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正文卷

傅征受命去司令部遞交文書,返程需要經過的隧道因牆體剝落嚴重封道維修,不得已只能改道而行。

豈料,在路口等紅燈的時間,也能目睹一場車禍。

高架橋下的路況本就錯綜複雜,又是雨天,視野可見度驟減,行車時稍有不慎,都極有可能出現意外。

傅征起初並沒有留意車況,車窗起了霧,他低著頭調節空調系統里的內外循環,陡然從半敞的車窗聽到刺耳的剎車聲,抬眼看去。

只見那輛眼熟至極的黑色大G車輪抱死前滑近半米,堪堪在撞上貨運小客車前停下來。但緊跟在大G後面的白色大眾就沒那麼好運了,不可控的客觀因素下,它剎車不及,猛得追上了大G的車屁股。

猛烈的撞擊使白色大眾的引擎蓋整個向上凸起,車燈驟裂,保險杠更是碎了一地。

整件事故從大G急啥到白色大眾追尾,不過短短數秒,傅征連車牌號都沒來得及看清。哪怕整個南辰市不是只有燕綏的座駕是黑色的大G,可那一刻,他的心裡就是有種強烈的直覺——燕綏在車上。

直到此刻,他把燕綏抱進後座,她安安全全地坐在他眼前,傅征懸著的心終於墜下。

軍用越野車上沒有任何可供擦拭的毛巾,他抬手,用指腹擦去懸在她額間將落未弱的雨滴,低聲問:「怎麼回事?」

三言兩語的說不清,傅征這會臉色陰沉,一副隨時打雷暴閃的模樣,燕綏看得有點發憷,猶豫了一下,簡單概括成一句:「我和燕沉回老宅,我接爸爸他拿公司文件。路上談了點事,他沒留神,就……那樣了。」

出了事,燕綏習慣性先解決問題,這會被他押在車上,心跟貓抓了似的難受:「你先別盤問我了,你想知道什麼我回頭給你交代。那輛大眾的車主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你讓我先去看看行不行?」

傅征一手按住她:「你待著。」聲音雖低,語氣卻不容置喙。

燕綏一靜,頓時老實了。

傅征轉身,又邁進雨霧中。

燕綏看著他穿著軍裝的背影,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半年前的亞丁灣海域,傅征渾身濕漉地將她撲倒在地。耳邊是破空而來的子彈聲,扎紮實實地嵌進甲板上。

那一刻,她躺在他懷裡,嗅著他身上潮濕的海水味,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

大眾車主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和燕綏的情況一樣,短暫暈眩了數秒後意識清醒。

他站在車前,呆愣地看了兩眼翻起的引擎蓋,轉眼看到尾部輕微凹陷的大G時一張臉頓時苦成了菜色。

燕沉壓下手腕的痛楚,立在車旁打電話。側目看到傅征過來,眼神在他身上定了定。

電話那端的助理聽燕沉的聲音戛然而止,疑惑了下,問:「那我現在過來,需要我幫忙通知辛芽嗎?」

燕沉回過神,啞聲道:「她應該不需要。」

掛斷電話後,他猶豫了幾秒,仍是抬步上前。

正和傅征訴苦的大眾車主餘光瞥見燕沉走來,話音一止。

他謹慎地打量了眼燕沉,許是覺得自己是責任方,連和燕沉說話時都有些底氣不足:「我這邊給交警和保險公司都打了電話……」

燕沉卻不是來找他的,他看都沒看大眾車主一眼,問傅征:「她怎麼樣?」

傅征瞥了眼他無力下垂的左手手腕,不答反問:「你不需要去醫院處理下?」

「不打緊。」燕沉隔著車流看了眼坐在越野車上打電話的燕綏,再看傅征時,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複雜。

自從上次在燕綏小區樓下見過傅征,燕沉就知道他的存在。當時的隱憂在今日變成現實,他只覺得胸口滯悶之氣不減反增,壓迫得他只能大口喘息。

夾在中間的大眾車主聽著兩人的對白,恍然明白過來……他們互相認識啊!

他回想起自己剛才對傅征倒的那些苦水,惆悵得差點想卧地碰瓷。

——

幾分鐘後,交警第一時間趕到,拍照判責。

傅征還在協助交警,轉眼見燕沉的助理過來,手一抬,指向面色蒼白的燕沉:「他手腕受傷了,你先送他去醫院吧,這裡我來就行。」

許是傅征的話太有信服力,助理想都沒想答應了聲,走了兩步想想不對勁又折回來,語氣有些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傅征還沒回答,生怕換個對接人不好談話的大眾車主搶答道:「他是車主的男朋友。」

助理頓時滿臉敬畏地看了眼傅征,把後續處理拜託給傅征後,很放心地打的送燕沉去醫院。

燕綏見辦事的一個兩個都走了,也坐不住了,她跟過來,邊打量車位邊問:「小何怎麼剛來就走了?」

傅征回:「燕沉手腕受傷了,我讓他先把人送去醫院。」

受傷了?

燕綏眉心一擰,頓時頭大。她從後腰的褲袋裡抽出手機,剛準備給燕沉打電話,機身還沒摸熱,就被傅征抽走手機。

「人是我支走的。」他垂眸和她對視,慢條斯理道:「我把他支走不是想看你給他打電話。」

「……」燕綏忽然笑起來,「那你想看什麼?」

傅征不答,他微抿了抿唇,道:「這邊一會就好,你是開車走還是叫司機來接你?」

燕綏瞥了他一眼,不滿:「怎麼沒有你送我這個選項啊?」

傅征沉默了幾秒,低聲道:「我得儘快歸隊。」

燕綏不過隨口一問,她心裡明白,傅征穿著常服,必定是公事在身。可看傅征似有些歉疚,她心頭莫名一酸,什麼騷話都調戲不出口了。

「你放心,司機已經在路邊等我了。」她順手指向停在他車後開著雙閃的車:「車尾撞得太難看,不敢開,怕我爸見著擔心。」

「大G等會挪到路邊就近停,會有人來開走。」燕綏第一時間有條不紊地都做了安排,唯獨他沒在計劃里:「你呢?」

「這邊處理完就走。」他抬腕看了眼時間,不疾不徐得補充了一句:「不得先把你的爛攤子收拾好?」

燕綏忍笑,唇角是抿住了,眼裡的笑意卻沒藏住,一閃一閃的發著光。

——

趕到老宅時,燕綏比約好的時間晚了半小時。好在提前給燕戩打了電話,實話實說在路上出了車禍。

燕戩在屋裡坐不住,早早就立在門口等。

程媛在知道燕沉也在車上那刻就動身去了醫院,這會才沒能站在門口膈應燕綏。

燕戩上車後,先仔仔細細把燕綏打量了一遍,確認她真的沒受傷,數落道:「平日怎麼跟你說的,雨天開車要小心,不出事你永遠不長記性。」

莫名背鍋的燕綏沉默了幾秒,道:「爸,不是我頂嘴,車是燕沉開的。」

燕戩瞪她一眼,微怒:「這個時候你只需要說你記住了就好。」

「好好好。」燕綏妥協,跟哄小孩一樣哄他開心:「天大地大你最大,你說什麼都是對的。」

燕戩到底沒忍住,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笑意:「你沒事就好,燕沉呢?傷得重不重?」

「聽說只是手腕脫臼,接回去就好。」燕綏笑眯眯地挽住他的手彎:「你放心,等給媽點了長明燈,我親自去看一眼。」

——

到南辰寺時,已是下午。

寺廟立於郊區的南明山上,因數十年來香火不斷,始終鼎盛,有虔誠的香客出錢修了路,愣是修出了一條盤山路,正好容兩車會車,可直達山頂的停車場。

燕綏每年都來,輕車熟路地尋了師傅,和燕戩一起給郎晴點了長明燈,又捐了不少香油錢。做完這些,她留燕戩在殿外等她,她尋了方丈去取前段時間就定好的平安符。

燕戩剛回來,她還沒來得及問問他日後的打算。不管等郎晴祭日後他是否還要四處遊歷,平安符這種東西到底求個心安,她便給燕戩,辛芽,傅征,自己都求了一個。

不過現在看來,她自己這份……估計要勻給燕沉了。

她把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揣進綉工精良的香囊里,步履匆匆地出殿尋到燕戩。

雨剛停,山林里雲山霧繞的,出塵得像是天外仙境。

燕戩正站在捆著心愿牌的大樹下出神,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燕綏一眼,道:「我本來還想找找幾年前你寫的心愿牌……」

燕綏已經猜到他後半句要說什麼了,把平安符遞給他:「你說的是我高考前寫的心愿牌吧?」

她懷疑地看了眼眼前這棵許願樹:「早年的許願牌應該早就被廟裡的沙彌摘掉了,不然這麼多年了,怎麼掛的下後來人的願望。」

燕戩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人一旦失去過,難免多愁善感:「我等會想去看看你媽,這麼久沒去看她,估計早就氣得邊跳腳邊罵我了。」

燕綏沒接話。

她一靜,燕戩也沒再說下去。父女兩沉默地在樹下站了會,直到從樹葉上淅淅瀝瀝滴落的雨水把燕戩的肩頭浸濕,燕綏提醒:「爸。」

燕戩恍若未聞,他出神地看著滿樹的紅絲帶和許願牌,低聲問她:「我記得你當初的夢想是想研究星空做個天文學家,高考後不顧你的意願讓你讀報商學院,如今又不顧你的意願讓你繼承公司,你有沒有怪過我?」

燕綏微怔,似沒想到燕戩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沒等她回答,燕戩又道:「你伯母天天把你不是真正的燕家人掛在嘴邊,我因對你伯父愧疚,總讓你多忍讓,你應是怨我的吧?」

燕綏笑了:「她沒說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