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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從崇恩那一鞭子下來後, 季枝遙就一直待在自己身邊,著急卻冷靜地一直張羅太醫宮女來伺候他。

崇恩的那根鞭子上淬了毒,頸部的傷口火辣辣的, 用上好的藥酒藥材處理過後仍然紅的瘮人。

更讓季枝遙擔心的是, 日哺之後裴煦突發高熱,宮女前前後後進來換了三次床單錦被, 汗涔涔的人像從浴桶撈出來一般。

季枝遙:「怎麼回事?縱使是鞭傷, 也不至於讓陛下突然這樣嚴重。從前與他在江南一帶, 他也受過傷,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陳栢和太醫顯然也不太清楚, 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跪在裴煦床側,一個接一個地替他診脈, 卻都猶猶豫豫不敢用藥下針。

「再這樣猶豫下去, 陛下身體真出問題了你們便脫不了干係!」

其中一位太醫十分為難, 跪在地上道:「公主殿下, 微臣也想救治陛下, 可.可他身上中了西瀾的毒,微臣行醫數年從未見過,只怕一時情急下誤診, 反而不利於陛下身體啊!」

季枝遙想了想, 也知他們不易,遂平和下情緒後說:「如今陛下高熱不退, 你們且先開退熱快的方子來, 解毒之事可稍延緩, 眼下自然是保命要緊。」

「是!」

「孤自是不舍」他低聲道。

一盞茶後,膳食送到。五味品相精美的菜端上桌,卻只有一副碗筷。

「.」

裴煦咽了咽喉,喉結上下微動了下,試圖解釋:「只是受了傷,為何飯都不能吃了?」

「枝枝,這是何意?」他目光閃爍,竟讓人覺得他有些委屈。

裴煦尚未來得及開口,她便抬手過來探自己的前額,「比開始時好多了,李太醫的方子果然管用。」

裴煦欲哭無淚,縱使是寄人籬下之時,他受的都是最好的待遇,能與主子同桌吃飯。可眼下因為中了個西瀾之毒,竟讓他受這樣的委屈。

某人一言不發地喝著碗中沒什麼味道的東西,很快喝完一碗,將碗放下,「還是很餓。」

「來人,給陛下添粥。」

「之前和他一起時,他分明很有耐心,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的一面。那鞭子光想想就疼。」說著,季枝遙帶著心疼的眼神便落在他傷處。

今日落在崇恩鞭下,是他有意為之。在察覺季枝遙在往回走時,他不僅故意讓崇恩的鞭子打到自己,還選擇了出血非常豐富的脖頸。那裡很致命,比尋常位置的傷口特殊得多。

「你醒了?」無意碰到觸碰到她臉頰,床側的人迷迷糊糊撐起身子,看向還是有些虛弱的人,「陛下可有感覺好一些?」

裴煦睡了會兒,身子卻越發困重。睜眼時,只覺渾身軟得很。季枝遙還在一旁守著,只是因為太累,不小心靠著床睡著了。

「這怎麼行!他都打人了,況且太醫還說陛下中了毒,只有西瀾人知道如何解。不賠禮道歉並切奉上解藥,這事便不能過去!」

「自是有些的。」他看季枝遙吃了半天,桌上的飯菜卻幾乎跟沒人動過一般。往日鋪張浪費,如今倒巴不得將這些剩的吃完,「不過枝枝說的對,眼下養身體要緊,多吃幾碗便是。」

季枝遙嘆了一口氣,「只能這樣了。」

片刻,她開口:「我自然是要留下來的,你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難道還要趕我走嗎?」

她說完好一會兒才想到自己又在同他講宮中瑣碎事務,忙及時打斷,回到正題:「陛下,崇恩今日怎麼同你打起來了?」

過了很久,裴煦覺得餓了,便想傳膳。

他微頓:「畢竟是西瀾王子,孤縱使有氣,也不能不顧大局與他對打。他年紀小孤一些,孤自然不能同他計較。」

「李太醫?」裴煦微偏頭,有意無意用側臉貼上她隨意放在床側的手,「孤怎麼不記得宮中有姓李的太醫?」

裴煦有些無辜道:「這些時日你都同他一起,孤許久未見你便想來看看。不過是喝杯茶的時間,崇恩覺得不悅,一氣之下便出手打了孤。」

裴煦走到桌邊,右手抬了抬,見那個座位是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

不舍

季枝遙看著他的雙眼,恍然反應過來腕上的溫度源自誰。可一瞬慌張後,卻沒有像從前那樣推開他。只微微垂首,目光落在他漂亮的手上。

而長門宮中,季枝遙還坐在他的床側,用冷巾一遍遍地擦拭他的額頭。

裴煦唇角似有若無地向上揚了些,差點被人看出端倪。很快調整過來後,他搖搖頭:「自然是要追究,只是畢竟是受人景仰的三王子,從輕發落便是了。」

裴煦再看了眼桌上的飯菜,不再爭取,很聽話地坐下,卻沒什麼心思地攪弄調羹。碗里的白粥攪得用力,雙眼卻盯著滿桌飯菜。

「陛下有所不知,午後你發了高熱,太醫們好不容易才將你的熱退下來,為了防止夜裡再燒,他們特意叮囑您不能吃油膩葷腥,我便叫人備下一鍋白粥。若是一碗不夠飽,就吃兩碗,三碗,總之一定管夠!」

「.」

一眾人又慌慌張張地出去, 推開門踏出去後,每個人都長長舒了口氣, 彷彿劫後餘生一般。

季枝遙故意夾起一塊肉,「今日廚房用心了,光看著便知很好吃。」

「陛下,你是不是不高興了?」季枝遙看到他悶悶不樂,放下 筷子問。

季枝遙看了他一眼,沒好聲起道:「之前陛下新定醫官考核,許多渾水摸魚的人被逐出宮去,走的人多了,自然要招新人,這李太醫便是新近招進來的。」

裴煦順勢伸手輕輕握住她手腕,低聲道:「不回去他那邊了好不好,留下來陪陪孤。」

而這受傷後的代價,也超出了他的預料。

季枝遙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跟玉檀吩咐了幾句,她便小跑著往後院去。

季枝遙不說話,很快便有第二位宮女上前,將一碗素粥放到旁邊的座位上,一刻也不敢多待,放下就轉身走了。

西瀾人並不以制毒聞名,東櫟很少和他們交戰,所以並不止他們喜歡往武器上淬毒。他自己探了探脈搏,便知此毒並不容易解。只是眼下也不重要,他的目的達成了,總不是白受了這傷。

眼前的人卻突然愣住了,裴煦一瞬間以為她看出了什麼,心跳快了些。

季枝遙聽這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實在沒忍住低頭笑出聲:「陛下,你何時這樣脾氣好了?陳栢也沒能及時護住你么。」

季枝遙垂頭,不再故意逗他:「若是今夜不再燒起來,明日午膳便能吃些好吃的了,謝陛下理解。」

「無需如此生分,孤知道你是為孤好。」

下人將第二碗白粥端來,他二話不說便開始低頭吃。

這樣寡淡無味的食物,他卻能面色平淡地吃完,看得令人懷疑是不是有人往裡加了調料,因而口味很絕佳。

「枝枝這樣看著孤做什麼?」他往旁邊看了眼,正好對上季枝遙的視線。

她視線躲閃,不自覺伸手摸了摸鼻子,「我沒事便不能看陛下么?陛下可要挖了我眼睛?」

「嘖——」裴煦笑了聲,抬手點點她眉心:「孤說過不會就是不會,你為何總不信孤?」

「可能是陛下給我的第一印象過於驚悚,忘不掉。」

第一次見面便是滿宮屍體,斷壁殘肢。就算只那一次,季枝遙仍舊無法完全沉浸在眼下的平和當中。

「孤會努力讓你忘記的。」裴煦低聲道。

用完晚膳,天邊還沒有暗下來。裴煦想去外頭透透氣,季枝遙便拿了件披風給他穿上。

「孤自己來。」他接過衣領兩端,手與她碰了碰。

季枝遙微微縮了縮,發覺是自己反應過大後,又很刻意地將手收到背後去,眼神有些飄忽。

「你們讓我進去!我要和阿遙解釋清楚!」

聲音從門外傳來,是誰一聽便知。其實季枝遙知道裴煦一定是說了什麼才會讓崇恩如此激動,出手打了他。否則以他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輕易失態,出使之地大打出手。

見季枝遙有些猶豫,裴煦垂眼想了想,隨後再抬頭時,眼中的陰鬱一掃而空,被莫名其妙的虛弱替代。

「外頭風有些大,我們還是進去避避風吧。」說完,裴煦卻沒立刻動,而是看了眼外面的人,「若是你想聽,你便去找他,孤自己回去歇息便是。」

說完,這人竟真的轉身要往回走。想來今日被打這一事,裴煦還沒有消氣。

走了兩步,身後的人沒有動靜。裴煦心略微有些慌,卻始終保持鎮定,恰到好處地咳了兩聲,隨後伸手在身體穴位上用力一擊,下一聲咳嗽時,便吐出一口鮮紅的血。

聽聲音不對,季枝遙原本是真的打算去尋崇恩,一回頭看方才還好端端的人,此刻便跪在地上,把著門想起身卻不能,看著令人有些心酸。

「陛下!」她轉身跟上,伸手將人好生扶起來,「你這個模樣,今夜太醫院怕是不能歇息了。快,我扶你進去。」

裴煦點了點頭,沒被她扶著的手在背後朝一個方向做了個手勢。下一刻,宮門便被關上,阻隔了外面的聲音。

崇恩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卻恨自己沒有機會接近季枝遙與她說清楚。

他自然知道裴煦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不想讓季枝遙同自己一回西瀾,更不樂意她與自己成親。可萬萬沒想到的是,裴煦微了阻止這件事竟能卑劣至此,實在令人鄙夷。

再在門口站了會兒,聽長門宮內歸於平靜,便知兩人已經回房。沒再多待,崇恩嘆了聲回到自己的宮中。

「今日西瀾的使臣又問了和親之事。」裴煦褪了外面的衣衫,只著寬鬆的裡衣,有些疲憊地靠在床側。

季枝遙本在給他吹葯,聽到他說的,動作微頓一下,隨後若無其事地繼續:「陛下希望我去嗎?」

「不希望。」回答速度之快,令她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去。

裴煦:「西瀾只是剛剛穩定的小國,連東櫟密探都無法摸清他們都底,孤怕你真去了會受人欺負。」

季枝遙撇了撇嘴,小聲反駁:「說的好像我在這裡無人欺負一樣。」

「誰敢欺負你?孤要了他命。」這話說的毫不猶豫。

可季枝遙緩緩抬頭,眼中正盯著自己心裡的答案。

裴煦:「.」

「從前剛認識,孤對你是很苛刻。可後來孤何時有欺負你,你不可這樣污衊。」

「就是有。」她堅持自己的,抬手將墨汁一樣黑的湯送到他嘴邊。

他口味淡,這樣苦的東西他討厭得很,聞到味道便皺著眉要躲開。

「不許躲!」為了能離他近點,她甚至站起來靠過去。

裴煦聽到這話,思緒竟跑到另一處。這樣的話往日他也曾對她說過,也沒幾回她是真的聽了的。

「孤晚些時候再喝。」

「葯涼了會更苦的,陛下,你當真比我弟弟難哄得多.」

「你弟弟?」裴煦很少聽她提起自己以前的家人,便抓住這個點想多聽聽她的故事。

只是季枝遙會錯了意,以為他不喜自己一直提過往,將葯往旁邊一放,便直直跪在地上:「我失言了,陛下恕罪。」

裴煦身子實在無力,一半因為毒,一半因為餓,沒有下床也沒有叫她起來。

「是孤從前沒有留意,叫你見多了孤訓下人臣子的樣子,便以為你也與他們一樣。」

「不能壞了規矩,況且我同他們,本身也沒什麼區別。」

「規矩用來約束需要被約束的人,孤不想約束你。」

「陛下,這樣不妥。以後我不會再多嘴,關於前朝和過往,我會慢慢忘記的。」

「季枝遙,孤不想總低著頭看你。」他們各說各的,似是較勁一般。

一句話堵的她啞口無言,只慢慢垂頭看著一塵不染的地面。

「孤想聽,孤想知道一些你過去的事情。你的弟弟,你的姐妹。就算你想說崇恩,孤也不會打斷你。」

季枝遙微抬了下頭,「陛下為何想聽?」

「孤總覺得不太了解你,所以想知道關於你的所有。」

裴煦垂首,看她一直跪在床前腰背挺直,像極了初次見面,她跪在太極宮前的模樣。

那時覺得她可笑,現在只覺得有些難受。他從前可以不被心緒左右,如今卻再也做不到。

「再不起來,孤今夜.不,日後都不會再喝一滴葯。」

季枝遙還沒動,他再補充,「也不會吃一口飯。」

「?」

「你你也太幼稚了,像極了小孩。」

裴煦不說話,態度堅決。

「好好好,我起來,你將葯喝完我便起來——」

只說到「將葯」二字時,裴煦已經伸手將葯碗拿來。藥味刺鼻,他硬是擰緊眉將這碗不知是救命還是要命的東西盡數吞進腹中,最後一口還沒咽下,他便已經看向季枝遙,不願意見她多跪一刻。

其實方才她就想起,只是腿跪軟了,在調整。聽到他兒戲一般地威脅自己,季枝遙覺得好笑才沒再動。

眼前的人面容卻是蒼白不少,喝完葯後更是難受得皺著眉,強行忍著不適。

「陛下。」季枝遙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他拿帕子擦一擦。

可他不知是真的假的沒看懂,反過來問她怎麼了。

跟著他久了,季枝遙也沒了什麼耐心,徑直走上前,伸手準備替他擦去。脖頸上忽然多了道很輕的力氣,她清晰地知道是他故意的,卻沒有生氣。

眼前的面容一寸寸地放大,直到,她垂眼時感覺自己的眼睫能輕輕掃在他臉上。

季枝遙腦中沒在想什麼,湊近他的唇,將殘留的些許湯藥舔舐,不讓他有機會靠近,自己往後退開,狡黠地笑了笑。

「這葯真的好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