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前夜（IV）
「你！說！什！么！」
鄧蒂斯大公豁然起身，那雙看似昏聵的眸子凌厲得宛若刀鋒，儘管只有中階法師的實力，但在這個瞬間，他依然爆發出了一股攝人威勢，並不是殺氣之類的存在，而是只有在權力金字塔頂端呆過一段極為漫長的時間，才能養成的威儀，而在這份威儀下，就算普通的史詩級強者都會下意識感到畏懼。
只不過，坐在他面前的人既不普通也不算強，別說是那當下鄧蒂斯大公那攝人的氣勢了，就算對方原地放出一個能夠擊穿牆壁的屁，只要那個屁不是當前的話題中心，他就可以風輕雲淡地將其無視掉。
「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公爵閣下，所以還請坐下吧。」
墨檀懶洋洋地擺了擺手，抿了口鄧蒂斯剛才親手沏的苦茶，一字一頓地把他五秒鐘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算算時間，我們的皇儲殿下，您的親侄子瑞博布雷斯恩應該已經死了。」
鄧蒂斯重重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我警告你，安東尼達布斯，你要是再敢胡……」
「胡言亂語？」
墨檀笑呵呵地打斷了對方尚未說完的威脅，挑眉道：「不相信，對么？」
鄧蒂斯面色鐵青地坐回椅子上，冷聲道：「無稽之談，瑞博他……」
「他掌握了留在薩拉穆恩的絕大多數紫荊衛、他在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身邊安插了大量人手、他憑藉多年積累下來的資源以及鄧蒂斯家的幫助暗中募集了大量地下勢力、他還得到了將近四十個老牌貴族勢力的支持，費盡心力編製了一張巨大的網路，打造了一個以他自己為核心的、有趣的利益共同體，除了檯面下的種種交易、交換或收集情報之外，在必要時甚至可以直接向皇室施壓。」
墨檀輕描淡寫地接過了鄧蒂斯的話頭，並在說出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事實後對後者舉杯致意：「那又怎麼樣呢？」
「你……你……」
鄧蒂斯大公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麼，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墨檀剛才宛若報菜名般BB出的那些內容，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對這位老人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對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以及……他更早時候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一直以來，你們都小看了一個人，哪怕是在他已經露出獠牙之後，也還是小看了他。」
墨檀當然能猜到鄧蒂斯此時此刻的心緒，所以並沒有等對方提出問題便自顧自地解答道：「沒錯，那個人只能是修布雷斯恩，刨去你這個被仇恨蒙蔽了視野的老糊塗不說，就算是相對已經很出色的、經常跟自己那位弟弟打交道的瑞博殿下，也從未看清過修這個人，你們既沒有給他足夠的信任、又沒有對他抱以足夠的謹慎，呵，前者倒是無所謂，畢竟無論如何，修都有可能成為瑞博殿下登上皇位的阻礙，不僅是紫羅蘭，就算是在這個帝國的其它家族裡，嫡子之間也有可能出現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但是啊……你們真的應該再謹慎一些的。」
鄧蒂斯大公的面色愈加蒼白了。
「那樣的話……喀啦喀啦喀啦……呸！」
墨檀用剩下的半杯茶水漱了漱口，然後特別沒素質地噴在旁邊的地板上，用袖口擦了把嘴繼續道：「至少你們能輸的好看點兒。」
「我不相信……」
鄧蒂斯大公低聲喃喃著，他用力搖了搖頭，面色已經由鐵青轉為蒼白，雙眼滿是血絲地盯著墨檀：「你在騙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比起在反駁後者，這位老人現在的舉動似乎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不不不，公爵閣下，事實上在我說到『有趣的利益共同體』時，您就已經相信大半了。」墨檀冷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說道：「你知道那個計畫的，對么？在薩拉穆恩直接幹掉修布雷斯恩，永絕後患的計畫，您不僅知道，而且還親身參與進去了不是么？既然如此的話，您更應該知道，就算只掌握了我剛才所說的那些信息，瑞博殿下也不可能成功幹掉自己的弟弟，但亮了刀子的他卻必須承受亮刀子的代價，那就是……」
鄧蒂斯頓時慌了手腳，用顫抖的聲音吼道：「不，不對！你不要……」
「死！」
墨檀伸出食指，緩緩在自己的咽喉處划了一下，痴痴地笑了起來：「沒錯，就是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根本不可能存在其它可能性不是嗎？」
他笑的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歇斯底里，最後甚至捂住自己的腹部開始捶桌子，感覺隨時都有可能背過氣去一樣……
但墨檀的眼中卻沒有半點瘋狂，只是戲謔地注視著在自己面前慢慢垮掉的鄧蒂斯大公，那雙一眨不眨的眸子冰冷而愉悅，卻無半分笑意。
幾秒種後，彷彿蒼老了十幾歲的鄧蒂斯大公長吁了一口氣，無力地倒在了椅子上，他的雙眼灰敗而昏暗，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縷鮮血，就這樣面如死灰地看著狂笑不止的墨檀，一言不發。
瑞博死了……
紫羅蘭帝國未來的王、自己最喜歡的侄子、露絲唯一的孩子死了……
自己付出的一切、所做的一切，殫精竭慮的一切，以及那可恥的背叛，全都化為了一場空談……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鄧蒂斯大公已經把看著瑞博登上皇位、大展拳腳、實現宏圖抱負視為自己的唯一，視為自己人生的全部意義。
所以他甘願與自己所不恥的巴菲馬紹爾合作，甘願背叛視自己為手足的克萊沃，甚至做好了被釘上恥辱柱的準備。
然而現在，恥辱仍是恥辱，背叛的事實已經無法逆轉，瑞博卻死在了他理想的開端，倒在了剛剛邁出第一步上。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算什麼？
窮極半生為之努力的目標，到頭來，卻變成了一場極具諷刺意義的空談。
在這等打擊之下，鄧蒂斯大公垮掉了，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從一個權傾一方的梟雄變成了一位渾渾噩噩的老人。
然後……
「對了，為了增加可信度，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
就在鄧蒂斯大公已經接受了現實的當下，笑夠了的墨檀卻是興緻勃勃地『努力』增加可信度了，他飽含惡意地盯著對方那已經不再有神採的雙眼，輕聲道：「你知道自己的哥哥，很久以前便將家主之位讓給你的沃倫鄧蒂斯這會兒在哪兒嗎？」
鄧蒂斯大公愣愣地看著墨檀，過了好一會兒才彷彿忽然回過神來似的攥了攥拳頭，疲憊地問道：「兄長也出事了么？」
「呵呵，那倒沒有。」
墨檀搖了搖頭，玩味地笑道：「他這會兒應該正跟在咱們那位二皇子，也就是這個帝國未來的皇帝陛下身邊，馬首是瞻、將功補過呢。」
「你說什麼？」
雖然是頗為驚訝的口吻，但鄧蒂斯大公的表情卻幾乎沒有變化，還是那副隨時都有可能暴斃的憔悴模樣，木然地問道：「兄長他……將功補過？」
墨檀悠閑地翹起了腿，頷首道：「當然，沃倫先生從一開始就是個聰明人，雖然他在很久以前似乎也萌生了和你類似的想法，但卻並非無可救藥，重點是，比起你這位繼承了大公爵之位的家主，他才是那個真正會把『鄧蒂斯』這個姓氏擺在首位的人，所以，當他見識到修布雷斯恩真正的一面後，立刻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你是說……兄長他背叛了……」
「背叛？不不不，那可不是背叛，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么，他才是那個會把『鄧蒂斯』擺在首位的人。」
墨檀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對方，淡淡地說道：「他並沒有背叛他為之堅持的任何東西，哪怕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秘密效忠了修，出發點依然是為了整個家族，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背叛，倒是您……呵呵……」
他那惡意滿滿的笑聲讓鄧蒂斯大公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彷彿一個虛弱的、沒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普通老人。
「你這個妹控，身為鄧蒂斯家族的領袖，卻不懂審局度勢，還被那可笑的『仇恨』蒙蔽了雙眼，恨了克萊沃皇帝幾十年，甚至遷怒到了他和其他女人的孩子身上，任誰都知道，露絲鄧蒂斯是為了保護皇帝自願犧牲的，並非死於陰謀、死於陷害，而是單純的死於……呵呵，死於愛。」
墨檀做了個滑稽的表情，悠然道：「而在那之後，你和克萊沃之間就出現了不可彌補的間隙，同樣是在那之後，你還把對妹妹的感情完全傾注到了咱大侄子身上，當然了，這並不算錯，但對於一個肩負著整個家族的男人來說，偏執與意氣用事，已經讓你逐漸開始變得不合格了。」
「瑞博會讓這個國家，會讓紫羅蘭、鄧蒂斯都變得昌盛。」
鄧蒂斯大公緩緩合上了眼睛，沉聲道：「我沒有錯。」
墨檀當時就樂了：「呦呵，好啊，那既然你沒有錯，為什麼瑞博殿下就這麼撲街了捏？說說看啊？」
「那是因為……」
「因為他不夠優秀。」
墨檀冷冷地打斷了對方，寒聲道：「所以他死了、敗了、不再有未來了，就這麼簡單。」
鄧蒂斯大公沉默了……
「我們的二皇子從未孤軍奮戰過，而鄧蒂斯家族從古至今都是紫羅蘭家族最堅定的盟友，但他卻從沒有找過你，為什麼呢？」
墨檀給自己續了杯茶，笑盈盈地說道：「因為他很清楚，你是一個盲目而糟糕的合作者，因為他早就知道了會有今天，所以沃倫被選中了，而您，卻只配落得這種下場，他成王，你敗寇，不存在其它可能性。」
「如果你來這裡只是為了諷刺我的話……」
鄧蒂斯大公似乎完全沒有把墨檀的話聽進去，只是吃力地用手杖指了指門口處：「那就請回吧，達布斯先生，我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
「想自殺？」
墨檀幾乎是在瞬間便洞悉了對方的想法，嗤笑了一聲：「還不到時候呢，大公閣下。」
心如死灰的鄧蒂斯大公疲憊地看著前者：「你想說什麼？」
「我想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或者說是給鄧蒂斯家族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墨檀平靜地看著面前的老人，用極富煽動力的誠摯語氣說道：「陛下想必也是這麼想的，否則他今天開會時也不會連敲打都不敲打一下你們了，閣下您不會真的認為……自己和海珊那明顯的『放人』舉動半點兒都不會被察覺到吧？」
鄧蒂斯大公頓時為之一滯：「你的意思是……」
「克萊沃陛下只是對你心懷愧疚，不願深究而已，海珊家族也是沾了你的光。」
墨檀聳了聳肩，攤手道：「所以說啊……他其實也不是個合格的皇帝，真正能成大事的，就算是自己的親兄弟也應該毫不猶豫地殺死才對……嗯，還得活下來。」
鄧蒂斯對墨檀話語中的暗諷並無反應，只是輕聲問道：「我要怎麼做？」
「很簡單，首先，你需要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鄧蒂斯、海珊和馬紹爾家族三方交易的內容，早些時候刺殺皇帝計畫的細節，以及……」
墨檀打了個響指，咧嘴笑道：「那位牽線搭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你們接下來的謀劃和打算又是什麼，請全都一五一十地的告訴我，不要放過半點細節。」
……
「如果您說的好，未來的海珊家族依然會在這個帝國佔有一席之地。」
雙葉沖面如死灰的海珊大公眨了眨眼，甜甜地笑了起來：「不過嘛，如果您說的不好、不對、不真、不全，呵呵，修殿下可不是克萊沃陛下，他能讓馬紹爾家族萬劫不復，就能讓海珊家族落得同樣的下場，別跟我扯什麼潛規則……什麼皇室與領主的關係，我不吃這一套，咱們的新皇也不吃這一套。」
「呃，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對么？」
「差不多吧。」
「哈哈，那雙葉女士您覺得我像是個俊傑嗎？」
「嗯，看您笑的如此之賤，自然是俊傑無疑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