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米芾撐死蘇東坡

第三部 大軍閥的狐步舞

趙興現在的官職是:檢校副樞密使(職官:正二品);太尉(階官:正二品);南洋節度使(差遣官、或稱本官、正官:從二品)提舉南洋諸事、兼領南洋水軍簽書南洋事(差遣:從三品);樞密直學士(寄祿官:正三品);殿前都指揮使(貼職階官:從三品)、上輕車都尉(勛:正四品);冠軍將軍(號:從四品);杭州觀察使(差遣:正五品)領本路兵馬鈐轄(差遣:正五品);開國男(爵:從五品);入內內侍省押班(貼職官:正六品);樞密承旨(寄祿官:正六品),杭州越州明州台州溫州五州察訪使(差遣:從六品)管勾五州事;南洋事務局知印、都大總管……

這幾個官職中,樞密直學士(正三品)、殿前都指揮使(從三品)、入內侍省押班(正六品)一般只授予皇帝特別恩寵的寵臣,而那些寵臣獲得其中一個職位已足夠炫耀,趙興卻一舉囊括三個。在大宋擁有這些官職意味著他有權指揮皇宮侍從——當然,在他一手訓練的「魔軍」入宮後,他理所當然有權指揮皇宮侍從。

虛銜多則意味著俸祿多,據說寇準當年頭上也有一大堆虛銜,每個虛銜給他帶來一份官俸,他每年的俸祿按購買力計算,能摺合人民幣四千萬。

趙興不知道這是怎麼折算的,在吏部拿到官身文告的時候,他看著那一大堆長長的頭銜有點眼暈,自忖自己現在也算宋朝的金領打工者了,這份年薪折算成人民幣,沒有四千萬,大概也有兩千萬。

與之相對的是,帥范現在也調離趙興手下,升任為河北西路經略使(正四品),頭上也帶著一大堆虛銜。趙興暗地稍稍測算了一下,估計帥范的年薪,折算起來也有兩三百萬人民幣。

但就這樣,他卻看到這名留戀花叢的大漢正在朝他的任命書搖著頭,看到趙興回來,他先起身道賀:「恭喜太尉,如今你可算功成名就!」

帥范經常來往趙興家,幾個孩子也熟悉了,趙山不懂事,仗著帥范的喜愛,直朝帥范身上撲,等帥范抱起趙山扛在肩上後,趙興笑著反詰:「只有我陞官嗎?……哈哈,我等窩在廣南六年辛苦,如今個個都獲得了應有的報酬,你不是到了河北西路,獨擋一面。另外,万俟詠也獲得了升遷,連李之儀、廖正一都沒有落下,怎麼,你對自己的升遷不滿意?」

帥范嘆口氣,將手中的官紳文告扔到桌上,說:「我準備辭官。太尉大人手下若有個閑職,我還去幫把手,若太尉大人用不上我,我便回杭州,悠哉游哉度過餘生。」

這位帥范是宋史第一神秘人,歷史記載:當他四十歲後避入深山,死後安葬時,屍體又神秘失蹤,不知所向……這位中華第一「帥」姓人身上籠罩著許多迷霧。趙興對此並不知道,聽了帥范的話他感到很怪異,反問:「獨擋一面不好嗎,河北緊臨西夏、遼國,有你在河北路,我替你源源不斷輸送訓練好的兵員,你還擔心什麼?」

帥范哈哈一笑:「我在勾欄院里聽說了自己的任命,左思右想,夜不能寐……太尉大人老教導我們:有多大成本掙多少利潤,不要想著一夕暴利,因為暴利不可持久。

我帥范有多大成本自己知道,我也就是一個執行者,凡事有太尉大人策劃。有太尉在頭上遮風擋雨,我薪水不少,動腦子的活兒不多,只管在太尉大人計劃好了,去干就行。

但如果讓我獨擋一面,離了太尉大人這柄大傘,我怕自己處事怪異,惹惱了……嘿,總之,讓我自己應付同僚,面對樞密院、戶部、兵部、吏部……想一想這些,我就頭痛。

我左思右想:我這一輩子,最穩妥的還是待在太尉大人的羽翼下,這不,官也照常升,錢也不少拿,功勞少不了,黑鍋有人背。而我只管幹活就行,沒那麼多旁的心思,這樣的日子才叫快活。」

趙興哈哈笑著,他滿意的點點頭,毫不客氣的說:「朝廷調走你與万俟詠,實行的是分化之計,所以,你的事我不好出面,你自己去吏部說,若你還能來我提舉司,軍隊是你的。」

帥范一拍桌子:「說定了,我這就去找吏部辭官……小皇帝那頭,你再說說。」

帥范說罷,放下趙山,一溜煙的往門外跑,等他出門後,程阿珠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趙興:「相公,万俟大人走的時候托奴家帶封信,似乎跟帥大人同樣的意思,他說朝廷必然要把他與帥范調開,所以他打算辭官不就,轉以幕僚身份重新進入相公衙門。」

趙興接過信,心裡很得意:「多年的人情投資,總算沒有白費。朝廷這回給了我莫大的恩寵,允許我們回家鄉做官,我正準備把衙門設在杭州臨海處。万俟詠不打算走,衙門裡的計司就是他的,兵案主管還是帥范……對了,兩位蘇學士現在到了哪裡?」

程阿珠回答:「老師在潘大臨的陪伴下,已經去了常州家鄉,等候朝廷旨意;蘇三丈正從密州登陸,往京城趕來,就任戶部尚書。」

說話的這功夫,蘇轍正路過大宋著名旅遊勝地——梁山泊。他看著梁山泊,恍然有置身江南的感覺,提筆寫下了《梁山泊見荷花憶吳興》的絕句:「花開南北一般紅,路過江淮萬里通。飛蓋靚妝迎客笑,鮮魚白酒醉船中。」

據《邵氏聞見後錄》說,王安石變法時急功近利,有個小人趨炎附勢,迎合道:「把梁山泊八百里湖水放掉,建成農田,那獲利可就大了。」王安石見他盡出餿主意,一笑之後,慢悠悠地說:「這個辦法好倒是好,不過,那放掉的水哪裡安頓呢?」在座的劉分攵諷刺道:「在旁邊再鑿一個八百里的湖,不就得了!」因為這個典故,蘇轍在此詩中的自注指出「時議者將干此泊,以種菽麥」。

在大宋,梁山泊是文人學子最喜歡的旅遊點。慶曆七年(1047)韓琦出知鄆州,路過梁山泊,也有詩寫水鄉澤國的浩淼。而所謂的「梁山水滸群盜」,其實在大宋並不存在。

最早記述宋江等盜匪的《蕩寇志》只記載宋江三十六人等縱橫山東河北,卻沒說過這些人把梁山水泊作為根據地。而宋史中,也只記載過元祐年間(1086)前後,王安石變法導致民不聊生,有個叫做「黃麻胡」盜寇的在梁山鬧事,蘆葦盪成了他的保護屏障,即便縣老爺派人豎起長梯以「窺蒲葦間」,也久剿無效。但稍後,隨著王安石倒台,新法取消,這伙匪徒也銷聲匿跡。

據記載,恰好在《水滸傳》傳世的明代,梁山泊才成為造反民眾的一方聖地。據《明史》記載,直到崇禎十四年(1641),還有「大盜李青山眾數萬,據梁山濼」,派部控扼漕運通道,「截漕舟,大焚掠」。因此,當時的《水滸傳》作者便依據明代情況,給那位包攬訴訟,欺男霸女的「污吏」宋江設計了「水泊梁山」作為根據地。

梁山泊里無宋江。「梁山泊里的宋江」其實與「哈利。波特」一樣,都是虛構人物——對教科書記述的荒誕,趙興已經見怪不怪。見到蘇轍這首詩,趙興也就是驚詫了片刻,馬上丟開。

剩下的幾天里,他領著妻兒在京城裡閑逛,偶爾閑著無聊則去皇宮,在各衙門裡閑逛……又等了幾天,蘇轍終於晃晃悠悠趕到京城赴任,開始擔任戶部尚書。蘇轍的就任意味著小皇帝班底搭全,大宋的趙佶無限責任公司正式開張。隨後,小皇帝的各項措施也開始流水般下發。

由於陝西種樹關係京城的安危,朝臣上下這次展現出難得的高效率,詔書迅速發往北方各路,要求禁止砍伐蘋果樹,並鼓勵民間在山地種植蘋果。而黃河河道整修、運河疏通也提上了正軌……

朝廷大量的錢潑水般花出去,但佔據朝廷財賦半壁江山的「廣南押錢綱」卻遲遲不見蹤影。本來,朝廷肯大手大腳花錢,也是計算著收入的巨量增加,如今,增收的那塊不見蹤影,小皇帝無奈,一方面催促趙興趕快履任,另一方面,也停止了大型園林——艮岳的籌建。

歷史在此又稍稍產生了變化。

四月中,在朝廷大臣的驅趕下,趙興滿肚子不高興的離開京城,順著大運河往家鄉走。他是單身上路的,意猶未盡的程阿珠與陳伊伊仍帶著孩子繼續在京城玩耍,唯有胡姬喀絲麗丟下孩子陪伴在趙興身邊,而喀絲麗之子趙山則留在了京城由程阿珠照管。

這次,朝廷可算是滿足了趙興所有的要求,南洋事務局鈐轄,廣西、廣東、福建、杭州四路水軍,為了方便趙興做事,朝廷還將兩浙路半數的州縣劃歸趙興的巡閱範圍,這意味著沿海的杭州、越州、明州、台州、溫州等各州知州都由趙興指定,一時之間,趙興的權勢似乎達到了鼎盛。

因此,趙興沿途南下的時候,不停的有讀書人,閑居的進士打著蜀黨、舊黨的旗號,投帖拜訪。他所到之處,地方官隆重迎接,殷勤招待,唯恐伺候不周,所以趙興一路走的很慢,走到揚州時,一個驚天的霹靂傳來,打亂了他的計劃。

蘇軾死了。

蘇軾死了,米芾乾的。

蘇軾到了廣南,雖然有趙興的照顧,但南方的飲食他吃不慣,胃口一直不好,回到家鄉後,生活在廣東八年的他又有一點不適應家鄉的水土,腸胃還沒有調理過來,此時,米芾聽到他預赦北歸的消息趕來拜訪,蘇軾強撐精神招待這位故友,宴席上未免吃了多一點,當夜,腹部脹滿、消化不良的他病重辭世。

蘇軾死前,貶往雷州的章惇正通過杭州,其子章援知道蘇軾弟子趙興對廣南的把持嚴密,擔心蘇軾報復父親,所以他給蘇東坡寫了一封長七百字的信。這封信當然很難措詞。他很坦白的說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他曾躊躇再三,但依然不敢登門拜訪。

而後,他很委婉的提到蘇東坡若有輔佐君王之時,一言之微,足以決定別人的命運。故此,章援深怕蘇東坡會以他父親當年施之蘇東坡者,再施之於他父親。他盼望能見蘇東坡一面,或者得他一言,以知其態度。

蘇軾他給章援的回信,他原諒了章惇。後人認為,這一封信,連同他以前給朱壽昌反對殺嬰惡俗的那一封信,還有他元佑七年(1092)給皇太後上書求寬免貧民欠債的那一封信,是蘇東坡寫的人道精神的三大文獻。

蘇軾的病況惡化前,曾在夜裡發高燒,第二天早晨牙根出血,覺得身體特別軟弱。他分析癥狀,相信他的病是來自「熱毒」,即現在的所謂傳染病。他相信只有讓病毒力盡自消,別無辦法,用各種葯進去干涉是沒用的。故此他拒絕吃飯,只喝人蔘、麥門冬、獲菩熬成的濃湯,感覺到口渴,就飲下少許。

他寫信給住在常州東門的好友錢世雄說:「庄生聞在有天下,未聞治天下也。如此而不愈則天也,非吾過矣。」

錢世雄隨後向蘇東坡推薦幾種據說頗有奇效的葯,但是蘇東坡拒不肯服。

三日後,蘇軾病重不能坐,他把四個兒子叫到床前說:「我平生未嘗為惡,自信不會進地獄。」而後,他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囑咐他們說:子由(蘇轍)要給他寫墓誌銘。告訴弟子趙興替他買墓地,他要與妻子合葬在子由家附近的嵩山山麓。

又十日,米芾來訪,蘇軾抱病接待,當夜,他迅速衰弱下去,呼吸已覺氣短。

根據風俗,家人要在他鼻尖上放一塊棉花,好容易看他的呼吸。這時全家都在屋裡。當地某方丈與他走得很近,向他耳朵里說:「現在,要想來生!」

蘇東坡輕聲說:「西天也許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

錢世雄這時站在一旁,對蘇東坡說:「現在,你最好還是做如是想。」

蘇東坡最後的話是:「勉強想就錯了。」

這是蘇軾貫徹始終思想主旨:他認為解脫之道在於自然,在「不知善而善」;人生之精彩在於灑脫,在於「想得開」、「不勉強」。

稍後,兒子蘇邁走上前去請示遺訓,但蘇軾一言未發便去了,享年六十四歲。

趙興在運河上得到消息,大慟,他拋下妻兒,扔下舟船,騎上一匹無鞍馬向常州奔去,沒走片刻,後面的帥范與源業平帶家丁騎馬追上,源業平已經神經錯亂,帥范還有點理智,他拽住趙興的馬韁,連聲呼喚:「太尉何往,太尉何往!」

趙興感覺天塌了,他神不守舍地回答:「老師,我……要去老師身邊,快快讓路……」

「太尉,欲速則不達」,帥范沒放馬韁,平心氣和地勸解:「太尉,坐著小舟前往常州,該比騎馬快……即使太尉要騎馬去,也該騎上一匹有鞍馬,你看,你現在都比我們慢。太尉心莫亂,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趙興慢慢平靜下來,跳下馬下令:「令舟船慢慢趕來,我自騎馬去——舟船奉迎過多,我心焦慮,還是騎馬去的好!」

換上一批有鞍馬,趙興與帥范、源業平跳上馬,一路向常州狂奔,路上,源業平痴痴迷迷,反覆念叨著幾句話:「就這樣走了,就這樣……」

這句話,更增添趙興的哀痛。

等趙興趕到常州,蘇軾已經去世十天了。

趙興幾乎是嚎啕大哭的撞進門去。

在這個時代,他第一個遇到的師長,他最崇敬的人,最欽佩的人,平生厄運加身、依舊保持樂觀心態的人,一個全亞洲都為之仰望的人,就這樣辭世了。

這一刻,趙興感到天崩地裂。

伴隨著蘇軾的辭世,一個時代結束了。

這一刻,大宋的美麗,因為這位當代文宗的去世,似乎減了七分,從此在沒有「大江東去」,在沒有赤壁懷古,在沒有明月,剩下的是醉生夢死,享樂,安逸、奢華的喧囂時代。

淚眼婆娑中,一個人影起身迎接趙興,這是長子蘇邁,作為孝子他叩頭感謝趙興的哀悼。在趙興身後,源業平滾倒在地,如喪考妣,帥范似乎站不穩,扶著門框直往下出溜。

趙興哭倒在地。

與此同時,京城裡,因為蘇軾響亮的名聲,大太監梁師成也想沾光,他冒名蘇軾的私生子,認為蘇軾遣散的姬妾離開時已經懷了孕,而後生下了他這個遺腹子。

大太監梁師成並不於是唯一想認蘇軾為父親的人,一位叫王黼的新科進士也認為,蘇軾當年遣散的姬妾采菱、拾翠二人確實懷了孕,如果大太監梁師成是采菱的遺腹子,那麼他就是拾翠的遺腹子——他對此確信不疑。

趙興在京城的時候,這兩人不敢當著趙興的面說,等到趙興前腳一出京城,這兩人立刻向文武百官炫耀,並且處處以親兄弟自居……

歷史稍加變化的是,原本蘇軾無權無職,唯有顯赫的名聲與奪目的才華,所以才有梁師成與王黼的冒名。但現在蘇軾背後有大宋第一軍閥趙興,且眼看蘇門弟子將一一起複,故此,打算認蘇軾為父親的人更多了,蘇軾的那些曾經小妾各個懷孕都不夠分配,尚有不少人直抱怨蘇軾小妾太少……

趙興不知道京城出現這股妖風,他此刻只覺得無窮無盡的悲哀。在他看來,蘇軾的幽默,蘇軾的灑脫,蘇軾的詩詞,都是這個時代並不可少的一部分,蘇軾辭世了,這個時代也少了點什麼。當初,他隱約記得蘇軾是在遇赦北歸後去世的,所以才派潘大臨密切守護,沒想到,潘大臨還是把人看丟了。

趙興嚎啕了一陣,等到他覺得心頭稍稍一松,那種失落的感覺讓他邪火萬丈,哭聲方停,他跳起來,拔刀在手左右張望,嘶聲喊:「潘大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