15年的時間裡,我們四任內閣首相離奇死亡,對外宣稱病逝之類的理由,你以為誰幹的?

少壯派。」

「真的假的?」丸山秀驚訝的插嘴。

周清和淡笑,神情悠然:「因為國內的利益不夠分了,老人吃完了所有的份額,新上來的少壯派不夠吃,他們必須挑動開戰。

只有開戰,那軍隊,權力,那就都來了。

而最終指向是什麼?是利益,是錢!

是桌上的這些錢!

你不是指望他們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就為了當上一個月幾百塊薪水的將軍吧?」

丸山秀的腦子真的有點通透了,說實話,這個時代的人都被軍國主義洗腦,他相信不止是他,大家都一樣,根本沒有去考慮更深層次的原因,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但是周清和的話,那是真的讓丸山秀懂了。

簡直是醍醐灌頂,軍國主義的遮羞布在他的腦海里被全部撕裂,腦子一下子清明。

他沒有接觸過,但這幾年看的,真的是這樣,都是為了利益在走。

周清和繼續訴說道:「戰爭贏了,生活變好了,你說的也對,但是能變多好?冒著生命危險贏下這場戰爭,你獲得的不過就是從每頓一碗飯變成能加個蛋,有更多麼?沒有,財富那都是別人的。

我想問問你,丸山君,你想好,你到底能在這場戰爭里獲得什麼了么?」

「我」丸山秀吞吞吐吐。

周清和抬手:「不急,你慢慢想,想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是想成為一個戰爭結束後回家和以前毫無分別的鄉間臭小子,還是一個一輩子算賬的會計,甚至是埋骨他鄉,死在這裡。

而你媽媽會收到一個軍功章,接著在一棟破房子受盡欺負,孤獨終老。

這是你想要的?」

「肯定不是!」丸山秀的眼神已經清明,低頭恭敬道:「先生,我該怎麼做?請你教我。」

「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向上爬,爬的越高越好,戰爭贏了,你分一杯羹,戰爭輸了,你照樣分一杯羹,你想想南京的上層,這戰爭輸了,耽誤他們有錢么?

天大地大,換個地方,照樣是富家翁。」

「是的。」丸山秀綳直身體,重重一點頭。

「好了,道理我說的夠明白了,你想讓我幫你,投資你,不是不可以,但我給你指的路,沒那麼好走,你要想清楚,每個人都想上位,但是位置只有這麼多。」

「先生,我會努力,請您賜教。」

周清和看著丸山秀像個信徒一樣的表情,平靜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以你的經歷在你的辦公室,你應該是承擔了大部分活的那個人。

而你工作已經夠努力,卻因為他的存在,你沒有出頭的機會。」

「沒錯,有加藤熊五郎在,他們習慣性的就會欺負我,我也不得不承受更多的活。」

「那麼第一步,把這份障礙搬掉,讓你的辦公室,有一個新的上司,一個對你不仇恨的上司。」

「怎麼搬掉?」丸山秀還是仁慈。

周清和微笑:「我話說的夠明白了,丸山君,你以為你換個部門,加藤熊五郎就會放過你?

他一個會計部門的當權者,掌握著財政大權,你覺得你調到哪裡去,他收拾不了你?

所以,要麼承受,要麼.就讓他玉碎,榮歸故里。」

丸山秀的表情瞠目結舌,一時間被這話語震驚的口乾舌燥。

殺人,這是他從沒想過的道路。

「可是.這樣能行么?會不會被查出來?」

周清和拿出丸山秀還給他的500日元,往丸山秀的方向推了過去:「查不查的出來,只要不是你乾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件事你不能親自動手,而且他死的時候,你必須有其他人為你作不在場證明。

比如,出事的時候,你就在憲兵司令部裡面上班。

死法不能是仇殺,要做成意外,這才不會讓人聯想到你這裡。

方法我也可以教你,找個殺手,製造一起撞車事件,眾人目睹,就是運氣不好被撞死的。

簡單幹凈。

如果他有別的仇敵,嫁禍給別人也可以。

這就是我對你的第一筆投資,500日元,足夠你找個亡命徒了。

敢不敢做?」

「我」丸山秀稍一遲疑,咬牙一點頭:「敢。」

「但是.我不知道哪裡能找到這樣的人。」

「你這上海算是白待了,滿地的青幫,你就沒交上幾個朋友?」

丸山秀臉紅,以前自持日本人,雖然他被其他日本人看不起,但也照樣看不起其他中國人。

怎麼可能和混混打交道。

「這樣吧,人我幫你約,晚上下班後七點吧,還是這裡,有人會來找你。」

「嗨。」

周清和起身,丸山秀跟著起身,連忙追問:「那我之後怎麼辦?」

「新上司上任,打聽清楚來歷,再來找我。」

「嗨!」

丸山秀一點頭,「不過,先生,我還有個問題,不知道你是否能回答我?」

「問吧。」

「我上位了以後能幫到你什麼?」丸山秀還是不懂,以周清和和藤田的關係,似乎不需要他上位。

周清和輕笑:「藤田後面是一大幫子人,而你的身後只有我,我幫你的一個理由,就是乾淨,你上位,我希望你以後能回報我更多。

記住默默上位,不要表現的過了,還有,以後不要光明正大來找我,被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你身上的目光會多很多,敵人也會多很多,憲兵司令部的利益,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明白。」丸山秀誠懇道:「先生,我一定會牢記您對我的教誨,您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