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兩人的獨奏

第二幕 難忘的次板

猶如置身於月面之上,目光所及,皆盡荒蕪。

這是應恆奏出的風景。

抬頭仰望,那蔚藍的行星上,有個人兒在向他招手,微笑,看似雖近,卻又遙不可及。

這是旋律在低語,傳達一份,永遠不會表露的感情。

十指在琴鍵劃過,璀璨下,他唇間擺動,低聲輕喃:「佛說: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憎怨會、愛別離、求不得。」

「求不得嗎?」

最終,演奏在誰都未想到的地方結束了。

那是第一樂章的末尾處。

璀璨如繁星的燈光照亮會場,也讓觀眾們沸騰了。

他們憤怒質問:悲愴明明有三個樂章,為什麼不彈。應恆卻回答:因為沒有放手,所以,那如陽光般的曲目,還無法奏出。

會場再次安靜。

數千觀眾,目送他那孤高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語。

幕簾後,淚水劃過肖涵雅的臉頰,她傷感輕喃:「怪不得匆忙回來,果然,你還沒有放棄。」

……

「到你們了,準備吧,一分鐘後上台。」後台,肖涵雅面無表情開口。

秦祈、簫落點頭,她也毫不停留,轉身離去。

「呼!」

輕鬆一口氣,簫落說:「好嚇人,我得罪她了嗎?」

秦祈撓撓頭,也很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對咱們,像有很深的敵意呀。」

「敵意?我好像沒跟她見過幾回呀?算了,不想了,我們走吧,向著那閃耀的舞台前進出發,奏出最美的樂章,哈哈。」

話落,她如激昂的勇者,迎頭而走。

背後,注目著這身影,秦祈輕輕一笑,想:她不僅開朗、調皮,還變得無厘頭了,咦,好像也瘦了。

是我的錯覺嗎?

……

秦祈從未想過,站在這裡,會如此緊張。

與斯坦威僅有一步之遙,卻好似相隔深淵,不能邁進,指尖在顫抖,靈魂在畏懼,逃跑的衝動在心頭盤旋。

質疑目光也猶如潮汐,自觀眾台上湧來,好似要淹沒一切。

巨大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卻在這時,有隻清涼如溪水的手,與他緊握。

詫異轉頭,映入眼中,則是簫落堆滿笑容的臉,四目相對,寂靜將時間化作永恆。

與這如畫的景色相反,她的話語,卻充滿威脅。「怎樣,輕鬆點了?那就快點冷靜下來,若是聯彈出錯,我可饒不了你!」

「好害怕,害怕的我都不緊張了。」

搞怪模樣,逗得簫落『噗嗤』一笑,卻見秦祈話鋒一轉,再度開口,「對了,你的手真的很涼,就像得病了一樣,是緊張了?難道你比我還緊張,哈哈。」

「秦祈,你這個混蛋。」

在那人憤慨的呼聲中,秦祈坐到斯坦威前,卻未發現,她那存於一瞬間的驚慌。

燈光,幻滅。

如置身於無月與星的夜色中,只有那燈光聚焦,映襯台上最閃耀的身影。

「要開始了。」

「恩。」

「別在意質疑的目光,如約定一樣。」

「當然。」

對話結束,兩人深吸口氣,指尖劃過琴鍵,如夜幕的精靈,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演出,即將開始。

自第一個音符飄過,質疑目光,便瓦解冰消。

曲名:梁祝。

……

「竟然,選擇了它。」

幕簾後,應恆輕喃,身影如雪樣寂寥。

『悲愴』結束,他本決定放手,正如『佛說求不得』,只是,梁祝奏起之時,他仍感到心痛。

這如星辰般閃耀的男人,還沒學會放下。

卻不知,一步之遙外,亦有人因他的傷感而傷感,只是在裝作堅強。

肖涵雅。

她抹去眼淚,掩蓋如寒霜的心,立誓不會輸給那琴前的身影。

……

旋律,如夜下最美的星雨,在撼動所有人的心靈。

這是份意外的驚喜。

音節如風般輕快,撥動品味者的心靈,好似見到,兩隻彩色的蝶在琴鍵上歡快飛舞,纏綿。

卻不凄美。

這是幸福的『梁祝』。

沉浸在旋律中,秦祈想起那一天的清晨。

「我要彈,讓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梁祝。」

在自己與徐婭的獃滯目光中,她這樣宣布。

『這人的腦子一定是銹到了。』自己這樣想,因為『梁祝』本就是一種悲情,它怎能做到讓人幸福?

可自己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因為她說,「梁山伯與祝英台幻化雙蝶,比翼雙飛,從此世間再無人能拆散他們,這對戀人,也會永遠在一起,雖是死後,可這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那時,她露出一個,自己永遠無法忘懷的,笑容。

是幸福。

……

「為什麼要露出幸福的笑容?」秦祈輕喃。

這或許是個,他永遠無法解開的謎題。

幸福的『梁祝』如潤風,在會場飄散,劃過每位觀眾的心靈,他們靜靜體悟這本應悲傷,卻充滿美好的旋律。

卻不知,其中一位的考驗,如期而至。

好似被世界拋棄,旋律在遠離自己,目光所及,仿若一片黑暗,見不到一絲光明。

秦祈的詛咒,還是來了。

「但是,沒有全部消失。」

只見耳邊傳來一段怪異殘缺的旋律,好似有無數空白,在等待他填補,那是。簫落奏出的音符。

「我會跟著你走,如約定那樣。」

唇間輕喃,他不在如之前那樣慌張,很鎮定的摁下琴鍵,填補那段空白。

旋律未亂,仍在繼續。

最終,演奏在如浪潮的掌聲中結束,很成功,很圓滿。

如繁星的燈光,照亮秦祈的手,他轉頭,與簫落四目相對。

「恭喜你,成功了。」

秦祈搖搖頭,又點點頭,「是你在指引我,所以,只能算一半成功。」

指引,是兩人的約定。

『聽不到自己聲音,那就跟著你的旋律彈奏。』是約定的內容。

最後,彼此信任的他們,奏出了幸福的『梁祝』。

到結束的時候了。

手拉手,與她同站台前,在璀璨下,迎萬眾歡呼,共同鞠躬表示感謝,這如夢般的風景,是他從未想過的。

「真想,讓此刻化做永恆。」

……

光陰如水,從不曾為他人停留。

願化作永恆的時刻,終究過去了,掌聲平息,燈光亮起,到他們走下舞台的時刻了。

簫落卻忽然開口,「喂,牽著手,一起走下去吧。」

秦祈一愣,卻還是點點頭。

在萬眾矚目下,他們手牽手,同向幕簾後走去。

那是段不長的路,全程走過,只需要十秒,雖短,卻很開心,因為他握著她的手,感受她的溫度。

面前,那如星辰般璀璨的人,迎面走來。

是應恆,他正要回到本就屬於他的舞台,卻停下了,就在秦祈面前。

「師妹,該鬆手了。」

注目那雙緊握的手,他很認真的說。

失落湧上秦祈心頭,他不想放手,卻知道,簫落會放手,原因?很簡單,沒有女人,會在喜歡的人面前,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

卻不想,簫落會這樣回答……

「我為什麼要放手?」

秦祈驚喜轉頭,正見著,她那羞紅而堅定的臉。

是個讓人意外的回答。

「隨便你吧。」唇間輕語,應恆再度邁開腳步。

一步後,卻又停了下來,眼望秦祈,「兩月後,肖邦國際鋼琴大賽將進行海選,我是評委,你,要參加嗎?」

「我……」

秦祈本要拒絕,有人卻插話打斷了他,「他當然會參加。」

是簫落。

嘴角一咧,秦祈被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剛想解釋,卻覺得掌心劇痛,不善的目光,亦如冬風襲來。

「你會答應吧?」

「當,當然……」

「師兄你看,他答應了,把我們兩人都報上去吧。」

秦祈欲哭無淚,他要說的是『當然不答應』,卻被她利用前兩個字,營造了答應的假象。

應恆未在停留,點頭表示明白,並邁開步伐,走向舞台。

顫抖的手,卻無人發覺。

……

休息室,燈光閃耀。

他與她,四目相對,如黑寶石的眼睛,映襯在對方的瞳孔中。

簫落開口了,「不問問?我為什麼沒放手?」

秦祈搖頭,不想從她口中聽到『我只是再激應恆』這樣的解釋。

卻面帶怒意,問了另一件事,「剛剛為什麼要那樣說,你到底想幹嘛?」

「沒做什麼呀,只是在幫你報名,怎麼,要感謝我?不用不用,畢竟幫我這麼大忙,做這點小事是應該的。」

她還是那樣,調皮、可惡,喜歡捉弄人,像魔女一樣。

自己,卻怎麼也生不起氣來。

一聲嘆息後,秦祈開口,「你知道我的怪症,看我出糗,你很開心嗎?」

幽幽聲音,好似在包含無盡失望。

聽這話,簫落將嬉笑的容顏收斂,「不開心,但卻還會這麼做,你喜歡鋼琴,那旋律讓你感到愉悅,那每一節音符,會觸動你的心靈,既然這樣,為何不拋下那嘲笑的目光,跟著自己的感覺,奏出精彩的旋律。」

那熒水般的眼睛,閃爍堅毅,好似在說『這樣做,我不後悔。』

秦祈被深深觸動了。

掌間仍殘留她的溫度,耳旁仍回蕩她的話語,他邁開輕步,逐漸向那人兒靠近,伸出手,好似要撫摸她的臉。

最終,他停了下來。

就在距離臉頰的一厘米處。

因為,她忽然戲虐說:「看你出糗,好像也不錯,還有,你伸手幹嘛?想摸我?」

熱火被寒冰撲滅,荷花如遇冰雨凋零。

這是秦祈現在的心情。

他將伸出的手攥緊,成拳頭型,咬牙開口,「這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幹嘛?你要幹嘛?救命呀,殺人了。」

「今天誰來都救不了你,魔女。」

略顯昏暗的休息間,兩人打成一團,跑來跑去,顯得很開心,直到……

『哎呦!』『咣當。』

一聲痛呼,簫落絆在凳角,跌倒了,秦祈為了拉住她,也跌倒了,兩人擁成一團,四目相對,彼此能感受到對方呼吸。

雙唇,也逐漸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