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驚鴻一面

我頹然地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目光落在緊閉的廚房門上,心煩意亂。逃避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接下來,我要怎麼面對許韻?

還有,還有花子尹……

當花子尹的名字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里時,我被自己怪異的想法嚇得差點兒從沙發上跳起來。就在此時,沙發上的花子尹突然動了動。我緊張地盯著他,像做了壞事害怕被發現的小孩,心跳莫名其妙地快起來。

我甚至懷疑,睡在沙發上的花子尹是不是也在剛剛那一刻聽到了我的心聲。

我嚇得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還好,花子尹只是翻了個身,面朝我,吸了吸鼻子又安然睡去。

我暗鬆一口氣,等了很久,確定他並沒有醒來,才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因為他剛剛翻身的動作,被子有一大半落到了地板上。我輕輕撿起被子,低頭幫他蓋好,不經意間抬頭的時候,便對上了一雙正直直地望著我的眸子,那雙漆黑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彷彿要將我攝進眼底。

我慌得連忙退開一步,轉頭便以惡劣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慌亂:「花子尹,你有病嗎?醒了也不吱一聲,你想嚇死我啊?」

他卻完全無視我不善的語氣,靜靜望著我,良久才長嘆一口氣,兀自笑起來,說:「羲和,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你,你什麼意思?」我被他少見的溫和語氣嚇住,疑心他又要說出什麼聳人聽聞的話來,「你少耍什麼花招,是小圓硬拖我來的,要不然我才不想來。」

我急著撇清關係,他卻寬容地笑著說:「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不動聲色地坐回單人沙發上,假裝專心致志地玩手機,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花子尹。

他掙扎著坐起來,側靠在沙發背上,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他想說什麼,然而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坐著,目光越過我的肩膀,長久地停留在某處。

良久,我聽見他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所有人都被施了魔法,變成了小動物,只有被認出來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很奇怪,我連我爸媽都認不出來,卻一下子就認出了你。」

他的聲音低而輕,彷彿夢囈一般。

那聲音輕輕飄來,像細嫩的草尖一樣撓著我的耳朵,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下一秒因為自己這莫名的感受而憤怒起來。

為什麼總是因為花子尹這樣無關緊要的人而情緒波動?

我頭也不抬地說:「你看多了《千與千尋》吧?」

「大概是吧。」他自嘲般地輕聲笑了笑,又說,「夢裡,我一點兒都不著急,我知道我能認出你來,然後我便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清新氣息,我就知道是你來了。果然,我睜開眼睛,你就在我面前。真好。」

我嗤之以鼻,懷疑他是不是生病腦子燒糊塗了,或者是還在夢裡。

然而,他輕輕吐出的下一個句子,卻像是咒語一樣,將我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就連呼吸也似乎停滯了。

他說:「是白殘花的氣味,我一直都記得。」

白殘花,野生薔薇的一種,無論是外形或者氣味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因而也幾乎沒人知道我常用的那款熏香是白殘花的氣味,只除了一個人。

而那個人,彷彿曇花一般,在我的世界裡絢爛綻放,又悄然離開,無跡可尋。

我驚疑不定:「你……你怎麼知道?」

他卻避而不答,就那樣長久地望著我,望著望著便慢慢笑起來,是那種我從沒見過的溫暖又乾淨的笑容,然後,他說:「羲和,答應我,我走之後,不要太勉強自己。」

他一針見血,彷彿早已將我看透。

我別過臉去,不讓他看見我眼中的淚,倔強地說:「在白沙學校時,我是高高在上、為所欲為的宋羲和;在這裡,雖然我是其貌不揚的宋鶴雪,但仍然有許韻這樣優秀的男生喜歡我,我有什麼好勉強自己的呢?真好笑,我從來都不需要勉強我自己。」

「那麼,假裝自己喜歡許韻呢?算不算是勉強自己?」他側頭逼視著我,眼睛裡彷彿要冒出火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去喜歡一個根本不喜歡的人?」

我啞然,從不知道一個不算熟悉的人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將我看穿。

我徒勞地狡辯:「誰說我不喜歡許韻?我當然喜歡他。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

「是嗎?」他指著廚房,臉上是我看不懂的憤怒,「你喜歡的人就在那裡,你卻躲在這裡陪著一個你十分討厭的人?宋羲和,你要說謊到什麼時候呢?」

我無言以對,努力維持著嘴角上揚的弧度,不讓他看出我內心的驚駭。從來沒有人能這樣了解我,也不可以有人能這樣了解我。

我在心裡迅速地組織語言,企圖以我一貫的毒舌風格肆意嘲弄他,以達到掩飾自己的目的。然而,我尚未開口,他卻彷彿早已看穿我的心思,搶先說:「羲和,不要一個人強撐啊!如果覺得辛苦,就回白沙學校去,我一直都會在那裡。」

他這樣說的時候,臉上的慍色已緩緩退去,眼角眉梢只餘一片溫和。漆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我的影子,我甚至看見他眼底慢慢積起了憐憫。

他在憐憫我,我應該憤怒的,宋羲和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同情。然而,鼻子卻在那一刻毫無徵兆地發酸。

我眨眨眼,不讓眼淚掉下來,佯裝鎮定地說:「神經病……」卻再也沒有詞接下去。幸好,許韻打開廚房的門走了出來。我轉身背對花子尹,假裝在看室內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