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天災實人禍

正文卷

李滄海坐在乾草堆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看著順著屋檐流淌下來的雨水,發起了呆來。

沒過多久,一股肉香飄蕩開來。

眾人連續趕路,甚是疲乏,此時聞著肉香,頓時覺得有些飢腸轆轆。

跟著李鈺前來的三名妙齡少女,早已湊到了鍋灶邊,向負責燒飯的護衛要吃的。

「滄海,你在想什麼?」坐在李滄海旁邊的狄晴雙手環抱著肩膀,看著外面淅瀝瀝的雨水,問道。

李滄海手中捏著一根乾草,道:「你在想什麼?」

狄晴嘆了口氣,說道:「我在想你在想的事情。」

「什麼事情?」李滄海看著四濺的水珠,問道。

「你在想,這蝗災如此嚴重,百姓們何以為生?」狄晴認真地說道。

李滄海點了點頭,道:「知我者,莫若晴兒也!」

狄晴聞言,俏臉上浮現出一抹緋紅,她靠著李滄海的肩膀,嘆道說道:「滄海,這蝗災乃是天災。我行走江湖之時,也見過蝗災之患,但卻從未見過受災如此嚴重之處。我知你想除去蝗蟲,但這並非人力所能為也。」

李滄海沒有說話,狄晴說的不錯,這蝗災乃是天災,他又能做什麼呢?

李滄海不是神人。對其他方面雖有所涉獵,但也僅僅是知道些皮毛。儘管他知道如何消滅蝗蟲,但那些辦法都是要經過長時間之後。才能顯出效果。

長長的嘆了口氣,李滄海鬱悶地搖了搖頭。

「什麼人?」就在這時,外面的護衛突然發出一聲厲喝,緊接著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被護衛給帶了進來。

老者衣衫傴僂,枯瘦如柴,好似一副骨架,隨時都會被風吹倒。

見到眾人,老者立刻跪了下去,顫顫巍巍地求饒道:「幾位大爺饒命。幾位大爺饒命。」

李滄海忙走了上去,將老者扶了起來,道:「老丈莫怕,我等非是壞人,而是路人,只因天色已晚,故才在此休息。老丈是本村之人?」

老者看了看眾人,縮著脖子,慌亂的點了點頭:「老漢確實是本村之人。」

李滄海笑了笑。拉著他走了過去,讓他坐下。

老者謹慎地看著周圍,似乎對眾人充滿了警惕。

「老丈,這村子裡為何不見其他人啊?」李滄海問道。

老者嘆了口氣。說道:「幾位客官從遠方而來,不知本地情況。自從三年前發生蝗災,莊稼就一直顆粒無收。鄉親們都已經逃荒而走,剩下我這把老骨頭。因不捨得離開祖居,才留在村子裡。苟延殘喘至今。」

「這蝗災已經有三年時間?」李滄海吃驚的道。

老者垂頭喪氣的點了點頭,道:「客官有所不知,蝗災前些年倒也有過,不過並不嚴重。莊稼多少還能有些收成,可那點收成卻還不夠交租的,更別說過日子了。」

老者望著鍋灶里咕嚕嚕的肉湯,用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起來。

李滄海見狀,立即對狄晴遞了個眼色。

狄晴瞭然,隨即走到鍋灶邊,將幾名圍著鍋灶的女子趕開,然後用瓷碗撐了滿滿一碗的肉,端給了老者。

老者愣了下,他看著好似仙女般的狄晴,又看了看李滄海,連連擺手道:「老漢不餓……不餓。」

他口中說著不餓,但眼睛卻一直盯著狄晴手中瓷碗。

狄晴臉上浮現出一抹哀傷,她直接將瓷碗交給老者,說道:「老丈,你就放心的吃吧,我們還有很多,足夠你吃飽的!」

說完,狄晴眼睛微紅,眼眶之中頓時泛起了淚光。

狄晴表面上堅強,但內心卻是個很容易被感動之人,她性情耿直,嫉惡如仇,也見不得別人受苦。

聽聞老者在這裡獨自生活,狄晴頓時心有不忍。

老者端著那滿滿一碗的肉,突然老淚縱橫,對著狄晴跪了下去。

「老漢謝過女菩薩,老漢給幾位客官磕頭了。」

「老丈,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李鈺見狀,忙說道。

齊雲鶴立即走了過去,與狄晴一左一右將老者扶了起來。

老者擦了下渾濁的眼淚,看著滿滿一碗的肉,哽咽道:「老漢……老漢真不知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能夠得到幾位活菩薩的庇佑,老漢謝過幾位菩薩,謝過幾位菩薩!」

老者不停的說道。

眾人心中都很是壓抑,紛紛沉默不語。

「老丈,快吃吧!若是不夠,鍋里還有。」李滄海說道。

老者看了看眾人,忙抓起肉就往嘴裡塞去。

滿滿一瓷碗的肉,很快就被他吃了個乾淨,甚至連肉湯都喝的涓滴不剩。

李鈺見狀,對著齊雲鶴示意了下,齊雲鶴立即又給他盛了一碗。

「不了不了,老漢吃這些已經夠了。」老者連連擺手。

「老丈,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還有不少乾糧。」李鈺見老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忙說道。

老者猶豫了下,才接過瓷碗,眼淚撲簌簌的滴了下來。

「幾位……真是活菩薩啊。」老者哽咽道。

李滄海嘆了口氣,說道:「老丈,你之前說莊稼收成不夠交租,這又是怎麼回事?」

李滄海有些不解,按照他所知,大唐百姓只要上繳賦稅即可,可未曾聽過還要交租。在他的印象中,這交租都是從地主鄉紳那承包土地之時,才會交租。

「唉……。」老者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們這裡的田地,都被縣令勾結鄉紳給騙了去。本屬於我們的田地,而今都成了鄉紳所有。」

李滄海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大唐的土地制度。實行的是均田制。

意思就是土地所有權歸國家所有,國家向農民授田。

唐朝授田是按戶口所授,也就是說一個家庭人數越多,分到的田地也越多。

不過,授田是有年限的。

男性農民百姓自成丁伊始,從國家分到土地,到六十歲則必須把土地還給國家,其使用許可權為四十二年。

但用來耕種的田地,也分為兩類。

一類是可以繼承的。叫做『永業田』,另一類不能不繼承的,叫做『口分田』。

兩類的區別就在於,『永業田』是不被國家收走,『口分田』則具有一定的使用年限。

大唐前期,耕地只可以出租,是不允許買賣和抵押的。

但自天寶年間起始,大唐的土地制度,就由均田制。變成了租庸制。

買賣和抵押,也都變得合法。

由此,則出現大量的土地違法案件。

一些不良鄉紳,則會勾結官府。對百姓許以重金收購,待拿到田地契約之後,則更改收購賬目。

如此一來。百姓賣掉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卻只拿到寥寥無幾的錢財。

為了生存。百姓只得再從鄉紳手中租借土地。

然而,鄉紳租借土地。自然不會便宜。

老百姓不僅要上交賦稅,還要給鄉紳上交租金。

這就使得原本就生活拮据的百姓,變得更加貧窮。

這老者所在的桑山縣便是如此。

絕大部分的土地,都被鄉紳與官府相互勾結,致使土地全部落到了鄉紳手中。

沉重的賦稅,加上無良鄉紳漫天要價的租金,壓得百姓苦不堪言。

聽完老者說完,李滄海才逐漸明白,為何這裡的蝗災會如此嚴重。

原因皆是由三年前而起。

三年前,這裡蝗災並不嚴重。

不過,那年朝廷對南詔用兵,增重了賦稅。

不僅如此,鄉紳的租金也隨之上調。

百姓們交不起租金,只得用糧食抵賬。

如此一來,百姓們就沒有了食物。

為了生活,百姓們開始捕食鳥雀,青蛙等蝗蟲天敵。

時間一久,此處的生態鏈便遭到了嚴重破壞,蝗蟲沒有了天敵,便開始泛濫成災。

李滄海將自己所想對眾人說了一遍,起初眾人也無法理解生態鏈的概念,李滄海耐著性子給眾人解釋了一番,眾人才恍然大悟。

「滄海,你說的這個『生態鏈』,不就是陰陽五行嗎?五行之間相互制衡,才能保持陰陽不變。」狄晴歪著腦袋說道。

李滄海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蝗蟲之所以會泛濫成災,便是失去了制衡之物。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這些都非常重要。」

「如你所說,這蝗災並非無法可解了?」李倓摸著下巴,沉吟著說道。

「據我所知,蝗蟲乃是乾旱之時,才會出現。正所謂『旱極而蝗』,越是乾旱的環境,對蝗蟲的繁殖就越發有益。若想解決蝗災,則必須從環境著手。」李滄海站起身來,他走到屋檐下,伸手接了下從屋檐上落下的雨水,說道:「首先,就是要改變這乾旱的環境,僅僅靠雨水是遠遠不夠的。」

李滄海沉思了片刻,對那老者問道:「老丈,不知這附近可有河流?」

老者早已被李滄海說的雲里霧裡,他無法理解李滄海所說的『生態鏈』,也不懂狄晴說的陰陽五行,但他聽明白了李倓問的那句話的意思,就是這蝗災是有可能解決的!

「有,有,有!」老者抱著瓷碗,忙說了三個『有』,他說道:「山桑縣內有一條渦河,是淮水分支,從未旱過。只是,渦河距離此處,尚有數十里遠。」

「滄海,你不會打算從渦河引水至此吧?」狄晴狐疑地看著他,問道。

李鈺也跟著問道:「先生,難道就沒有可以立竿見影,立即除去蝗災的方法?」

李滄海閉上眼睛,仔細地在腦海中搜尋著相關方法。

前世之中,他確實讀到過相關書籍,不過那時也只是窮極無聊,才隨便翻看的一些,並沒有太過在意。

不過,在融合了這具身體的靈智之後,他的記憶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當年模糊的記憶,而今變得異常清晰。

片刻過後,他睜開眼睛,說道:「有一種方法,可以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不過,這種方法卻遠非人力所能為也。」

「什麼方法?快說來聽聽!」李鈺對李滄海一臉崇敬,在他看來李滄海簡直就是無所不知的神人!

李滄海看了他一眼,道:「除非你能找到成千上萬隻鳥雀,然後放到田地之中,只要一夜就能夠將所有的蝗蟲全部吃完。」

李鈺頓時愣住了,他用哀怨的眼神看了下李滄海,道:「先生,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做得到?咱還是來說說,如何引水的事情吧!」

李滄海來回地踱了幾步,說道:「鳥雀雖能將蝗蟲除掉,但也只能應對一時之需,若想長治久安,還需從根本上解決問道。除了解決乾旱之外,還需注意保護生態環境。」

「滄海,這樣做真的有用嗎?」狄晴疑惑地問道。

眾人心中有著同樣的疑惑,畢竟這蝗災不同於其他,歷年曆代都有蝗災發生,可從未有人提出過解決之法。

李滄海所說的這些,仔細想來,似乎有那麼點道理,但誰也不知道這些究竟是否有效。

「放心吧,這些絕對有用。除此之外,雞鴨、蜘蛛等動物,都能夠除去蝗蟲,但前提是必須大量養殖。」李滄海自信地道:「若是按照這個方法,就可以完全避免蝗災發生。」

老者聞言,激動地老淚縱橫,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嘆息道:「客官,多謝您的好意。但事到如今已是無可奈何,山桑縣絕大部分村子都已成了空村,早已沒人了。客官說的這些,根本無法做到啊!」

「老丈放心,此事交給我們便是。」李滄海寬慰道。

「你們?」老者愣了下,他忙跪倒在地上,說道:「幾位客官若能解決蝗災之患,便是本縣之恩人,老漢給幾位客官磕頭了!」

「老丈不必多禮。」李滄海忙將他扶了起來,寬慰了他幾句,又命人給他拿了些乾糧,才讓老者離去。

「王爺,我私自做出決定,請王爺贖罪。」李滄海對著李倓拱手道。

李倓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此番前去揚州,以你為首,你說如何便如何。」他頓了頓,說道:「何況,本王也很想知道,你說的這些是否真的有用。若是有用的話,你可就送我大唐最大的功臣!」

「王爺過譽了。我不過是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罷了。」李滄海瞥見飛進屋子裡的一隻蝗蟲,他抬腳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