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重慈見背

正文卷

第68章 重慈見背

張玲看著李想遠去的背影心中確實有些生氣。

能有多大的事情都不能向她們母女說明一下就跑了?

小豆子彷彿看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依舊扯動著張玲的手說:

「媽媽,不要管爸爸了,我們還是先去亭子那邊,看兔子燈籠好不好?」

「可是……」她猶豫了。

張玲聽著消防車的警笛聲心裡亂糟糟的。

總感覺這聲音像是親人在呼喚。

小豆子看著張玲在猶豫又喊了一聲「媽媽」。

張玲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疼。

顯然不是小豆子語氣令她揪心,這猶如她當年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的母親早已經去世。

她此時彷彿被籠罩在一種充滿壓抑感的環境里。

顯然不可能是這有山有水、有廊有亭、風景宜人環境所致。

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

她腦海中一直在考慮著原因。

小豆子覺得自己的一聲媽媽終於奏效了。她拽著媽媽的手,正向掛著兔子燈籠的亭子走去。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 遠遠看著母女倆畫面的感覺,有點兒像是小豆子拽著一個巨型木偶在行走。

她腦海里閃出離開奶奶前發生的畫面。

李想正在被小豆子纏著玩摺紙。

紙飛機可以空中飛翔,紙船可以做水中漂流,紙老虎富有王者之氣等等,在小豆子眼裡一切都那麼惟妙惟肖的新奇。

小丫頭只想把這些手藝都學了去。想著有機會可以在小朋友面前露一手。

護工幫忙收拾著碗筷,張玲本打算上手幫個忙,卻被奶奶神秘的叫進了一間卧室。

卧室里只有她們二人。

奶奶指揮著她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大行李箱。

打開箱子一眼望去就是一些上個時代的老舊衣服。

奶奶指著箱子的一個拐角說:

「玲玲,哪兒,你摸摸看,是不是有個用紅布包裹的圓形東西?拿出來。」

她順著奶奶的指引,取出來了一件神秘的東西。

張玲剛想雙手捧著送到奶奶跟前,奶奶卻笑眯眯的示意說:「打開看看!」

那揭開層層包裹的紅布心情,猶如一位未經人事的少年郎,躲在某個角落在偷看,一位暗戀許久的少女準備沐浴。

她心潮澎湃的終於打開了最後一層紅布。

一對兒種質細膩通透,顏色鮮艷純正,帶微弱的晴水底和粉紫底,沒有綹裂的翡翠手鐲。

據說,在清朝權貴的婚嫁中,母親一般會給要出嫁的女兒一對翡翠手鐲。

其用意就是祝願女兒婚姻美滿、出雙入對、和美到頭。也寓意女兒所嫁的丈夫是溫潤謙雅的君子。

她滿眼喜愛的對奶奶說:

「阿婆,這對翡翠手鐲真漂亮!」

奶奶卻再次笑著示意道:

「漂亮吧。你戴上讓我看看。」

許是太過於喜歡的緣故,她竟沒有考慮奶奶的用意,直接按照奶奶的指示將手鐲都戴在了手腕上。

她像個手鐲模特被奶奶抓著手欣賞了好一會兒。

奶奶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說:

「嗯,好看。這對手鐲是我年輕時母親送給我的陪嫁。」

張玲聽到此話有些惶恐, 想要縮手取下手鐲還給奶奶說:「啊,這麼珍貴的東西。阿婆, 我還是……」

奶奶卻牢牢抓住她的手說:

「別動!這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你戴上它就是我李家名正言順的孫媳婦了。」

曾幾何時她看厭了影視劇里, 經常有類似送傳家寶玉手鐲的橋段。

而橋段在中女主角們,往往都會因為這個禮物,為男主死心塌地。

每次她看到這樣的鏡頭都要嫌棄詬病一番。

沒想到今日她張玲有幸成了類似橋段的女主角。

她覺得自己不是影視劇里演繹的那些女人。

但在手鐲戴在她手腕的那一刻起,她的靈魂彷彿被套上了枷鎖一般。

心裡有著強烈願望催著自己趕快摘下來。可是她的肢體卻非常誠實的不願意動彈分毫。

有了奶奶的出手制止,讓她有了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禮物。

長者賜,不敢辭。

「好!阿婆,那我收下了。」張玲笑著說。

她暗暗對自己說,奶奶年紀大了,又因為常年重病纏身,這個時候最是不宜讓奶奶動氣了。

等將來有機會將手鐲交還給李想也是一樣的。

奶奶看著張玲滿心歡喜的連連點頭。

想到這裡,記憶中的奶奶歡喜的容貌,突然變成了一臉痛苦的模樣。

她被小豆子拽著,一腳都已經踩在了,登上亭子的台階上,手腕戴著的手鐲,瞬間手臂重達百斤, 讓她的身體冷不丁向下墜。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故意阻止她登上亭子。

她只得無奈的將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很奇怪!

那種冷不丁讓身體下墜的感覺也隨即消失。

小豆子見拽不動張玲了, 回頭催促道:

「媽媽,這都到了,快點上來呀。」

張玲看著小豆子想要回答一聲「好」,但嘴型剛擺出就感覺聲帶發不出聲了。

她的耳邊像是奶奶在不停地呼喚著「玲玲」。

阿婆來了?

張玲連忙回頭看向身後,只見兩半大的小孩在追逐。

她暫時覺得剛才這一切只不過是幻覺罷了。

她剛想重新抬腳向前邁動,那種身體下墜的感覺再次出現,而且這種壓迫讓她差點重心失衡跌倒。

「媽媽,你怎麼了?」小豆子因此緊張的大喊。

張玲咬牙重新挺起身子,看著小豆子說:

「媽媽,突然感覺身體不適。我們還是找奶奶告別後回家吧。」

小豆子看著張玲臉色慘白,懂事的回頭不舍的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兔子燈籠說:

「好,那就聽媽媽的回家。」

在決定轉身回家的一瞬,她心中一開始的莫名壓抑感消失,轉而代替的是追逐時間的緊迫感。

「媽媽,你慢一點,小豆子快要跟不上你的腳步了。」

小豆子在身後不停的在呼喚,張玲表情冷漠的回頭看一眼女兒說:「快點!」

即使小豆子摔倒了,她依舊面無表情,將女兒重新拽起,繼續向奶奶家趕去。

小豆子算是非常頑強的。

摔了幾下已經不記得了,腳下的鞋子都跑丟了一雙,腳趾不知被什麼東西劃破流著血,卻依舊不哭不鬧的跟著張玲身後,彷彿同張玲一樣也感受到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當來到巷子口時,看到消防急救忙碌的身影,更有李想瘋了一般的想沖入巷子里,卻被消防員強行攔著沒有得逞。

護工癱坐在地上一個勁兒的自責著:

「怪我,都怪我,我不應該聽她的話,留她一個人待在家裡,出去買什麼紅糖的……」

小豆子忍受著腳傷的疼痛,看著發瘋的李想有點害怕,搖動著張玲的手臂說:

「媽媽,你知道爸爸怎麼了嗎?」

張玲聽到小豆子的問話,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吐露一個字。

她心中暗暗祈禱著發生的不是腦海里想的那件不幸事。

小豆子此時非常乖巧的,站在身邊默默地看著,沒有再說一句話。

試圖從看到的那些人言行中探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有消防員擔架上抬著一個人從巷子里沖了出來。等候著急救的醫生連忙迎了過去。

「娘娘!」撕心裂肺的聲音劃破天空。

張玲大腦隨即嗡嗡作響。

難以置信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奶奶出事了?

她又懷疑這一切不是真的,連忙也隨著向前快走幾步。當足以看清擔架上的人正是奶奶,她雙腳猶如灌鉛一般承重難以抬起。

小豆子此時終於明白「爸爸媽媽」,為何一個個都那麼急切的趕回來了?

小丫頭腦海里回想起奶奶喂她吃肉,教她扎花。

(註:麻柳刺繡俗稱「扎花」,是流行於SC省GY市朝天區一帶的民間刺繡藝術。)

因為奶奶吃飯的時候總習慣用手帕為她擦嘴。細心的小豆子看到奶奶手帕上花鳥圖案漂亮,只是看著有些陳舊磨損。

靈機一動就嚷嚷著讓奶奶教她,如何才能綉出手帕上漂亮的圖案?

奶奶見她頗有這方面的天賦,初次學習就能在一張白布上,綉出了完整的花型圖案。

因此還特意贈送了小豆子,一些扎花材料繡花針、繡花底布、繡花線,另有輔助用的工具頂針、鐵剪刀、花繃子、綉藍等。

小豆子看著奶奶送她的特殊禮物,高興的向奶奶保證說:

「曾祖母,下次見你的時候,我定為你綉一塊漂亮的手帕。」

張玲當時還擔憂的提醒說:

「小豆子,你綉手帕我不干涉,可你要記得別荒廢了學業,聽到沒?」

「知道了。」小豆子撇撇嘴說。

奶奶看著小豆子不情願的模樣,用手撫摸著小腦袋,樂呵呵看著張玲說:

「看小豆子這機靈的模樣,定不會誤了學習的。」

「就是!」小豆子像是找到了對抗張玲的靠山得意的說。

對小豆子來說,曾祖母撫摸她小腦袋時,髮絲上沾染的手掌餘溫還未完全散去。

而曾祖母更是沒有用上她親手綉出來的手帕。

小豆子同樣也很難接受這樣的現實,主動鬆開了媽媽的手,一個人向擔架上的奶奶而去。

同時,李想向擔架也奔了過去,還沒有近前就看到急救的醫生,一個個搖頭擺手示意擔架上的人沒救了。

「不可能!醫生,醫生,你們怎能不施救就轉身離開呢?回來,求求你們……」李想像個潑婦當街打架一般拉扯著想要離開的醫生。

圍觀看熱鬧的人因為李想的言行舉止一個個都哽咽難受了起來。

這遠比看一部熒幕上的苦情大戲還要入木三分。

「孫,孫娃子,別……」

突然,奶奶的聲音在李想耳邊響起,他立刻轉身撲到擔架前說:

「在,我在,娘娘我在。你想說什麼?」

奶奶被煙熏的發黑的臉頰,皮膚裂開了口子,滲出了一絲血紅,乾裂的嘴唇蠕動發出微弱的聲音:

「你別為難醫生了,阿婆的身體自己最是清楚了。」

「不,娘娘,快別這麼說。你不是說還要等著抱曾孫嗎?曾孫都沒有抱上,你老怎麼就……」

李想說動這裡已然泣不成聲的說不下去了。

恰巧,小豆子也出現在了奶奶身旁,小手輕輕觸摸著奶奶裂開的臉,感同身受的含著淚水說:

「曾祖母,一定很疼吧。不行,小豆子替你叫醫生……」

「不用。」奶奶吃力的一把抓住其手腕,然後輕輕一扯,將小丫頭挽抱在身側,眼神中充滿慈愛說,「孫娃子,誰說我沒有抱上曾孫?你瞧,阿婆這不還在抱著小豆子。」

「曾祖母!」小豆子恰逢其會喊叫著。

張玲此刻已經緩過神,同樣站在小豆子身旁,一手撫摸著小腦袋試圖安撫。

她同時看向奶奶也叫了一聲「阿婆」。

奶奶的目光看向張玲,一手抓住張玲的手,一手抓住了李想的手,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將兩個人的手放在一起,她便含著幸福的笑容閉上了眼睛。

彷彿奶奶就此已經看到了張玲與李想,當著她的面牽著手舉辦著盛大的婚禮。

……

消防員初步調查發現,火災的造成是因為煤氣泄漏。

一旁的護工非常篤定大喊道:

「不可能。我看到幫廚走的時候把煤氣罐的閥門被關好了。而且之後我們任何人都再沒有使用過煤氣。」

聽到這番話,李想有些失控的,上前緊緊抓住護工肩膀,面容猙獰的問:「你確定?」

「確定!」護工目光堅定的說。

「謀殺,這一定是謀殺。」李想眼睛猩紅的掃視著周圍人群大喊。

很是湊巧!

張玲也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影,在聽到李想的大喊,神色緊張的迅速轉身消失在人群中,李想即使追了出去,也沒有看清那個人影是誰?

她對那個人影有一絲熟悉感。

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了這個人影在什麼地方見過?

消防與救護的人相繼離開,張玲真的很想留下來,幫著李想操辦奶奶的喪事。

但因為小豆子不能在外面過夜,明日還需要正常去上學。

李想可能也不想讓人知道奶奶離世,也出言勸說讓張玲母女先離開。

她雖於心不忍也只能決定先帶著小豆子回孤兒院。

「媽媽,我腳疼!」

小豆子終於忍受不住腳疼,扯動著張玲的手喊了出來。

張玲看著小豆子一雙灰白的娃子破損不堪,殘留的布條上沾染了一些和著血漬的泥土。

「小豆子,你怎麼不穿鞋子亂跑?」張玲心疼的質問。

小豆子一臉委屈的說:「那是陪著媽媽從公園跑回來時都跑丟了。」

「什麼?」她表情凝滯回想著。

她緩緩蹲了下來望著小豆子的腳,心瞬間又開始刺痛了起來。

之前,看著奶奶離世一直沒有流淚的她,瞬間淚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