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秋後算賬

正文卷

「古醫生,他的傷……確實沒問題了嗎?」

瞥一眼從床上坐起身的男人,蘇桐轉回頭,皺著眉問。

站在她面前的是蘇母的私人醫生,這次也是不放心聞景那敷衍似的態度,才被蘇桐臨時請來當「顧問」。

「基本複原了。」古醫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抬起頭。

他眼神有些奇異地看向了不遠處——他剛診治完的病人此時正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系著白襯衫的扣子。

利落的肌肉流線在襯衫下若隱若現,每一道弧度都在暗示著其下隱藏的僨張的力量感。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注視,男人修長的指節一頓,須臾之後便驀地抬眼迎視過來。

同時那人薄唇微咧,沖他露出一個叫人不寒而慄的笑容來。

「……」

古嶼被那眼神里的煞意一震,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他拎起自己的東西轉身往外走。

身後女孩兒追上來——

「我送送你,古醫生。」

這話一出來,古嶼立馬感覺自己身後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更凜冽了幾分。

他心裡不由得暗自叫苦。真想越早脫離那男人的視線範圍越好,可要是蘇小姐也跟出來,那男人肯定……

「聞景,你在房間里等我,不要跟出來。」

「……」古嶼意外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叫他覺得對視都危險的男人,竟然還真壓回了起身的態勢,有些不滿地抿著薄唇坐在床邊跟女孩兒對峙。

「你聽不聽我的?」

「……聽。」

那聲音憋屈得很。

女孩兒的聲音跟著放軟了。

「我送古醫生出去,一會兒就回,你傷沒好別亂動。」

「……」

聽蘇小姐像是在安撫什麼人形巨獸的語氣,古嶼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快步走出了房間。

出門之後,古嶼刻意放慢了腳步。

果然沒等他走到玄關,身後女孩兒的腳步聲就追了上來。

「抱歉,古醫生,麻煩您專程來跑這一趟了。」

古嶼搖了搖頭,「蘇小姐這是哪裡話,我是您母親的私人醫生,這是我分內的職責。」

「不過……」說到這兒古嶼停住,似乎有些遲疑自己是否該說出口。

蘇桐見了,說:「古醫生有話直言就好,媽媽信任您,我自然也是相信的。」

跟著她眉頭微皺起來,「不會是他的傷還有什麼問題吧?」

「那倒沒有,這點請蘇小姐放心。」

「……」蘇桐鬆了口氣。「那您是想說什麼?」

古嶼又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咬咬牙開口了。

「蘇小姐知道他……受的是什麼傷嗎?」

蘇桐愣了下,「我只知道這傷有些危險,具體並沒跟他聊過。」

古嶼嘆了口氣,本能地壓低了聲音。

「這是槍傷啊,蘇小姐。」

「……」蘇桐眼神微微一凝。

但她心裡卻好像並沒有太多的意外情緒。

想也是……之前在監禁室內的幾天和後來的那兩個月,她翻過各種各樣的資料,也從許多途徑查證了關於King的各種事件。

那些在業內人士看來都堪稱奇蹟的任務背後,這人經歷過什麼樣的危險和九死一生,是她無數次在噩夢裡經歷過的。

槍傷……

料想那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蘇桐在心底嘆了口氣。而後她抬起頭,認認真真地看著古嶼。

「古醫生,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對外傳——我母親那裡,也不要讓她知曉。」

「……這是自然。」

古嶼點頭。但目光里顯然還有些避諱以及不安。

蘇桐猜得到他會想什麼,安撫地說:「請您放心,我男朋友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這次受傷是在幫助警方破獲一起販毒案件的過程中不慎出了意外——沒有任何違法的因素在裡面。」

說著,蘇桐笑笑,「不然我也不敢讓他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T市這種大都市,您說呢?」

雖然之前一直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但確切從蘇桐這兒聽到解釋後,古嶼才算是完全松下這口氣。

他也笑了。

「蘇小姐的男朋友身體素質絕佳,恢復能力遠超平均水平……不過我看他身上有不少陳年舊傷,看來他的職業確實有些危險啊。」

「……」

這個話頭蘇桐沒去接,只有些黯然地垂了眼。

古嶼自知不能再往下講,便告了別離開了。

送古醫生離開之後,蘇桐轉身回了房間。

那人倒還是跟她走出去前一樣,狀似乖巧地坐在床邊,不說話也不動作,只拿一雙漂亮的藍眼睛瞧著她。

蘇桐的臉上難得沒什麼表情。她和聞景對視了幾秒,目光就往下落。

掠過一絲不苟地系著的襯衫,停到薄薄的布料下遮掩不全的紗布的位置。

蘇桐的眼神一沉。她抬腳走了過去,到床邊才停下。

這樣一高一低地對視了須臾,蘇桐先開口。

「上衣脫了。」

「……」聞景眸色一深。

剛剛他就在猜想那個不識時務的醫生會不會多嘴,這麼看答案一目了然。

聞景目光有點危險地瞥了門口一眼,然後轉回來。他上身稍稍後仰,手臂撐到身後床上。

薄唇微微挑起來,男人好整以暇地仰視著女孩兒。

「我傷還沒好,不宜劇烈『運動』的。」

那個眼神和尾音,怎麼看怎麼聽都帶著邪氣。

蘇桐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臉上努力繃住了。

「別故意曲解,你知道我的意思。」

儘管這樣說著,她的耳廓還是慢慢染了粉。

「我沒曲解啊。」

聞景勾唇笑笑,「不是你讓我脫衣服嗎?」

「……」蘇桐惱得用杏眼睖他,視線涼颼颼的。

聞景不為所動地回視了一會兒,才笑著壓下眼睫。

「好啊。」

「聽你的。」

淡淡的陰翳鋪上瓷白的皮膚,他慢條斯理地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摸到襯衫的扣子上。

一顆,兩顆……

明明是抱著最簡單的看傷的心思,但隨著那形狀漂亮的鎖骨和白皙的胸膛一點點鋪展進視野,蘇桐忽然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連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裡落。

看出了她的困窘,床上半倚半坐的人笑著撩起眼帘,手跟著停住。

「還要看么?」

蘇桐:「……」

這人分明就是故意惹她羞惱,想避過這一茬去。

想到這兒,女孩兒心裡咬咬牙梗起細頸。

「有、有什麼不能看的么?」

聞景意外地看了蘇桐一眼。

素來白皙的臉蛋如今已經兩頰飛了粉,偏偏還硬是挺著不肯鬆口。

——還能再堅持多久呢?

這樣一想,深藍瞳子里笑意更甚。

他索性把已經將第三顆扣子解了一半的手放了下來。

「你來吧。」

蘇桐一懵:「……??」

聞景莞爾。

「傷口疼,解不開了。」

「……就解個扣子還不能自己來了么?」蘇桐惱問。

「『自己來』?」聞景輕眯起眼,笑問,「是你要看的,所以你自己來,不是再應該不過?」

「……」

明知道這人是故意讓自己難堪好放棄的,蘇桐還是忍不住臉頰灼燙。

站在原地僵了幾秒,蘇桐牙一咬心一狠,直接上前單膝跪到床邊。

她的雙手拎上了男人的襯衫領口,恨不得直接給他扯開。

但是顧忌到這人身上據說已經癒合恢復的傷,蘇桐攥緊了他的衣襟,卻還是沒能狠下心。

猶豫了幾秒,女孩兒只半跪在床邊,把大半個身子都到了床中間的男人的領子扯了扯。

「往外些。」

聽了這話,男人眼神一閃,不但沒起來,反而直接鬆了支撐上身的手臂,仰進了床里。

正緊緊攥著他衣襟的蘇桐猝不及防,單膝跪著的重心不穩,被帶得往前一撲。

「……唔。」

伴著一聲悶哼,蘇桐不偏不倚地摔進聞景的懷裡。

呆了兩秒,她慌忙把手抵到床上就要撐起身——

「你沒事吧??」

只是還沒起到一半,甚至沒來得及看清男人神色,蘇桐就感覺到自己後腦勺被一隻手壓住。

她的額頭被重新按了回去。

這力道絲毫不輕,撞得她額頭都有點疼,更不用說身下這人還帶傷——

蘇桐急了。

「聞景你別鬧了,你傷還沒好,鬆手!」

身下這人難得不聽她的話——不但這隻手沒松,旁邊垂著的另一隻也勾上來,環住了她的腰身。

同時有悶悶的低笑聲在她額頭抵著的胸膛里微震。

「疼嗎?」

「——什麼?」

「心疼我嗎?」

「……你這不是廢話么?你能不能別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

聞景仰頭望著天花板,眼底笑意和更深沉的情緒愈發不加遮掩。

他微微勾首,貼到女孩兒的耳廓邊上,近乎親吻地低聲私語——

「我喜歡你為我心疼、越疼越好,我可以陪你一起。」

蘇桐被這話怔得半天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等好不容易回過神,她又氣又惱,但又無奈十足。

「你變態么。」

「你以前不這樣的,聞景。」

「我以前就是這樣,只不過你沒發現而已。」

男人仍舊抵著她耳尖低語,笑聲沙啞又性感——

「那次在醫院,你一醒來就哭著找我,那時候我就告訴你了。」

他聲音壓得更低,像是貼著她的耳膜或者心臟說出口的那樣,尾音都帶著心弦微微震顫——

「我喜歡你為我哭……你以為我是騙你的嗎?」

伴著這話音,濕濡的吻順著她的耳後滑向頸子。

在這近在咫尺的危險而蠱惑的聲音里,蘇桐的意識幾乎沉淪——

「千萬別把我想得那麼無害,桐桐……我告訴過你的。」

「——!」

蘇桐的眼睛驀地睜開,她手上施力,躲開了聞景的親吻。

「……」

男人瞳色深沉,深藍都染得重了像墨。

那雙眼睛的深處就更是藏著些讓她心裡不安的情緒。

「你確實不是無害,轉移注意力都玩得這麼溜……」

蘇桐還是迎上目光。

「我要看你身上的傷。」

不退不避,叫人頭疼。

聞景的目光閃了閃,過了兩秒,他無奈地垂下眼去。

「你不是就喜歡我為你心疼嗎?」

蘇桐直起身,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睖著他——

「你讓我看你身上的那些傷口,我也讓你好好看我怎麼為你心疼的——想我為你哭多久,一下午夠不夠?」

「……」

儘管說話的時候足夠硬氣,但真看見男人脫掉上衣,露出腰背肩脊上那些或深或淺的疤痕時,蘇桐咬得唇瓣都慘白,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腰腹上看起來接近致命傷的都有兩三處。

這還不算胸膛間新添的、同樣一不小心就會要了命去的槍傷。

蘇桐伸手去摸那些凸起的傷痕和縫合痕迹,冰涼的指尖抖得厲害。

只是幾次離著傷痕還有不足寸許的地方,手總也無法再繼續上前。

就好像一落上去,就會戳破這不知經年多久的疤痕,讓裡面再次流出鮮紅的血來一樣。

她放下手,攥成拳,緩緩地做深呼吸。

卻連吐氣聲都聽得出顫慄。

連吐三次,連吸三次,胸口起伏得越來越厲害,壓都壓不住的洶湧情緒幾乎快把她的心口炸開。

於是蘇桐終於忍不住了。

她攥緊了手克制而惱怒地環住男人赤|裸的上身,側過頭去咬他的頸項。

在這人看不見的地方,眼淚終於不必忍了。

合上眼都像是刻在腦海里的那些傷讓她心裡發狠,嘴上卻不敢用力。蘇桐只能掐得手心都疼到發麻——

「你不是『King』嗎!這些……這些算怎麼回事……啊……」

聞景嘆了口氣,淡淡的笑意從臉上褪了。

他沒急著解釋,任那眼淚砸在身上,只垂手把女孩兒攥緊的小拳頭拉起來,一根一根小心又不容拒絕地把她的手指拉開。

「就算心疼也不能自虐。你的身體以後就是我的,你要為我保護好它。」

他伸手揉了揉女孩兒的柔軟長發,輕聲,「同樣,以後我的身體就是你的……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也會保護好它。」

「……」

女孩兒沒說話,在他頸側用力地點點頭。

「那麼,別哭了,好嗎?」

「……」

她仍舊沒說話。

但這一次,換成了毫不猶豫地搖頭。

聞景在心裡嘆了口氣。

自作孽不可活的King只得抱著他的小姑娘,一邊數著疤痕講故事,一邊把人哄了半下午。

——

難得他的桐桐有這麼近乎乖巧的時候,陪笑累了也哭累了的女孩兒安然入睡時,聞景心裡還鬆了口氣。

只可惜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到床頭柜上留著的小紙條和家裡消失不見的那部分東西,聞景就知道自己還是高興早了。

他拿起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著,「錄音筆在桌上,聽完再走。」

聞景心裡隱約冒出點不太好的預感來。

他放下紙條,轉手拿過錄音筆按下播放。

女孩兒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語氣嚴肅認真,一本正經的:

「兩三年前,有個人在A國G市那間叫kingdom的酒吧里,特別懇切地跟我說過一句話。」

「我剛剛想起來了——你最好也記得。」

聞景頭疼地捏捏眉心。

他當然記得。

那是第一次看見女孩兒在自己面前紅了眼睛,他一時鬼迷心竅沒忍住,讓Todd關燈,上去隔著口罩吻了她。

當時想的是用一個吻安撫了心裡那頭饕餮的凶獸就算完事,今後不要再跟這個能隨時覆沒自己理智的女孩兒有交集了……卻沒想到心裡那頭凶獸卻是個無底洞。

他更記得女孩兒當時氣憤的話——

「這就是你要的附加條件?」

「不,我的條件是……」

「求求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回憶完,聞景頭更疼了。

而錄音機里的女孩兒的聲音也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帶著微謔的笑——

「畢竟是答應了那個人的條件,不履行似乎不合適,對吧……King?」

「蘇記?她已經托我幫她請了個長假呢。」

「她今早來過電視台?」

「這倒沒有,她打電話請的假。」

「……方便給我看一下來電嗎?」

「噢……好,沒問題。」

格子間後的女人下意識地就要把手機遞給這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男人。

但在交付的一瞬間她從面前這張俊臉帶來的迷惑性里醒神,有些警惕地問對方。

「不過——你是哪位?」

「他是小蘇的男朋友啦!」

隔壁的格子間里,一個女人笑著探過頭來,然後衝著站在那兒的男人眨眨眼。

「我說的沒錯吧?——我記得你叫『聞景』?」

「……」

聞景卻沒時間理會對方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內里更多的情緒。他蹙起眉,耐著性子倚著格子間傾身到最初與自己交談的人身旁。

「麻煩讓我看一下她的來電?」

「……哦哦好。」

對方不經意拉近的距離讓這個年齡還不大的女孩兒臉一紅,連忙把手機遞出去。

等對方放下手機道了聲謝離開後,她仍舊望著對方的背影有些回不過神。

「別看啦。再看也不是你的。」

旁邊的人笑著說了句。

「——宋姐……」

被叫回神的新人連忙轉回頭,局促地擺手,「我沒有,我只是——」

「行了不用解釋,」宋姐笑笑,收回傾出的身,倚著辦公椅收拾著桌上散亂的稿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他剛出現在台里的時候,暗地裡瞞著蘇桐想勾搭他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新人驚的眼睛都睜大了:「啊?……可他不是蘇記的男朋友嘛?」

「剛開始蘇記可不承認的。」宋姐笑笑,壓低了聲,「看情況,還是這位追的小蘇噢。」

「……」

新人張大了嘴巴,看了看男人離開的方向。

「不過呢,你也確實不用惦記他了。」

宋姐把整理整齊的稿件在桌上卡齊了邊角。

「……?」

「那會兒你還沒來——去年年會的時候,蘇記下樓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摔下去了——聽說就是他給攔著護住的。」

「嘶……」新人抽了口冷氣,「那摔的應該很重吧……」

「可不嘛?台里消防樓梯一層多少級你又不是不知道,聽說是手臂骨折。」

宋姐嘆口氣。

「最後還是他把小蘇親自背下樓送上救護車的——你沒看當時他那眼神凶得喲,別人想插手幫忙都不行,護食得跟只狼似的。」

「他這麼……喜歡蘇記啊……」

「誰說不是呢。反正從那以後啊,台里所有心思不安分的都死了那條心啦!」

「……」

與此同時。

電視台大樓外。

「King,只查得到是T市機場的一部公用電話。」

「機場?」

聞景的眉心擰起來,「能查到她的航班嗎?」

余難得嘆了口氣。

「上次你受傷之後,聞家的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了。……聞家不撤對我們的布防,其他地區還好說,但在C國內——我步步受限。」

余向來話少,這次能說這麼多,顯然聞家那邊的手段確實叫他也頭疼了。

聞景眼神微冷。

只是眼下這個關頭,他實在沒心思再去跟老爺子折騰。

「嗯,我另想辦法。」

「好。」

「……」

聞景掛斷通訊,直接給商彥去了一個電話。

他還未開口,對面那人先沒精打采地堵上了話:

「找不到蘇小姐了?」

「……」

「用不著驚訝,我沒那閑心監控你。」

「那你怎麼知道蘇桐不見了?」

「你不想想我是做什麼的?沒監控你,但蘇小姐是我的重點保護對象——應我家邈邈的要求,上次綁架事件可把她給嚇壞了。」

「她現在在哪兒?」

「航班信息和具體情報我已經讓人發到你郵箱了,你自己看吧。」

對面聲音仍舊懶散,只不過稍停頓了下,就正經了點——

「另外,給你發了一個聯繫電話,最近有事就找我公司里的人,別總指使我——我忙。」

有了商彥這邊的後援保障,聞景也放下心來。

他微挑了眉,嘲弄地問:「忙?除了陪蘇邈邈,你還能忙什麼?」

「關鍵就是陪不了啊——邈邈現在被蘇家的人看起來了,她父母……算了我給你講,得虧蘇阿姨跟家裡斷了關係,不然你娶蘇小姐回家的時候,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對蘇母那邊的背景已有耳聞,聞景低笑了聲。

「所以,你到底在忙什麼?」

「忙著跪啊。」

「……忙什麼?」

「跪啊——跪完丈母娘,下午還得去跪老丈人——一個不鬆口我也撈不出我家邈邈來。不跟你說了,丈母娘從二樓窗戶看我了。」

聞景:「……」

掛斷電話,想像了一下商彥現在的架勢,聞景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這麼一比,他好像還算個幸運的了。

只不過等幾分鐘後,看到了自己郵箱里蘇桐的航班信息,聞景就收回了這個想法。

*

聞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才終於轉機到了A國G市。

一下飛機,還沒來得及出機場,聞景就先收到了Todd的來電。

他接起來。

「老大,」Todd硬著頭皮說,「我聽余說你在找蘇小姐啊?」

「嗯。」

「我……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看見蘇小姐了,在——」

「我知道。」

想起留給自己的錄音,聞景薄唇微微勾起來。

「是不是在kingdom?」

「……」

電話里安靜了幾秒。

等回過神,Todd驚得下巴都沒合上——

「老大你怎麼知道??余不是都沒查到嗎?」

聞景啞笑,「猜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嗎?你們C國人太可怕了……」

「她看見你了?」

「沒有。」

「嗯,那你——」

「但是看見Leo了。」

「……」

「抱歉,King,我們沒想到蘇小姐會出現在酒吧里。」

「我這就過去。」

「欸?你回G市了?」

「——別廢話。」

男人的聲音帶著山雨欲來的低沉。

「……」

Todd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她如果離開,Leo不要動,你跟上。」

「額……這個應該不需要擔心。」

「嗯?」

「……」Todd心情複雜地看了不遠處的吧台一眼,「蘇小姐現在正跟Leo……相談甚歡。」

聞景:「……」

Todd說蘇桐和Leo「相談甚歡」,倒是有大半在誇張。

至少坐在吧台邊的蘇桐絕不會這麼想。

兩人只能算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聊——再一次站到這裡,她心情實在複雜,根本沒什麼心思跟人交談。

兩年多前發生的一切,如今回頭來看,恍惚都覺著像是做了個夢一樣。

「夢?」Leo重複了一遍從蘇桐那兒聽到的中文,疑問,「什麼意思?(英)」

蘇桐這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走著神就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了。

如今知曉聞景的真實身份,蘇桐對他的隊友也沒太多避諱,便半是玩笑地用英文說了一遍。

Leo聽了直笑。

「這樣說的話,我們跟你的感覺也差不多。」

「嗯?什麼感覺?」

「對King現在和過去的狀態差別的感覺——像是做夢。」

「……差距很大嗎?」蘇桐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出口,「過去的他,是什麼樣子的?」

「過去的King……」Leo想了想,臉上露出個促狹的笑容。

他朝蘇桐的方向稍稍傾身過去——

「你還記得當初King第一次以那個身份打電話給你,讓你交出U盤——以此作為他幫你們救回你們新聞組組員條件的事情嗎?」

蘇桐眼神一閃。

「當然。——沒有那件事的話,我也不會跟他在kingdom見面。」

「當時我們都挺不理解他那個選擇的。」

Leo聳了聳肩,坐直身,把玩起手裡的酒杯——

「那時候他已經以聞景的身份在你身邊待了一段時間了。在他做那個決定前,我和Todd都覺得他肯定栽在你手裡了。」

蘇桐回憶了下,然後感慨地搖了搖頭,失笑。

「他那個電話里提起聞景,就像是在說另一個人——可能這才是我一直沒敢真把他們兩個想到一起的最根本的原因。」

「蘇小姐不是想知道King過去是什麼樣的嗎?那通電話里的King就是過去的他。」

Leo說著說著就笑起來了——

「業內沒見過只聽聞他故事的,把他視為神,我們自己小隊里原本也這麼覺著,原因很簡單——他看起來長成了個人的模樣,言笑舉止都能富有情緒,但卻好像沒生出一顆人的心。」

蘇桐一愣,側過頭去看Leo。

Leo恰在此刻抬眼,笑意在他臉上緩緩收斂。

「蘇小姐,你就沒有哪一刻覺著……這人彷彿不是活在身邊的人,更像個全無情緒的、對所有人和事都漠然而毫不關心的神祗嗎?」

被那雙眼睛裡透出的目光一盯,蘇桐心裡近乎本能地栗然了下。

然後記憶倏然將她帶回了最初相遇的那段時間里、她第一次被那個人觸動的那節課後。

而直到此時她才驀然發現,深埋在記憶里的那個畫面是這樣地栩栩如生:那個男人站在長廊的窗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於那夜幕連成片的燈火前慢慢回首……

連落在他發梢的微醺的燈光,都彷彿纖毫畢現。

漠然的眼神在與她目光相觸的剎那,兀地生變。

像是一灘平寂如鏡面的湖上落下了第一滴雨,然後滿湖的漣漪都盪開。

那時候她是什麼感覺呢……

蘇桐正失神,聽見耳邊Leo輕笑:「你一定見過那樣漠然的他,我們都見習慣了……但從某一天開始,那樣的King因為蘇小姐你,不復存在了。」

「如果說之前是夢,那麼那個過去的King消失的節點,就是蘇小姐你夢醒而現實開始的時候。」

「節點。」

蘇桐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然後她笑了起來。

記憶力的那幅畫中,站在長廊窗邊的男人望見了她。

須臾之後,所有淡漠的冰封褪離,他望著她勾起了唇。

人流熙攘,他那一刻的目光,卻像是只瞧見了她一人。

「啊……我想起來了。」

蘇桐不知怎麼竟有些小女生似的赧然。她忍不住放下酒杯抬起手,慢慢攏住眉眼。

掌心撐起的陰翳里,她輕笑,然後愈發壓不住上揚的唇角。她笑聲稍稍逸出來,樂得像個得了最喜愛的糖果的孩子。

「是有那樣一個節點。」

「給我感覺……就好像世界外屹立了幾百年的雕塑,突然掉下雲層,摔進了人間。」

Leo眼神複雜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

過了幾秒他也跟著笑,側過臉去。

「夢就是在那一刻醒的,蘇小姐——我們的神都被你拉下神壇了,你還想怎麼樣?」

蘇桐笑夠了,撐起還帶著余紅的臉頰。

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

「原來你是替他做說客來的?」

Leo沉默了會兒,擠出了一句發音古怪的中文:「天地良心,我真不是。」

「……噗。」

蘇桐愣了下,還是被這句口音奇怪的中文又逗笑了。

「你真的很有意思,我以前看過你的資料——裡面說你最大的特點和怪癖都是愛笑,笑點低到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都能笑得出來——這是真的么?」

「是你們專業那個不知死活的學生的傑作吧?」Leo刻意做出副兇惡模樣,玩笑問。

蘇桐點點頭,「嗯,那是我第一次接觸你們小隊——隊長那會兒就坐在我旁邊,想想還真是『有緣』。」

Leo點點頭:「是啊……我們各自的事,King沒有跟你提過?」

「我沒問過,他也沒提。」蘇桐說,「不方便說的話……」

「沒什麼不方便的。」

Leo搖頭,仍是笑著。

「那份資料里,我記得不錯的話,也提過我的身世?」

蘇桐眼神閃爍了下。

確定Leo臉上並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她才猶疑開口:「資料上說……你是戰區孤兒?」

「……對。」Leo眯了下眼,手裡晃著的酒杯在空中幾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了。

「我全家都是死於戰爭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像殺豬宰牛一樣,被刀槍奪走了活下去的權利。」

「……」

蘇桐的呼吸微微急促。

即便有所擔憂,她也沒想過那「戰區孤兒」的背後,竟然是那樣血淋淋的現實。

「他們死的時候哭得很難看……」

Leo的目光里焦點漸漸散了,像是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一點罕見的猙獰情緒從他眼底掠過去。

然後他回過神望向蘇桐,笑了起來——

「他們哀求著那些劊子手不要殺他們,哀求對方放他們一條生路……那場面有多可笑以及可悲,大概只有親眼見過的人才感受得到。——從那一刻開始我發誓,今後一輩子我都只會笑。」

「就算死,我也要笑。」

蘇桐沉默很久。

「所以,這是你選擇這個職業的原因嗎?」

「……」

Leo轉過頭來看她,繼而瞭然。

「難怪啊。」

「什麼?」

「我剛剛見到你,還在奇怪你到底為什麼會離開C國來G市。」

「……」

「你想讓他退出PSC業界,是嗎?」

「這樣的想法可能會有些自私,」蘇桐垂眼,「但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也不希望他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不想擔驚受怕,唯恐他身上哪一條傷疤會要了他的命。」

「所以說啊,我們這個職業真是註定單身。」

Leo玩笑,「不過你未免也太看輕King對你的感情。」

「……?」蘇桐不解地看向他。

「其實早在你當初被他逼著離開A國的時候,King就差點忍不住跟你一起回國了。最後關頭,還是余阻止了他。」

蘇桐顯然沒想到當年回國的事情後面還藏著這樣的秘密,聞景也從來沒有跟她提過。

一時被勾起了好奇心,蘇桐眼巴巴地看著Leo。

Leo也沒賣關子,說:「余當時能阻止King,就是因為我們的職業所限。那時候他如果跟你回國,除了留下一堆爛攤子以外,誰也說不準,沒經過防範的危險因素會不會被他一起帶去你身邊。」

從裡面聽出了潛台詞,蘇桐眼睛微亮:「那現在呢?」

「……他那麼在乎你。」Leo笑了,「在蘇小姐考慮到這個問題之前,我想King早就已經把解決方法都籌劃無數遍了。」

Leo還要再說些什麼,戴著耳機的左耳內卻傳來了Todd的提醒。

他神色微動,然後笑著跳下了高椅。

「正主來了,看來我該離開了。」

「……我還想聽你多說一些呢。」

蘇桐眼神不掩遺憾。

「會有機會的。」Leo轉過身,離開之前還是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我聽說King在C國申建了一間公司,中文名字似乎叫……」

他發音古怪又仔細地說出了四個字:「木同安保。」

「……」

蘇桐身形僵了下。

等她再回神,Leo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酒吧門口的光處走來。途經層層人流,他視若無睹,直到還微愣著的女孩兒面前,男人才停下來。

深藍的瞳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這樣盯了一會兒,男人的臉上帶起點無奈。

他微微俯身,雙手抬起扶住吧台邊沿,恰好將高椅上的女孩兒圈在高台和他的身體中間。

「還生氣么。」

男人的聲音壓得微啞而溫柔。

蘇桐想起了兩年前在這裡,那個冰冷而莫名的警告和吻。

她不禁失笑。

「我沒生氣。」

「那你來這兒做什麼?」

「我來……」女孩兒微微眯起眼,輕笑,「接我兩年前丟在這兒的男朋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