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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好賴有過幾年的相處, 季枝遙知道他洗這麼久的緣由。

他抬步走過來,伸手拿藥瓶時,拂袖間的香氣濃得有些欲蓋彌彰。季枝遙輕抿了下唇, 總有種心虛感。明明這是裴煦自己的事情, 可有個孩子在旁邊,她倒像與他配合的同盟了。

「知安, 你去榻上看書。」裴煦淡聲道, 垂眼正在用藥酒浸濕布巾。

裴知安不想走, 他想陪著季枝遙。若是尋常傷口還好,季枝遙不會趕他, 只是今日這個實在有些猙獰,小孩子看到應當會害怕。

「聽你父皇的話, 快過去。」

「好吧。」他心中想, 既然娘親發話, 便不再多說了。右手提著衣擺, 左手抱著書卷, 一顛一顛地跑到旁邊的床榻之上,絕不往這邊多看一眼。

裴煦似乎低哼了聲,道:「這小子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語氣酸溜, 大概是一些心裡不平衡導致的。

他站在季枝遙前面, 伸手動作輕柔地拉起她裙角,將今日午後包紮布拆開。上面已經全是干成褐色的血, 傷口很深。

「沒關係,我再給你做一條就是。」他邊說邊將自己幾乎不離手的串珠取下來,拉起她右手掛上去,「效果沒有那串好,不過應該也有點幫助,快睡吧。」

這個溫柔的模樣,季枝遙快認不出他了。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在裴煦臉上停留,可真要說她看到了什麼,她好像回答不上來。

這段時日的感受越來越真實,可又覺得這衝擊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接受的。

他說完這話,視線還停在季枝遙臉上。回想起以前,他們雖然幾乎每夜都宿在一起,但他從不和自己談心聊天,連做最親密的事時,他也不怎麼說話,同樣不讓季枝遙發出太多聲音。

他這話說完,季枝遙久久沒再出聲。心中的愧疚與自責無限泛起,頓時覺得自己剛才那態度有些太過分。

「那珠子很貴重?」

裴煦淡聲說:「那串東西能助眠,若還在,你便不用輾轉反側。不過丟了也好,陳年舊物,改日再做一串便是。」

藥酒沾到傷口時,季枝遙瞬間握緊拳頭,力氣很大,再用力些,便能將手心掐出血痕。他不忍看這場面,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沾滿血的廢棄布條丟到宮女手中的銅盆里,清水瞬間染成血水,很是嚇人。

藥粉上完,疼痛慢慢減輕。她額上又出了一層薄汗,正欲開口讓裴煦幫忙遞一條帕子,便見他已經用乾淨的清水浸濕一張,走過來動作自然地輕輕為她擦拭。

「還好。」他說完停頓片刻,語氣平靜地補充,「那是我母妃贈與的,幼時我總是無法安眠,是她托北胡醫者打造,確有奇效。」

「你笑什麼?」季枝遙覺得他莫名其妙。

這是時隔三年,她再次和裴煦睡在一起。儘管中間多了個小知安,可她仍舊有些睡不著。左腿的傷令她不能翻身,最後還是睜開眼,看著床頂雙目放空。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

-

臨近天亮,季枝遙疼醒了。

傷口處理太久,將他忘了。

他邊想邊認真備葯,旁邊的裴知安雖然沒看過來,可他到底就在殿里。

裴煦為自己正名:「偶爾這樣,他在這你不好舒展。」

「覺得你很可愛。」

裴煦幾乎是在被驚動的一瞬間立刻起身,下意識的動作便是用力握緊她的手腕,不讓她有挪動的餘地。而這時他面上的神色被季枝遙一覽無餘。

裴煦難得睡得沉了些,面朝她,雙眼闔著。

「說得好像現在我便能舒展一樣。」季枝遙不懷好意地用健在的右腿隔著被褥踢了他一腳。

裴煦睡眠淺,稍微有些動靜他便睡不著。等裴知安睡熟了,他很嫻熟地喊了一個宮女進來,她低著頭,碎步走著,沒有聲響,之後將小皇子輕輕抱走,抱回他自己的房間。

眼下的改變像天翻地覆了一樣,她非常不習慣。

「嘖——」她還沒完整地表達完自己的不滿,身側的人便立刻出聲解釋。

這動作連貫的她不敢相信,人走後,她語氣略有些驚訝:「你就是這樣陪他睡的?」

他愣了下,之後不知為何竟然笑了。

印象里,裴煦從來不缺這些寶貝。一串木香珠能被他單獨拎出來說,她開始懷疑這東西的價值。

有時, 他都在想, 季枝遙看上去挺柔弱的, 為何這樣能忍痛?

她的這處傷落在軍隊中男人身上,估計也要哀嚎個半月, 可她偏偏一聲不吭,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沒有。」

「這還是我。」

可是,季枝遙還是睡不著。她覺得眼睛十分乾澀,渾身乏力疲憊,卻心亂如麻,根本沒辦法安寢。

「是嗎?」她有些拙劣地演,好像真的沒有印象一般,「應該弄丟了。」

裴知安睡在中間已經困得不再說話,裴煦最後將帳子一松,外邊宮女將燭火吹熄後默默退下。

「你像變了個人。」她說。

這時候,小知安從旁邊冒出一雙睏倦的眼睛,聲音啞啞的,「父皇,兒臣好睏。」

「我改日讓人找找.」

她盡量放輕自己的動作,非常小心地從床尾處空餘的位置想下床找葯。

裴煦走上前,低聲讓季枝遙小心些,伸手穿過她膝下把人抱起來,之後放到床榻的最里側。

裴煦不再多言,將被褥往上扯了扯,覆過她肩膀,之後轉身背對她,看樣子是睡了。

不是狠戾與冷漠,是慌張。

「我以前給過你一串沉香頸珠。」良久,他偏身和她說話。

「你你這人真奇怪。」腦子有些混亂,她決定還是不要和他爭辯。好似一到夜裡,她便失去應付所有人的能力一般,裴煦這樣心機深沉的,更要避一避。

一夜沒說話,他嗓子低啞,「做什麼?」

季枝遙本來沒什麼,被他這一驚一乍的動作嚇了一跳,伸手捂著自己心口,「我只是想下地找葯,傷處太疼了。」

他聽後緩緩鬆懈了身體,等了一會兒,才說:「以後直接叫我便是。」

扶她回到床側,自己翻身下床,在抽屜中翻找。回來時,手中拿了一杯溫水和一包散劑葯。

裴煦遞上前,「能止疼的。」

剛睡醒的季枝遙看上去很乖,安安靜靜的,動作溫吞。接過葯往口中倒時,不慎弄髒了衣物,微蹙眉有些不悅。

「幫你拿一套乾淨的便是。」他伸手揉了揉季枝遙眉心,轉身去取了新的衣物。

聽到屋內動靜,外面的宮女將裴煦的朝服拿進來,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等待傳喚。

他掃了那宮女一眼,覺得面生,隨口問了嘴:「新來的?」

「回陛下的話,奴婢是內務院新派來伺候陛下與殿下的。」

玉檀在床側正替季枝遙更衣,聽到陛下主動問起旁人時,她便警惕地留心。

眼看這兩位主子好不容易能和氣相待,絕不能容旁人趁機鑽了空子。

季枝遙也聽見了,但她的想法和玉檀不同。比起擔心裴煦,倒不如擔心這個天真的小姑娘。

近來宮中不知怎麼颳起這陣風,都說月漣居是皇宮中最好的去處。主子不為難下人,月俸還不少,還能經常見到陛下。這導致他們各個牟足了勁想扎進來,卻不知裴煦絕不容許有二心的人留在身邊。

大部分來歷不明的宮女,大多在進來幾日後便被毒啞,只有裴知安身邊的幾個近侍和玉檀能出口說話。

不等裴煦吩咐,陳栢便已知曉當如何做,走進來把人帶到外頭去,就地灌了啞葯。

「別讓月漣居進新人了。」裴煦回身時聽到季枝遙開口說。

「本就不準,看樣子她應當是託了關係來的。這麼想待,便隨她了。」他語氣冰冷,只要不是和季枝遙說話,什麼耐心、溫和便都消失不見。

季枝遙清楚他的為人,這個逾矩的宮女很快便會被扔進慎刑司。

「好了,再躺下睡會兒。」裴煦過去將人扶著躺下,「下朝再來幫你換藥。」

提到換藥她便苦不堪言,漂亮的臉像皺在一起,十分不願。

裴煦無聲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轉過身後,陳觀目睹這人變臉瞬間,無語地想翻白眼。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在他經過門口時語氣散滿地說了句「恭送陛下」。

聽到他聲音,裴煦想起有事要差使他辦,偏頭言簡意賅吩咐下去,陳觀隨後躬身,懶洋洋地領命:「沒問題。」

「……」

裴知安從隔壁起來後不哭不鬧,左右辨認了一下這是自己的房間後,自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彷彿早已司空見慣。

自己洗漱好,他準備去向母親問安,被門口的玉檀攔下,柔聲說:「小皇子,公主殿下在休息,今日不用請安了。」

他還有些懵,揉了揉眼,「母親身子不適嗎?」他垂頭,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那我先去找太傅了。」

全程他提不起興緻,聽說是他冊封后便被陛下換了夫子,如今是以嚴厲聞名的太傅親自教導,小殿下幾乎每日都要被批評,故而終日鬱悶。

季枝遙知道裴知安這些事情,心中是心疼的。不過他既是裴煦的孩子,就必須要像他父皇一樣優秀,日後方能有能力保自己周全。

-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快到重陽節。

季枝遙腿傷還沒好全,但已經能自己下地走動,只是需要人攙著,還走不快。

每年重陽,宮中都會舉行隆重的儀式。裴煦一早便要動身前往皇家太廟祭祀,裴知安身為皇太子,今年也必須同往。

而公主府這邊,季枝遙正做著醫館開業的最後籌備。

上京是富饒之地,卻也是普通百姓,寒窗書生的打拚戰場。在這裡,季枝遙也會見到的飢貧之人,只不過比嶺南少一些罷了。

先前師父勸她、裴煦勸她,她都沒有下定決心在上京開第三間春杏堂。可當看到偶爾幾個瘦削疲憊的身影,失魂落魄地走在上京街頭,她心中某處堅硬地段瞬間坍塌,於是她便和裴煦提了此事。

上京大多是達官貴人,原有的醫館都由曾經的太醫坐診,故而診金往往很高。而那些廉價醫館,又做不到藥到病除。

聽聞春杏堂在準備,季枝遙已經連日收到百姓送來的感謝信,多的她根本來不及看。

恰巧明澈從廣陵學習歸來,已經掌握了基本的醫理,跟在季枝遙身邊從煎藥開始做起,這個初步的團隊便已形成。

不過,季枝遙擅長看婦人病,病患群體很大,因此她和明澈商量了一下,決議招募兩三個有其他專長的醫師一同合營,每月支付基本月錢,剩下的獎金同每個醫者看病的人數相關。不管怎麼樣,在上京也算中等偏上的收入。

「待遇一旦好了便魚龍混雜。」陳觀手裡抓了一把今日考試時找到的夾帶,「各懷心思來的不少,真正想治病的有幾個便難說了。」

他進來時,季枝遙正翻看他們交上來的題目。有的交白卷,有的滿滿當當全是字,卻都是在背條文,默守陳規沒有自己的思路。看一下午,真正被她留下的只有兩三份。

「只能再多選幾日了。」她無奈地看了看外邊暗下的天色,估計裴知安這會兒已經在用膳。

「殿下還進宮嗎?」自從開始忙春杏堂的事情,她便一直沒有再去看裴知安。陳觀倒是日日都要見某個望妻石,每天來來去去都問差不多的問題,讓他出宮自己來瞧瞧,又說不方便。

陳觀沒見過這樣彆扭的人,尤其是出於從前對裴煦的認識,他更無法理解。

季枝遙看著外面思忖片刻,到底還是搖頭,「今日太晚了,我自己吃就好。」

「行。」

宮女把飯菜端進來,季枝遙看著這些精美的菜品,明明應當很饞,卻總覺得少了什麼。

忽然,她錯覺聽到了孩子的聲音。季枝遙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輕笑著自言自語:「這幾日太累,都幻聽了.」

可過了會兒,她真真切切又聽到了裴知安的聲音。

偏頭看向門口,他小小的身影映入眼帘。裴知安手裡拿著一個大食盒,看著有他半身高。小跑著往季枝遙這邊沖,嘴裡奶聲奶氣地喊著:「娘親娘親!」

她站起來,有些意外。再之後,她聽到周圍忽然安靜,所有侍女侍衛都跪在地上:「參見陛下。」

「裴煦?」季枝遙扶著玉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兩步。

「娘親!兒臣參見母親。」他原本想直接撲過來,不過想到禮數不周全,又把食盒放下,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

「你們怎麼來了?」季枝遙十分意外,之前他們倆都只待在宮中,出宮來公主府還是頭一次。

裴知安搖頭晃腦地解釋說:「父皇說想念母親,讓兒臣——」

「裴知安,再不進去,菜都涼了。」

他這話截斷得很是時候,看樣子,裴知安這小子沒有按照他們約定好的敘述。

「你又喊他名字,溫柔些。」季枝遙擰眉叮囑,語氣卻也很柔和。

裴煦點了下頭,好似真的聽進去了。

「.」

原本一個人的晚膳因為他們倆的加入,變得沒那麼冷清。宮裡帶出來的菜確實比公主府里的好一些,季枝遙瞬間覺得今晚能吃兩碗飯。

「你真的只是因為才出宮?」她有意把裴知安剛才說的緣由略去,省去一些尷尬。

「還有一事。」他沒有否認,語氣自然續道,「明日重陽祭祀,你要來嗎?」

飯桌上陷入一陣沉寂,季枝遙歪著腦袋,眼睛有些失神地盯著一碟菜。裴知安悄悄觀察著,見氛圍有些奇怪,主動打破,嘟囔著和他父皇說:「兒臣剛才說了嘛,娘親很忙,沒有時間去的。」

裴煦掃了他一眼,語氣平和:「她可以選擇不去,但必須要問。日後若是你也遇到類似的情況,也不能以自己的角度替旁人做決定。」

他這句話彷彿在影射什麼,季枝遙頓時回過神來,視線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顯得有些心虛。

明明這時候該心虛的是他!!

裴知安又學到了新東西,正把他父皇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心裡記。等他差不多消化完,季枝遙和裴煦已經在夾菜用膳了。

裴知安:

「所以娘親,你明日跟我們一起去嗎?」

季枝遙想了想,也留意到裴煦看過來的視線。他似乎希望自己去,可她卻想不出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思索很久,她才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

「明日要見幾位想來春杏堂的大夫,已經答應了別人,我就不去了。」季枝遙說完,旁邊一大一小都有些失落,不過裴知安年紀小,不懂隱藏情緒,看得格外明顯,「不過——」

她話鋒一轉,沖裴知安笑了下,「每年重陽節都會在宮中設宴,娘親答應你,明晚一定陪你好不好?」

這孩子看上去驕縱,其實很好哄的。一句話,便把他搞定了,面上的小情緒全都收起來,乖乖地應聲:「好!一言為定。」

這天晚上,他們沒有回宮。

季枝遙沐浴完出來見人還沒走,便懷疑裴煦時故意的。她讓宮人清理了一間空置的房間,騰出來給裴煦睡。

他面上應得自如,可到真要歇下時,裴知安一左一右兩隻手分別拽著他們倆,幾乎快哭出來地在原地跺腳:「我不要!我就要和父皇母親一起睡!少一個都不行——」

季枝遙:

「裴知安,聲音小一些。」

雖然他的這個想法和自己不謀而合,卻不代表他能接受裴知安在自己耳邊大喊大叫。嚴厲的語氣,瞬間像一碰冷水澆滅這小毛頭的熱情,頓時不出聲了,就是雙手還緊緊攥著他們的衣袖,誓死不松。

明日他們要起的很早,季枝遙看著天色,終是不忍心,嘆了聲,「一起吧。」

這話是和裴煦說的。他剛才沒有動作,就是在等季枝遙的意思。

公主府的床榻不大,只勉強能睡下他們三個。偏偏裴知安不知為何,睡時也要挽著他們倆的手臂,她手旁一寸便是裴煦的手,很清楚地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好在這天晚上,她很快就入睡。迷糊間,好像聽到門開合的聲音。

再之後,鼻尖那股香氣久久縈繞,好似濃郁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