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稱帝(十二)

正文卷

第213章 稱帝(十二)

「閣老,接下來該怎麼辦?」

中央的小舟上,副將放下望遠鏡,看向一旁的張居正。

「需不需要將兵力集中過來,趁亂打擊?」

張居正搖頭道:「不用著急,這些人中魚龍混雜,我們越穩,他們就越亂,這次最好不費一兵一卒,便讓他們退兵。」

咸老五這一方,岸邊的局勢越發複雜,人心浮動,已經開始產生小範圍的內亂,力氣大的欺負力氣小的,少的打劫老的。

若再不想辦法穩定人心,他們這些人勢必要止步於此,明明京城近在眼前,再行一步,便能成就霸業。

咸老五心下焦急,但也同樣恐慌。

他不禁想,若敖三爺他們真的進展喜人,此刻應該已經攻破了城門,又如何會任由這些官兵繞到後方?

若自己再往前,是不是要飛蛾撲火?

正想著,剛才上前查看消息的探子遊了回來,一上船便單膝跪地。

他顫聲道:「回五爺,大事不好啊!那杆子上,掛的全是各大掌門的人頭,看來先頭部隊已經全軍覆沒了!」

「什麼!」

咸老五瞳孔猛地縮小,那謠言竟然是真的!

這如何是好?

敖三爺等人敗了,憑他又能做得了什麼?是否要暫時撤兵,回渝州防守?

正當雙方正焦灼對峙時,突然轟隆一聲炮響在遠處響起。

緊接著,清涼山燃燒了起來,黑煙衝天而起,猶如一條受傷的蒼龍,掙扎扭曲著身軀。

「閣老,出事了。」副將回頭望去,「是山上那些殘兵在做困獸之鬥?」

張居正道:「意料之中,你去指揮攻山。」

「遵命!」

副將走後,張居正一甩袖子,腳下小舟幽幽朝前盪去。

「五爺,有船過來了!」

「不要輕舉妄動。」

剛才響起的炮火聲,讓場面越發混亂。

「官兵要打過來了!」

人們異口同聲大喊著,心志不堅者慌亂奔逃,一時間死於踩踏者不計其數。

咸老五雖然拚命讓手下掌控局勢,但他們單薄的話語完全無法讓亂民們安分下來。

「父老鄉親們請鎮靜,本官大明首輔張居正,已在此恭候諸位許久了!」

張居正此刻距離船隊不足百丈,他中氣十足,雖只有一人之聲,卻凌駕於千萬人之上。

「大明首輔來了!大夥安靜!」

潛入人群的官軍探子們,這時又紛紛為張居正搖旗吶喊,為其助長聲勢。

張居正的名頭,在大明朝的響亮程度,跟皇帝相比也不遑多讓。

這時他的出現,還真大幅穩定了混亂的局面,人們爭先恐後往前擠,想看看這大明第一權臣長什麼模樣。

船上,有人向咸老五提議,趁機將此人轟殺。

咸老五不置可否,他雖然不擅長攻城略地,但向來人情練達,在袍哥會十八太保中的人緣最好。

倘若假定敖三爺等人已經全軍覆滅,那張居正來此的用意不言而喻,擺明是要來勸降的。

如果自己現在折返渝州,雖然能享一時太平,但面對關外反賊與大明官兵的夾擊。

渝州即使是銅牆鐵壁,假以時日也定會被攻破,他最後也難逃一死。

要是趁現在,可以做個被招安的表率,今後未必不能封王拜將。

所以為了自己的前程考慮,他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張居正結下樑子。

「哦,原來是張閣老,張大人!敢問閣下來此有何貴幹?難道不曉得我等的來意嗎?你就不怕我等將你碎屍萬段!」

說著,咸老五假模假樣地指了指桅杆上掛著的大旗,「替天行道,剷除奸佞」八個大字依然刺眼。

張居正捋須微笑,他是何等見識,咸老五這時虛張聲勢,其心中的小心思,早已被他猜了個一清二楚。

他與其唱和道:「本官為官百餘載,自認行得正,坐得直,諸位是要剷除奸佞,與本官又有什麼干係?」

咸老五拱手道:「張大人的為人,我等自然清楚,所以在下現在以禮待之,還請張大人識相讓開,否則我等數十人萬人一同上前,任你修為深厚,也如螳臂當車。」

「本官當然可以讓開,但能否容我說上幾句話?」

咸老五佯裝考慮,最後頷首道:「張大人請講,我等願聆聽教誨。」

張居正笑笑,一拱手,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本官知道,諸位背井離鄉,跋山涉水前往京城,無非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想向陛下討個公道!」

「不錯!現在老百姓已經活不下去了!皇帝年年用人填井,視蒼生為草芥,各地官員橫徵暴斂,中飽私囊,天下無人不流離失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對!」

「我們不想鬧事!我們只想活著!」

人群排山倒海的吶喊聲響了起來。

張居正待聲浪過去,喝道:「百姓的苦楚,陛下當然知道!陛下已經決定免除賦稅,整頓吏治!不日就能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諸位鄉親,如今我大明內憂外患,正是萬眾一心之際,還望鄉親們體諒朝廷的苦衷!

我張居正以項上人頭擔保,只要諸位今日願意回頭是岸,朝廷絕對不予追究各位的叛亂之罪,還會開放國庫,發放返鄉的盤纏!倘若願意留下的,可直接成為我大明親兵,共抵賊虜!到底是願意做反賊,被天下共擊之,還是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均由各位鄉親自己決定!」

隨著張居正鏗鏘有力,恩威並施的一番言談,嘈雜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這十幾萬人中,有不少人都是來湊熱鬧的,想趁亂拿好處的,真鐵了心要造反的,只是很小一部分。

而敖三爺等人大敗的消息一經傳開,這些人也開始動搖,認真考慮張居正提出的條件。

突然,蕩氣迴腸的大笑驀地在江河之間響起,那叱吒之聲比驟雨之下的雷霆還要刺耳。

「誰!」

「誰在笑!」

數萬人一同抬頭,東張西望,只見白鶴蒼天,陰雲繚繞,綿綿不絕的笑聲好似織成了一張碩大無朋的人臉,正在洞察天地。

張居正鬆弛的五官陡然緊繃,他左右環顧,尋找那怪笑的源頭,而咸老五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敖三爺的聲音!這到底怎麼回事?敖三爺竟然沒死?

倘若敖三爺還活著,並且一直在暗中觀察的話,看到了自己剛才的態度曖昧,那自己絕對要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這裡,咸老五的汗水已滾落成雨。

「張居正,信口開河之輩!你自身都已難保,還謊稱要還天下太平,你哪裡來的膽氣!諸位父老鄉親,我乃袍哥會總把頭敖三,如今我們已佔領京師,張居正等人不過是自身難保,無家可歸的亡命之徒罷了!」

話音剛落,敖三爺便從天而降,砰地站在了咸老五身前,引得旁人連連側目。

「拜見義父!」

「拜見總把頭!」

咸老五等人齊刷刷跪下。

敖三爺負手大笑,輕蔑地俯視張居正。

張居正冷笑,「敖三,你撿了條性命,不抱頭鼠竄逃命去便罷了,竟敢來此大言不慚,妖言惑眾!今日,所有人都可以全身而退,唯獨你,必死無疑!」

敖三爺擺手道:「張大人,別垂死掙扎了,諸位兄弟姊妹且看京師,烽火已起,我大軍已佔領京師!我現在也給大夥兩個選擇,一,為張居正陪葬;二,隨老夫一同入主京城,盡享榮華富貴!」

張居正雖視敖三為頭號大敵,但對他此刻的瘋言瘋語卻不以為意,憑他手下那些殘兵敗將,又談何佔領京城,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但緊接著,眾人沸騰的討論聲,卻令他不禁開始提心弔膽。

「你們看!京城真著火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眾人一同望向那浩大的城池,只見滾滾的烽火不斷從城池各處飄蕩而起。

張居正一驚,也忙回頭一瞥,神色陡然緊張起來,仍在擴散的烽火,無不表明,金陵城已經失守。

可憑敖三那些人,他是怎麼做到的?難道說,之前他只是佯裝敗退,實則還留有後手?

敖三爺趁機火上澆油,大笑道:「若非京城失守,這堂堂的一國宰輔,又豈會孤身親臨前線?若非老夫得到線報,諸位已經抵達京師,特來相應,當真就要讓這張居正詭計得逞!千鈞一髮啊!諸位想想,倘若你們現在聽信了他的謊言,轉頭捨棄這到手的潑天富貴,豈不是要後悔終生?」

「狗賊!差點上了你的當!兄弟們,殺啊!入京城,奪富貴!」

「殺!」

「宰了這狗奸臣!」

敖三爺一石激起千層浪,奪人富貴,無異於殺人爹娘。

眾人此時只覺撥開雲霧,恍然大悟,不禁感到後怕。

若剛才真聽信了張居正的狗屁言語,豈不是要與富貴名利擦肩而過,永遠做任人宰割的平民?

大起大落的落差,最後呼嘯成撲不滅的烈火。

這時無須他人煽動,一場由無數人影組成的山洪暴發了,鋪天蓋地的亂民朝京城方向衝擊而去。

張居正的呼聲猶如細小泥沙,完全淹沒在洪流中。

近二十萬眾的亂民,他們飢餓、憤怒、窮苦,此時他們擰成了一股繩,有什麼能阻擋他們?

張居正向來自視甚高,認為自己可以扭轉乾坤。

但真正直面來自底層的龐大人流時,他才猛地意識到,個人的能力,在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前,完全不值一提。

可就算如此,還是要拚命一搏。

他臨危受命,職責便是要捍衛金陵城不被反賊所破,他身後還有數千全副武裝的精銳將士,可以稍作抵擋,再爭取一些時間。

張居正調轉船頭,慌忙往回奔行時,轟隆,數顆炮彈在他身旁炸開,小舟狂亂擺動。

「給我狠狠打!格殺張居正!」

咸老五不停狂呼,身旁的大炮響個不停。

敖三爺平靜注視著張居正奔逃的背影,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咸老五惴惴不安,這時跪地道:「不孝子愧對義父栽培,剛才竟萌生退意,險些壞了義父大計,還望義父責罰!」

敖三爺淡淡道:「知道我這次為什麼帶你出來嗎?」

「孩兒不知,請義父指教!」

「因為你怕死,知進退。倘若剛才是老大,或者二丫頭,勢必要與對方拼個魚死網破,如此做固然壯烈,但有損大計。你剛才做得很好,起來吧。」

咸老五心下一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謝義父!」

敖三爺問道:「現在船上還有多少可用人馬?」

「回義父,倘若連上船夫、雜役,總共還有一萬兩千餘人。」

敖三爺這時才算徹底鬆了口氣,他看了眼金陵城上的烽火,暗道大局已定。

「召集所有人馬,跟我走。」

「遵命!」

………………

金陵城,某街巷。

「反賊打進來了!跑啊!快跑啊!」

街上喧鬧,驚恐的人群亂成了一鍋粥。

麻雀走壁,樹杈倉皇搖曳,刺穿了紙糊的窗戶。

陳厭睜開雙眼,從床上翻身而起。

經過一夜的休息,他的體力恢複了不少,大小傷勢也被修復。

他又找了些乾糧吃下,動身離開了人家。

一出院子,便見城池上空糊著一層抹不去的黑煙。

陳厭稍感奇怪,如果敖三爺他們現在已經攻入城池,應該有炮火聲才對。

但現在只能聽到人們七嘴八舌的吵嚷聲,有些蹊蹺。

他縱身躍到高處,只見人流湍急,士兵與錦衣衛等人混在人群中,不停大罵,無力地維持著秩序。

而城池各處,都奔騰著黑煙。

看來是有人故意縱火,製造亂象。

而經過昨夜的大亂,再加上官府不斷用暴力強征賦稅,金陵城民距離崩潰只有一步之遙。

此刻城中起火,人們自然而然就爆發了。

陳厭猜想,這火應該還是敖三爺他們搞的鬼。

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能閑著。

他順勢一抹長槍,將腳下的房屋點燃,待到火起,又轉頭奔向他處。

建立一座通天高樓,需要經年累月的堆砌;但如果高樓崩塌,所需要的時間可能不過分秒。

千瘡百孔的金陵,現在開始崩塌。

陳厭隨性而為,在混亂街頭閑庭信步,專挑那些豪華的門庭,高聳的官衙點火。

官兵們自顧不暇,有的想趁亂大撈一筆,有人發現了陳厭,不光不阻攔,反倒為其帶路。

陳厭越發大搖大擺,一路招搖過市,轉眼間,身後竟跟了一大筆為非作歹的幫凶。

「大哥!」

忽地,一人上前諂媚道。

陳厭聞聲看向他,「誰是你大哥?」

「是小的高攀了!但我們這些人,都願意跟大哥一起去闖一番事業!」

「沒錯!」

一時間,千呼百應。

那人又道:「大哥,不如帶兄弟們去皇宮撈筆大的?」

陳厭嗤笑道:「就憑你們幾個,也敢去皇宮?」

「這有什麼不敢的?現在城裡消息都傳出來了,說皇宮中藏有長生不老葯,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往皇宮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