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遠(八)

番外

「若是您要監視那女子,我與您再開個上等的包房,不到明日,怕她是不會出門的。」

這句話宛如一股子寒氣瞬間衝到了火曜的脊背,整個人都僵了僵。

掌柜在金石齋多年,自練就一雙看人識情的火眼金睛,如今見他這般模樣,不禁心中生出點懷疑來,但也知道這不是他應該過問的事兒,便抬手朝著幾名小二擺了擺手:「好了,你們且下去罷。」

幾名小二點點頭,轉身下去了。

「星君,您看,我們要作何安排?」掌柜小心地看著火曜問。

火曜臉色此刻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身上一股子寒氣卻不散:「就按照你說的,安排一處方便監視的房間就是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必是上房,只要房間合適監控即可」

「是,我這就去安排,星君稍候。」掌柜抱拳而去。

不多時,就有小二領著火曜到了一間精緻的臨水房間。

「貴客喜歡喝什麼酒,還想要吃點什麼,自管與小的說,掌柜說了必不能怠慢於您。」那小二領著人把一些果子小菜布置好後,恭敬地道。

火曜看了眼那房間上面的牌匾——清心齋。

這可真是個好名字。

清心,他是需要清心下火。

他忽然扯了扯唇角,淡淡地道:「你去打點冰心釀來吧。」

那小二一愣,冰心釀是掌柜自己跟西洋客商釀的酒,裡頭要放薄荷葉,很多人喝不慣那又辣又涼的味道,掌柜的私釀也幾乎從不拿出來分享,這位竟然連冰心釀都知道?

但能在金石齋幹活的,哪能沒有眼見力,小二恭敬地道:「是,您稍後,我這就去與掌柜說。」

不多時,那小二就送了兩壺冰心釀過來。

火曜推開窗,便可以看見對面的那一間獨立於湖中的水榭。

水榭窗邊垂著簾,不太能看清楚裡面的情景,但是隱約能聽到裡面的笑聲與樂聲。

那是熟悉的女子悅耳之聲,讓火曜忍不住微微眯了眼。

他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的,也不喝酒,只定定地看著那一扇窗。

風兒微涼,撥動起那窗邊的簾。

偶爾能看見水榭里的小廝伺候坐在窗邊的白衣人用酒,天光落在白衣青年的眉宇間,飛眉烏瞳,鼻如懸膽,膚光如玉,鬢若刀裁,雖然笑得不羈卻毫無放浪感。

倒是真別有一番風流氣度,擔當得起眉目如畫四個字。

想來便是蒼雲派的少主了。

好一會,火曜慢慢地坐下來,眼底寒光微閃,有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嫉恨的光。

隨後,他的目光停在了那帘子後的女子身上。

那蒼雲派的少主對她極為殷勤,不時給她夾菜送酒。

火曜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推杯換盞,司竹聲不絕於耳,他卻忽沒了喝酒的興緻,只面無表情地垂下眼,抬手夾了菜,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

天色漸從白到暗,日光從明媚到昏暗,再到華燈上,最後夜沉星光黯,絲竹齊喑。

金石齋里盛宴場場也到了曲終人散。

火曜都維持著一個姿勢坐著,菜肴上了一個又一個,他維持著一個速度,慢條斯理地不斷地吃。

小二都忍不住嘀咕:「這人也忒能吃了,而且怪得很,菜都涼了,也在那吃,倒是酒一點沒動,咱們還要送菜進去么?」

金石齋的掌柜一邊打算盤,一邊頭都沒有抬:「繼續,不該說的廢話別說。」

小二聞言,只好低頭道:「是!」

直到對面里水榭里的燈光晃動了幾下,隨後風兒一吹,燭火也暗了,一片漆黑。

火曜才頓了手,隨後收了筷子「嗒」地一聲擱在桌面上。

他慢慢地收了手,靜靜地坐在桌子邊,看著面前瓷碟,蒼白的月光落在沾染著油污剩菜的瓷碟上,滿桌子,除了狼藉,彷彿再也不剩下什麼了。

他面無表情地維持一個姿勢靜靜坐著,夜裡霧氣迷離,似一夢……到天明。

……

一夜漸漸過,天色再次明媚了起來。

鳥兒鳴叫之後,便是人聲漸起。

不知多久之後,水榭里又有人影晃動,窗邊帘子掀了起來,隱約能見到一對璧人坐在窗邊用早膳。

火曜終於動了動,他抬手取了酒壺,倒了一杯冰心釀,就著唇邊一點點地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間,先是火辣刺|激,讓他幾乎忍不住低低地咳了起來。

但是片刻之後,順著酒液在食管里蔓延,一股子薄荷帶來的寒涼又一路爬進身體里。

火曜閉了閉眼,強行壓抑下那種寒意。

冷與熱,當真……冰火兩重天,一如這些年月里的所有。

他低低地、無聲地笑了起來,轉身離開。

……

水榭里,白衣青年看著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道:「人走了,真的不去追?」

霍三娘抬起碧眸,掀開帘子,看了眼不遠處已經人去樓空的清心齋,艷麗的紅唇邊彎起一抹無所謂的笑:「為什麼要去追,慕卿,你閑得慌?」

慕卿在瓷杯子里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輕笑:「你莫要嘴硬,從昨日到今日都心不在焉,你我認識十年有餘,我何曾見過天山魔女這般魂不守舍的樣子。」

霍三娘伸手去接杯子,哼了一聲:「誰說的,當年我一見你,不就魂不守舍么,你忘了不曾?倒是你,十幾歲的小子,竟能定力十足,不受我魔功影響,也是個人才……」

只是不想,她才接了杯子,卻被慕卿連手帶杯子一把捉在了手心。

「嗯?」霍三娘挑眉看他。

慕卿眯起眸子細細地打量了她精緻如瓷娃娃一般的面孔,才輕笑道:「誰說我定力十足?」

霍三娘扯了一回,卻發現他抓得極緊,索性她也不著急扯手腕子,只用另外一隻手托著下巴,做出興味盎然的樣子:「哦,難不成是我記錯,可這世上能拒絕我霍三娘的男人可沒有幾個,你是最小的那個,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你還和我打架不是?」

「呵。」慕卿輕笑了起來,眉眼裡帶著難言的味道,他低頭在她手背上輕吻了一下:「那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純情少年,不識情滋味,便見了這世間最靈動妖嬈不可捉摸的妖精魔女,動了心,便不捨得輕易地碰她一下。」

霍三娘看著他眉眼裡的調侃,便翻個白眼冷哼一聲,指尖在他手腕內側一點,硬生生地把手抽了回來:「得了,純情少年通房都有三個了,年年都拿這事兒來取笑我魅力和魔功對你不起作用,有意思?」

說罷,她起身,便沒好氣地踢開門轉身離開:「下次,有好酒再叫我。」

慕卿懶洋洋地攏手入袖靠在門邊看著霍三娘的背影:「就怕有人失戀了,便把這破事兒都算我頭上,有酒都叫不出來了。」

霍三娘懶得理他,擺擺手就要走。

慕卿卻幸災樂禍地道:「喂,我說,那人不合適你,一派偽君子的樣兒,跟他好了,只怕沒好事兒!」

霍三娘惱了,轉臉冷瞪著他:「你有完沒完,難不成你這名門正派的偽君子適合我,只怕你那些長輩能把你剝皮去骨燉了喂狗!」

慕卿大笑了起來,前仰後合:「哈哈哈……」

「中原男人都有病!」霍三娘聳聳肩,轉身就走。

慕卿在她身後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對對,有病,要不我不呆中原了,拋家棄業跟你去西域吃軟飯唄?」

「嘖,這種低端的甜言蜜語大話精,也就是中原女人能被騙得一愣一愣的。」霍三娘忍不住嘀咕。

「客官,您好走。」小二目送霍三娘出去,恭敬地鞠躬。

霍三娘出了金石齋,看著天邊的浮雲,慢慢地閉了閉眼,彷彿下了什麼決心,徑自向琴家秀坊而去。

這一頭金石齋里,白衣青年臉上的笑也慢慢地淡了,輕嘆了一聲:「這人哪,果然不能總說大話,如今,句句真話也沒有人信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懦弱的人,到底一無所獲。」

……

一個月後

琴家綉坊

「懦弱的人,終會一無所獲。」雲家秀坊里,楚瑜嘆了一口氣:「我怕小川和嬌嬌都長大成親了,火曜和三娘,水曜和二娘這兩對還在那磨嘰,這人久了不成對,遲早要散。」

不夠勇敢的人,邁不過自己的心魔,多少緣分都耐不住磨。

「你管得倒是寬。」琴笙手上一根根銀針閃閃,神色溫淡。

楚瑜瞥了眼他手下的綉架:「又給小川繡衣服?那丫頭最不喜歡這種帶刺繡的東西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人家家裡是當娘的繡衣服,她家是……當爹的操心。

琴笙微微一笑,俊美如仙的面孔上依然一片溫柔:「她要進宮封郡主了,我琴笙的女兒自然是最耀眼的。」

楚瑜嘆氣,這重女輕男的爹也沒有誰了,嬌嬌除了肚兜兒得了他爹一件親綉,如今啥都沒得。

「小夫人,您有時間么,屬下有事稟報?」門外忽然傳來金大姑姑的聲音。

楚瑜聞言,立刻道:「金大姑姑,有事兒,快進來說罷。」

金大姑姑便進了門,神色很是有些古怪:「參見主上、小夫人。」

楚瑜有些好奇:「怎麼,是天工綉坊出了什麼事兒?」

「不是。」金大姑姑猶豫了片刻,忽然道:「是,火曜星君,是事關他……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