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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季枝遙一連幾日沒進宮, 原本有這個打算,可她出宮在周圍醫館裡轉了轉,就立刻被人認出來。她沒想到在嶺南積累的名聲能傳到上京來, 實在沒辦法, 才在一座醫館中坐診了幾日。

這樣的需求讓她立刻看到商機,她立刻寫信給廣陵的劉奇, 讓他收拾收拾準備在上京開第三家春杏堂。

不過這封回信最後沒有到季枝遙手裡, 而是到了裴煦手中。

這件事是她下一次進宮後才知道,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又過去七日。

她在裴煦的長門宮,正說著春杏堂的事情。

「有件事我需同你坦白。」這話出口時, 他再一次覺得自己實在不是個東西,瞞她的事情竟然這麼多。

季枝遙已經逐漸習慣, 平復了一下心情, 「你說吧, 在我心裡, 你之前說的話就沒一句能信的。」

「……」

裴煦低了低頭, 「劉奇是我幼時的夫子,他曾是南月朝的太醫院院正。」

信上寫著合歡散的解藥配方,每一味都能在東櫟尋到,費些功夫便能用上。她有些不理解,手微微發抖。原來他早就得到了解藥,卻一直沒有給她。任由她被毒/葯控制,每回發作都要卑微地懇求他……

季枝遙看他不是在開玩笑, 回憶起那人之前收起來的授章,自顧自道:「難怪他的那枚授章長得和我的不一樣……」

所以,她才會一下沒忍住,將所剩無幾的銀兩給了那個小乞丐。

「你曾經和你四姐去過丞相府。那時候她對丞相嫡子有意,本想帶你出宮炫耀一番,又恐你的風頭壓過她,後來根本沒讓你進府。」

季枝遙已經完全記起來。她對那日印象深刻,是因為她見識到了丞相府的氣派,見識到宮門之外的熱鬧與繁華,卻也窺見這座繁華的城中的暗面。

說完這事,外邊有人要來找陛下議事。季枝遙剛來不久,裴煦直接讓她在書房中休息,自己挪步到前廳。

季枝遙的回憶被他的形容一點一點勾起來。

「她是假的。」裴煦淡聲說,「現在和季雲霜都在地牢中,日日受刑。」

她頓時有些愧疚,將信放下,想和他道歉。

聽他說完,季枝遙再低頭看上面的內容。如他所說,確實每一味拿出來都有毒性。

「你在看什麼?」他走過去,單純只是想知道她翻到了什麼,卻被她冷淡吐出的三個字堵住去路。

「此事就真是這樣巧。」

「你在丞相府後面的巷子里,見到了一個渾身是傷的人,是嗎?」

裴煦:「他年紀大了, 經營廣陵、嶺南兩個醫館已是分身乏術, 來信同孤說實在沒精力在上京再繼續。」

「所以他的建議是, 讓你自己試著獨立管一間醫館。」

「是你……」季枝遙鼻子一酸,又往後退了退,「所以你藏在書房中的那幅畫,畫的是我?」

季枝遙點頭,「她是你恩人,怎麼沒在宮裡見到她?後來你給了她什麼名分。」

「為何不能?」裴煦絲毫不帶猶豫, 語氣有一瞬間很像在同臣子據理力爭時那般,「你很有才能,這並非虛言。若非如此,也不會在短短兩年內名聲大噪。」

身處這些年他待過最久的地方,她不自覺開始觀察。書架上的書卷除了各地游志,還多了許多醫書。季枝遙一本一本看過去,發現他這些年讀了很多婦人病專書。之前生產落下病根,她不免暗自猜測他看這些的目的。

「我?」她動了動手指, 無措地指向自己,「我應該做不到吧……」

季枝遙神色絕望,「為什麼?」

裴煦看到後面被動過的匣子,心中很清楚她看到了什麼。過去,他總是因為一個又一個的原因錯過同她解釋的最佳時機,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再用沉默蓋過問題。

「那時我以為你是個小丫鬟,你的荷包很簡陋,放在南月,宮女的都比你的好看。」他低笑了一聲,聲音卻漸漸啞了,「但你用裡面僅有的銀兩,給我買了吃的喝的,還買了一套勉強合身的衣裳。」

「以前我有很多事情都沒有來得及和你說。」裴煦走過來,將後面的匣子搬到桌上,在裡面翻了翻,拿出幾封蓋了加急章子的書信。

「還記得章雪柔嗎?」

「什麼畫?」這些年他作畫無數,已經沒有十分清晰的印象。

「假的?!」季枝遙覺得不可思議,「她怎麼敢騙你?而且……既然說是假的,那便說明你們找到真的了。」

她沒有說話,可一切表情,都無比確切地指向正確答案。

再往旁邊,是一個略顯混亂的匣子,裡面裝著許多書信,她甚至看到了當時出征時她寄去的家書。每一封都拆開看過,之後又完好地放回去。

她發了會兒呆,視線定在某處。過了會兒,她忽然集中注意,伸手拿出放在底下的一封。落款時間在三年前,算日子,是她和裴煦在潭州那時。

她將手裡的信舉起來,「你明明早就知道合歡散的解藥,為何還是不給我?」

裴煦和那大臣很快談完,再回來時,便見到她不可置信的神色,手上拿著書信。

「梨花同夢——」

「是,找到了。」裴煦和她離的不遠不近,他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她能嗅到裴煦常年熏的沉水香。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倒將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後退了半步。

裴煦不再多說什麼,只道她可以認真考慮。這不僅是裴煦個人的意見,更是她師父劉奇的建議。

幾乎是一瞬間,裴煦便回答:「因為那張方子每一味都是劇毒之葯。我那時候沒有把握,北胡與這邊到底不同,你的體質也和他們不同。若是貿然讓你服下這張方子,我怕會出事。」

季枝遙低下頭,面對這樣直白的誇讚,她很不習慣,也覺得不真實。而且,若是真的按照他說的那樣,她便要長留在上京……這令她有些恐懼。

「這麼巧?」她想了想,「我隨便找的一個醫館, 裡面管事的能正好是你的夫子?」

「你看著我幹什麼?」

季枝遙有些遺憾:「太可惜……春杏堂的名聲這些年早已經打出來了。」

這樣體面的都城,仍舊有人食不果腹,衣衫破碎,奄奄一息。季枝遙以為自己已經很不幸,卻發覺比自己處境更艱難的大有人在。

「是你。」聽到後,他毫不猶豫,「那日你戴著面紗,看不清你的臉。可背影卻讓我記了許久,後來丞相府中事務繁忙,才逐漸忘卻。」

裴煦:「若非章雪柔突然出現,我已經不打算再追查她的下落。雖然是救命之恩,可只是當日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善舉。過去便不用再介懷,直到季雲霜告訴我,那人是你。」

季枝遙:「可倘若當日救下你的不是我,你找到了你真正的恩人,你又會如何待她?封妃,貴妃……這樣永遠壓人一頭的感覺,我最恐懼,也最不喜歡。」

「我從來沒說過會讓她進後宮。若真的找到恩人,孤會賞賜她今生都用不完的銀兩,厚待她的家人,僅此而已。」裴煦已經解釋過很多次,可是季枝遙總是很害怕,也會下意識地懷疑他。

「我和你父皇不同,因為被人深深傷害過,我格外珍惜每一個在我身邊的人。所以你擔心的狀況不會發生,我對你的心意,你還沒能感受到嗎?」

季枝遙本想迴避這個問題,但他既然提到,她便順著說,大不了再吵一架,不歡而散。

「可是你做了多少傷害我的事,忘了嗎?發現我有身孕的那個晚上,你在做什麼?」

「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歡你身邊有別的人,你卻將往日對我的特殊隨意給了別人。不僅如此,還讓我在那麼多人面前顏面盡失,尊嚴全無。裴煦,你說這是愛嗎?」

「我那個時候只想讓你注意我,想讓你主動來關心我。我沒想到後面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我……這件事情確實是我處理的很不好,我很後悔。」

「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季枝遙眼偏過頭去,「只要想到你,我就會想到這些痛苦的記憶……我,我不想說了。」

她退開,走到離書案遠一點的地方,背過身去揉了揉眼睛,「我去看看知安。」

說完,她直接抬步離開了長門宮。

裴煦站在原處一直沒有動,等到陳栢過了很久走進來,低聲告訴他公主離宮了,他才緩緩回過神,看向外面已經有些昏暗的天色。

「他們聊什麼了?」裴煦背影有些落寞,繞過桌子走到椅子上坐下,拿起已經涼了的茶盞,喝了口冷茶。

陳栢走過來,「殿下問小皇子最近功課學得如何,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還問了……問陛下最近有沒有常去看他。」

「那小子怎麼說的?」

他噎了噎,有些難以開口。抬頭見陛下已經在看自己,才猛地彎下腰,「小殿下說……陛下最近不常去看他,夜裡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睡的。」

「可笑!」裴煦無語地揉了揉額角。

裴知安小小年紀便機靈得很,如今竟然敢在季枝遙面前說自己壞話,空口污衊了!

「孤明明只有幾日因為朝中事務歇在長門宮,前兩日,他說怕雷雨,孤還特意夜半去陪他了,小沒良心的!」

陳栢聽後沒忍住低下頭揚了揚唇角,畢竟陛下很少這樣無奈發怒,若是旁人早就罰了,可惜闖禍的是個他都捨不得動的小祖宗。

裴煦有點煩,陳栢偷笑他都懶得管了,眼下巴不得衝去月漣居把那小子揍一頓。只是如果真這樣幹了,他轉頭告狀,季枝遙又要和自己翻臉。

「真是惱人。」

陳栢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補了一句,「屬下也覺得小殿下做得有些過分了,但沒辦法,公主殿下信啊,她說小孩子不會說謊。」

「……」

裴煦直接用手捂住眼睛,試圖穩定住情緒。若有一瞬控制不住,裴知安今晚都有得哭的。

「罷了,她問起我來我再解釋便是!」裴煦語氣忿忿,倒是比往常鮮活不少,陳栢看著覺得他有些陌生。過了會兒,那道目光陡然變得凌厲,裴煦站起身,盯著他:「你應該會老老實實站在孤這邊,同她說實話的吧?」

陳栢被這語氣嚇得冷汗直冒,連打哆嗦,「自然會的,自然會的!」

裴煦冷哼一聲,復又坐下,叫陳栢重新泡杯熱茶進來,之後便一直在案前看公文批摺子,忘了時辰。

季枝遙和玉檀回公主府後一直面露愁容,坐在院子里什麼都不幹,就光盯著門外。

玉檀和她相處時間長了,心裡大概有個底。不過她沒有說出來,而是去後院收拾今日晾曬的衣物被褥去了。

陳觀從屋頂上躍下來,每個正形的樣子,隨手把劍往旁邊一放,靠在樹邊看了眼季枝遙。

「以我多年的經驗,女人一般擺出這幅神情時,應當是有十分憂思的事情。」

「……」季枝遙被他的聲音吸引去注意,一抬頭見他又是那般沒規沒矩的樣子,輕嘆了口氣,「裴煦怎麼會留你這樣的人在身邊?陳鈞陳栢多好,起碼安分些。」

「就是因為安分,所以都沒我厲害啊。」陳觀沾沾自喜,認為季枝遙的嫌棄是誇讚。

「你比他們厲害?」季枝遙笑了聲,「他還真夠無聊的,還給你們排名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雖然跟在他身邊有些屈才,不過好說歹說,能從陛下的侍衛營里活著出來的,可都是有些絕技的。」

活著出來……倒像是他的作風。

陳觀側目看了她一眼,接著說:「你心裡想什麼呢?你自己是會瞧病的,不知道事情憋在心裡會郁堵肝氣?」

「你話真的很多。」季枝遙翻了他一眼,伸手拿過一旁的茶喝了一口,視線總是看著外邊。

「往日你一回府便會進去裡頭歇著,今日卻在小院里坐了這麼久,還一直看著外面……」陳觀無須思索很久,自信道:「你其實今天壓根沒想回來吧。」

季枝遙微挑了下眉,卻不置可否。

陳觀:「你去皇宮以後,先去找了陛下,後去陪了小皇子。離開月漣居時就已經有些猶豫,只是沒有立刻做出決斷,才拖延到現在這個時候,空後悔。」

「你想說什麼?」季枝遙忍不住問,實則好奇他到底能說出些什麼。

陳觀無所謂,順著她意道:「我想說,你若是要回宮,現在回去還趕得上陪小皇子用晚膳。再晚些時候宮門落鎖,你便進不去了。」

「我有通行令牌,豈會受時辰限制?」

陳觀一副「行吧」的表情,「放你進去自然不是大問題,不過陛下便要被那群老頑固上書諫言數日,其中利弊,你自己分析咯。」

說完,他彎下`身子把劍拿起來,步子輕盈地走到門邊,守著這座偌大的公主府。

季枝遙看著外邊越來越暗的天色,又想起今日裴知安跟自己聲淚俱下的控訴,她一心軟,轉身將玉檀叫回來。

「殿下,怎麼了?這個時辰還要去哪裡?」

「月漣居。」

「哦。」玉檀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陳觀已經把府門打開緊隨其後了。

「……等等我!」

季枝遙回到月漣居時,宮廊中靜悄悄的。隔著很遠,她便聽到小知安和宮女的聊天。兩個人也沒說什麼,不過那個小姑娘唯一能陪他解悶的人了。

有時候想想,皇宮這麼大,他如今只能在月漣居里生活。裴煦不來陪他,他便一直是一個人。季枝遙抬頭看了眼月亮,今日是圓月。她的小知安在皇宮裡,獨自一人看過多少次圓月呢?

玉檀和陳觀跟在主子後面,一個閑庭信步,一個仍守著規矩。

「小皇子見了殿下,一定會很高興!」

季枝遙笑了一下,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不過走到宮門口,她還是停下。轉過身去,問陳觀,「裴煦不在裡面吧?」

陳觀愣了一下,之後笑出聲,「殿下,如果陛下真的在裡面,你剛才這樣說話他已經聽見了。」

「……」她懶得管這些,只道,「你回答就是了。」

「不在不在!」陳觀冷哼一聲,心裡想哪有女人這麼盼著夫君遠離自己的。

季枝遙這才放心些,提著裙擺往院子里走。裴知安一個人用膳時很容易分心,若是與旁人聊天聊得盡興,便容易把飯菜放涼。

她見到的便是這幅場面。裴知安和小宮女不知聊什麼聊得正起勁,抬頭大笑,結果視線一偏,就看到款步走來的人。

裴知安動作停住,之後伸手揉了揉眼睛,「我沒有眼花吧?那是娘親嗎?」

宮女轉頭見到來者,立刻走到前面跪下:「參見公主殿下。」

季枝遙瞧著她年紀小,沒說重話,「以後和皇子了聊天也好、玩鬧也罷,都需讓他先用完膳再說。」

「奴婢知曉了。」說完,她便有些害怕地退出去。

裴知安沒在意那小姑娘臉色,只顧著衝上來抱住她,語氣掩不住地驚喜:「娘親!你怎麼回來了!!」

「還不是有個人一直跟我哭,說沒人陪他。」

裴知安心虛地笑了笑,之後立刻說到別處,「娘親,你用晚膳了嗎?」

「還沒呢,我晚些時候讓廚房再做便是。」

「好!」裴知安看了眼自己吃的,分量確實都不大,娘親吃完也會餓肚子的。過了會兒,他又問:「娘親,那你今夜還回去嗎?」

「不回去,宮門都落鎖了,今晚娘親陪你睡。」

裴知安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面上裝的傻乎乎,心裡去清白得很!他的計畫竟然就這樣成了!!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不想我陪你么?」

「兒臣是太高興了。」他心虛地說,「娘親陪我,我自然十分高興。」

此時皇宮中的某處,有人才處理完公文,準備去月漣居訓兒子。

而季枝遙完全沒意識到,今日跟著一同入宮的某個人,已經悄然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