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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秋日漸濃, 烈風不休。

月漣居中每日除了孩童誦讀聲,還有三兩人指導練功的交談。

季枝遙沒有參加過圍獵,在縉朝時, 總聽得皇姐們道有多麼有趣, 卻從沒機會親歷,上回裴煦提了一嘴, 她便記下。過了幾日, 陳觀便過來教她基本的狩獵功夫, 想來也是裴煦讓的。

「可以啊,」陳觀看著正中靶心的長箭, 總算誇了她一句,「若能保持這個水準, 午後便能帶你上馬射靶了。」

「上馬?」季枝遙聽後語氣稍微露怯, 「我有點怕。」

陳觀不以為意:「有什麼可怕的, 若是你落入野獸口中, 你還不會騎馬, 那才真的可怕。」

季枝遙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於是克服下心中的恐懼,午後跟著他去了馬場。

陳觀特意讓人挑了一匹性情溫順的讓她嘗試, 他在旁邊牽著馬, 季枝遙慢慢便能適應,因為緊張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

不知何時, 陳觀已經鬆開了牽繩的手, 只跟在馬兒旁邊, 季枝遙毫不知情。不知是腿下用了些力氣還是怎麼, 原本乖順的馬忽然嘶叫一聲,之後鼓足勁往前沖。

不過這不重要。陳觀翻身上馬後,從另一個方向去堵那匹有些發瘋的馬,裴煦騎得很快,已然追上季枝遙。兩馬並行後,他果斷鬆了韁繩,直接躍起,跳到了季枝遙那匹馬上。

裴煦微皺眉,沒有立刻應下,「保護不力便是失職,你不必為他求情。」

「明日你便回你宗門思過,無召不得——」

若是仔細看,在季枝遙主動牽他時,裴煦整個人都輕抖了一下,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動作也僵硬起來。

季枝遙不管,仍然控訴他馬場做得不好。

季枝遙被嚇得面色發白, 雙手緊緊攥著韁繩,卻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制服這發狂的馬。陳觀一察覺,便立刻跑去旁邊拉馬,還沒翻身,便有另一個身影從旁邊呼嘯而過。

「好不好?」季枝遙晃了晃他的手,又問了一遍。

他將季枝遙扶下來,又帶她上了旁邊乖順尊貴的汗血,隨後,馬上的人視線低垂,看向地上快伏著快睡著的人:「算你走運。」

陳觀從後邊出現,立刻翻身下馬,直接跪下沒說任何話。

季枝遙聽到這話,立即打止:「等等!」

「你不要罰他,馬癲狂又不是他能控制的,我現在這不是沒事么」

馬停下來,季枝遙整個人有些崩潰地靠著他,語氣埋怨,落到他耳里卻多了幾分嬌嗔:「這馬太鬧了,你養的都是什麼馬!」

可她覺得這人這樣洒脫貪玩,關禁閉或是別的處罰實在有些為難他,沒有這個必要。於是她忽然轉過身,手頭一次沒有任何緣由地與他觸碰在一起,「你帶我跑兩圈好不好?」

裴煦咽了下喉,緩聲說:「當然可以。」

季枝遙看了眼陳觀,他也的確沒有需要季枝遙為他開脫的意思,已經非常坦然地準備接受懲罰。

裴煦少有的被人打斷,還是在下令時。不過他沒有生氣,只將眼中的那股寒意收起,垂眼看她。

她已經被晃得頭暈眼花,背後忽然有了個倚靠時,她想都沒想直接靠上去。發涼的手被他溫熱的大掌覆住,隨後用力扯住繩,馬頭向上揚了揚,一陣嘶吼後,才終於安分下來。

陳觀仍然伏在地上,心說公主真是聰明至極。既然這麼想幫自己開脫,他便降低一下存在感,頭壓低一動不動。

他看清楚了,是裴煦養的一匹汗血寶馬。明明午後聽陳鈞說他要同朝臣議事的,這會兒怎麼會在這裡?

保護不好任何人,都沒有讓公主涉險罪名大。他大概知道裴煦會怎麼罰自己,也認了。

裴煦不打算承下這罵名,右手環著她的腰,左手指了指旁邊戴著盔甲寶石的漂亮馬兒:「那才是我養的,你現在這個同我無關。」

話畢,他夾了夾馬腹,驅使馬兒往前走。

等他們走遠了,陳觀才坐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

「太神奇了。」他禁不住感慨一聲。

裴煦竟然放過自己了?就這樣輕易!?看來他的主子真就是季枝遙,若非這段時日和她相處融洽,他現在沒準已經被扔回宗門火刑伺候。晚些時候回府,他必得好生謝她一番,陳觀邊想邊拉著那匹瘋馬回了馬廄。

裴煦在身後護著的感覺很不一樣。她能感覺到馬越跑越快,髮絲被風吹得四處飄揚,甚至有些不敢睜開眼睛,可心中確實十分踏實的。

他雙手牽著韁繩,上身微微向前傾,這樣最大程度地護住前面的人,也不遮擋視野。

季枝遙好像在這一瞬間,看到了裴煦在戰場上疾馳的樣子。他之前在西瀾那場戰事中受了很重的傷,若非閔瀟及時出現,他恐怕會直接死在那邊。

那時候季枝遙抑鬱痛苦,日日都在掙扎當中度過。可每次想到他頂著最後一絲希望強撐回來,卻得知自己已經逃走時,她還是會有些愧疚。她此生對待任何人都不越界,不管如何都會留些善念,獨獨辜負了那時的裴煦。

至今,這都是他們閉口不提的話題。

裴煦感覺到她的分神,風聲很大,故而湊近她耳邊問她還能不能繼續。

季枝遙渾身一震,顯然裴煦感受到了,因為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往後給她距離。

「我」她緊張得說不出話,而這時裴煦已經將速度放緩,在馬場的邊緣慢下來。

裴煦將人往後扶,讓她將身體的重量壓在自己這裡,「你剛才分心了。」

「剛才忽然在想事情。」

「想什麼?」

季枝遙垂了垂頭,視線落在裴煦裹著自己的手上。

「我在想」他目光很燙,季枝遙沒有任何逃避的餘地,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想你在戰場上的樣子。」

「屍橫遍野,到處都是血,有什麼好想的?」他語氣和緩,悄無聲息地將他們兩個人的距離再拉近了些。季枝遙的髮釵很輕地刮著他的喉結,髮絲的柔與釵子的堅硬交錯刺激,他呼吸比剛開始重了些。

「陛下,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出了些問題。」季枝遙無奈地反駁他,「我說我在想你,不是在想戰場上的其他事情。」

「是嗎?」他說著,面上卻浮了一抹淡笑。

「.」

他們一直保持著這樣親密的距離,季枝遙沒有拒絕他的試探,就這樣一路駕馬回到馬場門口。他先翻身下馬,隨後伸手將有些害怕的季枝遙穩穩地抱下來。

「我們兩個來跑馬沒帶裴知安,他知道肯定又在鬧了,可能得去哄哄。」裴煦語氣平淡,好似看不出任何破綻。可季枝遙又不傻,稍微動動腦子想就知道他的意圖,不過是想將人留在宮裡而已。

況且她一天都在練這練那,眼下著實有些疲憊,便回絕道:「這幾日都是我陪他多,要哄也是你去哄。」

裴煦一時啞聲未回話,季枝遙趕緊接著說:「今日也有些累了,我想回府休息。」

她都這樣說了,裴煦再強留也不好,於是讓人備轎子,把她送回去了。

往後幾日,她早晨就在自己院中讓陳觀教她箭法,午後去馬場練習。偶爾裴煦有空會在後面跟著她跑兩圈,但像頭一次那樣的親密是再也沒有了。

-

眼看著到了秋獵的時候,各世家大臣紛紛派出家中的兒女出席,獵場少有的熱鬧,這樣多人的場面,季枝遙也許久沒見過。

裴煦向來是個話少的,讓年輕力壯的少年郎進入獵場後,他直接走到季枝遙跟前,向她伸出一隻手:「走吧,帶你去換衣服。」

季枝遙身體動作比腦子反應快,手已經搭上,才滯後地問:「現在嗎?」

「再不去獵物就要被他們打完了。」他語氣溫柔,牽著人往旁邊帳子走。

季枝遙一開始還沒發現什麼不對,直到宮女將他們兩人的衣服一左一右放在桌上退出去,耳邊聽到裴煦自己將外袍解開時,她才有些恍惚地意識到,他們要在同一個地方一起更衣.

幾乎一意識到,她的耳朵便止不住地發燙,且視線總是在迴避,拿衣服的動作放慢很多。他們見過對方最真實的樣子,可到底是好幾年前,她有點不自在。

裴煦換的很快,注意力一直在季枝遙身上。他之所以留下,是因為這衣服有些難穿,覺得她可能一個人穿不好。不過見她有些抵觸,裴煦穿好自己的便走到門外,「我在外面等你。」

「.好。」

已經能聽到有人狩獵到獵物的響炮,裴煦在外面倚著門等了會兒,一盞茶的時間,裡頭沒有任何動靜,他卻覺得自己袖子被扯了幾下。

回頭,看到一隻纖細的手從裡面在拽他。

裴煦失笑,撩開門口的帳子,見到衣服穿到一半的季枝遙。她視線躲避,看上去很羞。

「穿不好,你幫幫我。」她低聲道,語氣卻是在命令。

他欣然答應,走過去將她腰上的束帶先鬆開。隔了一層裡衣,她還是能感受到這人微熱的指尖划過後背的觸覺。背對著他,季枝遙輕抿了下唇。

「好了。」總算等到這一句。

季枝遙快速轉過身,想快點打破這樣曖昧的氣氛。若非她跑得快,裴煦恐怕真要做出什麼逾矩的事情。

兩人分別上馬,裴煦跟在她後面,一同進了獵場。

練了很多日,她已經能熟練地挽弓射箭,動作嫻熟。到一處岔口時,她回身看向裴煦:「各打各的,別跟著我。這裡四處都有守衛,我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裴煦瞧她有些激動,沒想掃興,便應下。下一刻,他忽而揚鞭,像一陣烈風般消失在道路盡頭。季枝遙微愣片刻,隨後用力眨了兩下眼,努力收回注意力,往另一個方向深入。

周圍時不時就能聽到野獸的低吼,季枝遙放慢速度,之後在一棵樹邊停下。調整吐納,靜心聽四周動靜。忽然,她聽到右後方有枯枝斷裂的聲響。她動作緩慢卻不遲鈍,在不驚動獵物的情況下緩緩搭好弓箭。正尋準頭時,前方突然射來一支箭,率先將那小獸擊中。

箭的末端攙著正紅色的絲帶。

正紅色——裴煦的顏色。

季枝遙扭頭看箭來的方向,他就在那,似乎笑了聲,之後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策馬,找尋下一個目標。

她舒了口氣,拽著馬繩也往前繼續前進。獵場上各憑本事,他搶先,也是他準頭更好,這比他故意讓著自己好受得多。

逐漸往樹林深處去,慢慢耳邊已經沒有世家女子們的歡笑聲,只剩越來越近的野獸低吼警告。

季枝遙搭好弓箭,警惕地慢慢往前。突然,在她還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時,從前方衝出一隻碩大的棕色野獸。她辨不清是什麼獸,卻明顯能感覺到他們力量懸殊。

陳觀教過她如何連發三箭,她毫不猶豫地搭了三把箭,瞄準後立刻射出。三根只中了一根,還將這野獸激怒,它越發狠戾地往季枝遙這邊沖,馬受驚後也有些難以控制。她當即下馬,跳到一塊巨石上。

處於高處,她暫時還佔上風。再發三箭,中兩箭。它撲過來的速度顯然下降,哀嚎兩聲後在地上滾了兩圈。

正當她想最後一擊時,腳下的巨石突然有些晃動。她沒站穩,直接從上面摔了下去。剛才在打滾的野獸這會兒也察覺到有機會,在原地蹬了蹬腿,即刻飛撲過來。

季枝遙用力閃避開,卻還是被它抓到左側前腿。她忍著沒叫出聲,從武器匣中掏出一把淬了毒的長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它的喉間。

這一刀刺的很准,即刻鮮血四迸,她渾身都是這野獸的血。

這時,她聽到各個方向都傳來駿馬飛馳的聲音。用力將比自己大很多的野獸推到一旁時,她看到遠處正往自己這邊來的人。

有三四個,應當是世家的少爺和年輕的將軍。他們看到季枝遙渾身是血,下意識便慌了神。可下一瞬,視線挪到她身旁那隻無法忽略的,已經死了的野獸時,他們的慌張被震驚取代。

腿下的疼痛和剛才被撲倒的撞擊讓她後知後覺感到有些頭昏。

費力剛站起身,她便見裴煦拉著韁繩,從後面走來。

他身上的鎧甲滴血未沾,十分體面。對比之下,她便顯得十分狼狽。

可他什麼都沒說,直接彎下`身將人攔腰抱上馬,隨後帶著人往出口方向去。

圍觀眾人看了會兒熱鬧,等身後突然有人尖叫,方發現已經有新的獵物出現。迅速投入下一輪追捕,沒再管他們二人。

季枝遙渾身都是血,獸血到底腥一些,她控制著自己的後背不碰到他。裴煦走到中途,忽然停下來。

她回頭:「怎麼不走了?」

裴煦在後面不說話,季枝遙看不到她,想再轉過去些,下一刻卻被他伸手轉回去。他用力地抓著季枝遙的手,一言不發的再踢了踢馬腹,加快速度往外面的營帳去。

季枝遙的手被他很用力地抓著。

就是這樣的力道,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他手在不受控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