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正文卷

接到程隱的消息說夜宵不吃了,沈晏清就知道肯定有事情。沒忘楊鋼還在孫巧巧家裡等,沈晏清打了個電話去,告訴楊鋼不去接他,讓他自己睡下。沈晏清做好心裡建設,驅車回去。

近來日子安穩,要說有事,那麼只有一件。

如沈晏清所想,一踏進公寓的門,無須他醞釀什麼,程隱就「騰」地一下站起,把一沓東西拍到茶几上。

「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東西?」

他抿了抿唇,半晌嗯了一聲:「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程隱死死瞪著他,被他一臉坦然氣得胸悶,憤憤轉身朝屋裡走。

沈晏清扯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圈進懷裡。程隱抬腿用膝蓋踢他,手中各種不滿推拒,他生受了她掙扎動作,死死將她摁在懷裡,等她稍稍平復後才說:「你受槍傷的事,容辛跟我說了。」

她一頓,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呢?」

沈晏清垂眸直視她,很認真地看了幾秒,聲音平和卻堅定:「程隱,我想和你過下半輩子。」

一句話讓屋裡安靜下來。

「我不在乎以後有沒有孩子。」他說,「動這個手術之前我會去一趟冷凍庫,如果將來你想要孩子,我們可以想別的方法。但為了你的身體健康起見,我不能讓你犯這個險。就算沒有孩子也沒關係,不管有沒有,我不在意,我只想跟你一起。」

程隱沉沉呼吸幾下,喉間似梗著什麼,說不出話來。鼻尖有些酸,她提腳在他腳背踩了一下,掙開他的懷抱轉身快步衝進了卧室。

沈晏清跟到卧室門口,程隱從床上一把扯過枕頭和被子,衝到他面前一股腦扔進了他懷裡。

「你不是挺能裝,晚上你就睡外面得了!」

他微愣,「程隱……」

話沒說完,門「砰」地一聲在面前關上。

沈晏清拿著枕頭手臂上攬著被子,站在門口,頓了頓,抬手要敲門,忽聽裡面傳出細微的動靜。

哭聲。

程隱大概就靠坐在門後,他清晰聽到了她哽咽的哭聲。

「程隱……?」

沈晏清皺眉,正考慮要不要用暴力手段把門弄開,裡面傳來她悶重的聲音:「讓我一個人待會。」

他站了站,默然一嘆,也轉身在門邊坐下。背靠著門,想到她就隔著一扇門和他背靠背,眉間的擰結慢慢鬆開。

「你生我的氣,氣歸氣,好好的哭什麼。」

屋裡沒有別的聲音,他知道她能聽得到,因為他也聽得到她在卧室里的聲響,就著一絲一絲細微動靜,想像她的坐姿,她的動作,她的表情。

沒有如預想一般聽到回答,反而因為他這句話,程隱的哭聲更大了。

「為什麼我們這麼苦……憑什麼……」

十幾秒的時間,她在卧室里哭得氣息不平。他可以想像到她臉上落下的眼淚,一滴一滴,彷彿不是淚,而是酸雨,輕卻准地打在他心口上,燒得他血肉模糊,連呼吸都痛。

「哪裡苦了。」沈晏清喉頭微哽,唇邊彎起弧度安慰她,「我們現在很好不是么。只要你還在,我還在,以後會更好。」

程隱哭了幾分鐘,終於平復好情緒起身打開門。沈晏清站起把她摟進懷裡,瞧她滿臉淚痕,拇指輕柔擦了半張臉的水跡,「怎麼哭成這樣……」又是嘆又是無奈,他親了親她的臉頰,將另半張臉上的淚痕親了乾淨。

她被親得眼睫微癢,睫毛顫顫。他舔舔唇,笑說:「甜。」

她撇著唇角,臉頰哭得微紅,情緒不高:「眼淚有什麼甜的。」

「就是甜吶。」他笑著,將她頰邊稍稍沾濕的發別到耳後,「只要是你,什麼都是甜的。」

沈晏清的「病」就此翻頁,在程隱的堅持下,原定要做的手術也暫時推了。讓他背著個略顯恥辱的名聲已經夠了,要是真的讓他去做手術,程隱想想都覺得沒臉去見沈爺爺——哪怕沈爺爺被蒙在鼓裡,對他們之間的幺蛾子一概不知。

話說開了事情就好辦了,那天晚上他們談了很久,沈晏清手撫過她腹上本該有疤的位置,聽她講當初在國外和容辛遇險的一點一滴。

想說的太多,到最後化作心間悵然,和緊緊抱住她不鬆手的動作。

因為沈晏清鬧得這一出,程隱特地和他去做了次身體檢查,報告出來後才放心,他確實健健康康沒哪裡有問題。

然而——

沈晏清拿著她的檢查報告一臉凝重,程隱心裡忽地生出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

他捏緊了紙頁邊緣,半晌放鬆力道,喉間動了動,艱難說:「你懷孕了。」

程隱一愣。

「怎麼會……」

這個問題兩個人都懵。雙雙無言對視,半分鐘後程隱回過神來:「難道是那次……」

沈晏清眉頭動了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大概就是她主動的那回,雖然沒有進行到底,但那段無保護措施的過程已經足夠導致這個結果。

事已至此,沈晏清收好報告,道:「明天再徹底檢查一次,如果確定了,再安排醫生。」

原本是件開心的事,可她身體如此,喜事只能不喜。

程隱呆了好半天,許久,抬眸對沈晏清說:「我想留下……」

「不行。」沈晏清第一次斬釘截鐵地拒絕她,眉頭緊皺道,「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可是,可是……」程隱抿了抿唇,站起身,「我回國前已經很久沒有檢查過身體了,是什麼狀況誰也不清楚,明天去檢查,如果醫生說百分百會出意外,那我聽你的,如果不是百分百會出意外,能不能……」

「不行。」沈晏清沉沉盯著她,「這件事沒得商量。」

程隱和他對視,誰都不肯退讓,他面色冷沉,她亦生起氣來。重重往沙發上一坐,她別開頭說:「行,你安排醫生,安排了我也不去,你愛去你自己去!」

「程隱,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我不冷靜!」她發飆,「我冷靜了你給我選擇的餘地了嗎?!」

深深抒了幾口氣,她說:「我不想跟你吵。」而後站起身,頭也不回往卧室走。

進了卧室,她悶悶坐在床邊,沒多久,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程隱和沈晏清吵架了。兩個人都動怒生氣,這在她回國以後還是第一次。

沈晏清摔門走了之後一直沒回來,沒給她打一個電話,她也沒有給他發半個字消息。晚飯是她自己做的,吃完洗漱過早早就睡下。只是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手不自覺撫上肚子,她側躺著出神,感覺有些奇妙。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外面突然有動靜。起身的動作在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後停住,她重新躺好,閉眼假寐。

沈晏清回來了。他沒有開燈,腳步不重,在她身後躺下,像往常一樣抬手環住她,胸膛緊貼著她的背。唯一不同的是,一向不怎麼愛喝酒的他,身上帶上了酒味。

程隱閉眼不動,他也沒有動。過了會兒,她皺著眉,抬腳往後踢他:「去洗澡。」

他沒說話,只是埋頭在她脖頸處,灼熱呼吸里都帶著濃重的酒味。

「你喝了多少酒?」她睜眼,轉了轉頭,不過還是沒能看到他的臉。

他倒是終於說話,喉間略微沙啞:「沒多少。」

程隱抿了抿唇,他的手掌忽然覆在她肚子上,掌心溫熱。她頓了一下,以為他要就晚飯之前爭執的內容再說什麼,正要開口,他動了動喉,在她頸側道:「……如果,如果醫生說很危險,你一定要聽我的。」

她微愣:「你肯……」

話沒說完,他也沒答。只有那呼吸又沉又悶,聽著就教人心裡泛酸。

程隱斂下眸,將手放在他手背上,輕輕握住。

「程隱。」良久,他埋首將唇貼上她白皙的脖頸皮膚,低沉聲線在黑夜中染上了從未有過的哽咽,「……你這是要我的命。」

沈家那邊是沈晏清去交代的,沈承國知道之後氣他拿生病當兒戲,罰他在書房跪了三個小時還不解氣。連一向好脾氣的沈修文都有點不高興,覺得他沒事找事純屬有病。而後面對程隱,一個個態度卻完全不一樣,生怕磕著碰著,就差拿她當易碎娃娃供起來。

——醫生說程隱的身體狀況並不算太糟糕,好好養著,大致上是沒什麼問題。但也不排除有危險,所以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照看。於是在檢查過後,程隱開始了漫長的十月之期。

之於這一事上,沈晏清徹徹底底敗給了程隱,畢竟就連生氣摔門走人,也在幾個小時後自己乖乖回家,要他真拿程隱怎麼樣,他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

秦皎知道消息後,當即騰出空,拎著大包小包來見程隱,摸著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嘖嘖感嘆了半天。陪著秦皎一起來的段則軒總覺得沈晏清看上去並不是那麼高興,可是他又忙活個不停,忙前忙後,就差連頭髮絲都給程隱照顧到了。管不住嘴好奇問了幾句,只收到沈晏清一個斜眼。

沈晏清心裡確實並不歡喜。但在內心一番掙扎之後,只能認了現實,從沈承國面前跪完回來,就乾脆把公司里所有東西都搬到公寓,以便隨時照顧她。

送走秦皎和段則軒兩人之後,程隱捧著準備好的一堆名字,奔去廚房問正在煮飯的沈晏清:「你看,你覺得哪個好?」

他拿著湯勺正嘗味道濃淡,朝本子上掃了眼,嘴角一撇:「哪個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