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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屋內窗戶開著,房間比她方才那個大許多,應該是專門用來招待平常上山貴人的。

屋中燒著沉香,味道比往常濃烈,讓人覺得屋中乾燥,不像外面那麼潮濕。

桃花和其他人被送回房間,門外被他的人守著不讓出。

裴煦穿得簡單,一身單薄柔軟的墨色錦袍,一身鬆弛感。站在他身後,他的背影和窗外的雨幕融為一體。竟在那一刻,有一瞬間覺得他孤獨又破碎。

「哥哥。」她站了會兒,才輕聲喚一聲。

這樣親昵的稱呼,若是放在從前,這是相當冒犯,能掉腦袋的程度。可因為來了雲煙城,許多規矩和禁忌能暫且拋開,裴煦不會跟她計較。

他沒動,只抬手把他身前另一個茶盞斟滿。她看到後,很自覺地走上前,坐到對面的位子上,小口的抿。

唇碰到的一刻,她立刻皺眉挪開:「燙……」

裴煦瞥了她一眼,眼中的嫌棄和無語毫不遮掩。

」你怎麼也上山了?今日問陳栢時,他說你要在書房讀書。「

「我身份低微,陛下在皇室人中自然尋不到我。但若是清點掖庭宮女,興許能看到我的名字。」

裴煦的煩躁來得毫無根據,本想用那番話出氣,此刻卻覺得情緒不減反增。

「被人踩多了便甘願待在泥濘中,身為唯一僥倖存活的前朝皇室,你沒有一點擔當。」

她理解到裴煦誤會的意思,非常想為自己辯駁,可今日她又確實在那兒跪了許久,這件事情她百口莫辯。所以想了許久,只好硬著頭皮說是的。

裴煦:「你的本,便是你卑微得無法計入史書的身份,知道孤為何不殺你嗎?」

」陛下所言差矣。「季枝遙直接打斷他,反正今日已經將他激怒,便不再在乎什麼分寸了,」我對新朝並沒有過多的期待,在我眼裡任何人做皇帝都是一樣的,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

裴煦笑出聲,鬆開手,季枝遙跌坐在蒲團上。

裴煦放下茶盞,抬眼定定地望向他,想到今日傳報來的人說的話,略帶了些笑意:「聽聞這座古寺求姻緣很靈,來看看是不是真的。」

」你對我朝倒是忠心耿耿。「

他站起來,單手掐住她的下巴,緊緊捏著,沒多久就一片紅印:「按人頭數,當日死在太極宮外的皇室一個不差,又為何會多出你一個?」

裴煦坐下,望著窗外瓢潑大雨,」你最好當心禍從口出,長門宮所有多嘴多舌,語無倫次之人,都被孤拔了舌頭。「

「……」

每當他用這一招,季枝遙便會立刻被震懾住。原本要說出來大逆不道之言及時收口,轉而成:」只是如今我跟在你身邊,我的命由你掌握,所以我可能不忠於新朝,但一定會忠於陛下。「

「不需要陛下激我,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做你希望我做的那件事。我本不受重視,哪有被人譏諷一生還反過頭來幫他們的道理?「

她知道這句話可能會讓裴煦不悅,卻沒想到後果如此嚴重。他這人雖然手段狠毒,但從未對她說過什麼重話。聽完季枝遙說的,他先是喝了兩口茶,沒有再給她的空杯續茶。

季枝遙陷入沉默,可他卻沒有想要繞開的意思,接著說:「聽人說你在觀音殿里拜了許久。」

「看來是孤對你太好了,讓你覺得自己現下還有自由。季枝遙,人不能忘本。」

他說完這些,沒等她解釋,從一旁抽出一把小刀,隨意丟到旁邊的桌上。嘭一聲砸下,屋內屋外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季枝遙聽到這,便知道他想說什麼,不過是日日聽得那些,十幾年過去,她已經不再因為這個感到悲傷。當下情緒來源,是她之前當真以為這人留著自己的命是因為她能夠把裴煦照顧好。而現在看來,他不過是無聊時缺個消遣,若不死,日後還會成為他泄憤的對象。

裴煦聽完皺著眉,對她臨時轉變的話術感到不適。卻也只在片刻後指出她今日的稱謂錯誤,沒再談及方才那樣尖銳的話題。

他停頓許久,答案呼之欲出,盯著她那雙不忿的眼,「你以為我在攻城時不了解你們那個王朝的情況么?」

山雨連綿,一直下到半夜。佛寺中僧人搶修道路,卻因為雨勢太大而以失敗告終。山上糧食有限,所有人的飲食都必須控制,看到僧人送來的飯時,季枝遙都替後廚感到擔心。

裴煦就算不用皇帝的身份出現,卻也是雲煙城數一數二的大富商。這樣簡單的飯菜……恐怕他會難以下咽。

季枝遙在遠處停了許久沒過去,耳邊傳來他不咸不淡的聲音:「下毒呢?」

「……」

「哥,山上食物匱乏,你……多擔待。」說完,她將托盤放到桌上,「我胃口小,只用一點就可以了。」

裴煦看了眼盤中餐,並未猶豫,拿起筷子便開始夾。從夾起到咀嚼完吞咽,他全程動作不帶一刻停頓。

季枝遙看他並不嫌棄這樣的飯食,邊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邊在心中思索,總覺得自己其實真的很不了解裴煦這個人。方才端飯菜進來時,她生怕這人會大發雷霆,讓寺廟中的僧人重新做些葷菜。可他卻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根本沒有她想像中養尊處優的架子。

「邊塞戰場,士兵們吃的比這些差得多。」裴煦冷不丁冒出這一句,之後將空了的碗筷放下,習慣性拿一方手帕擦拭嘴角,飲一口茶,再繼續開口:「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受這樣的苦。」

季枝遙低頭看向今日的飯菜,的確都是素食,但對她而言完全算不上差。

「從前在吃的比這些差些,我覺得這樣很好。」

裴煦望著她沉默了會兒,沒讓她這話落下:「便是只愛吃這些素的,才長得如此瘦弱。」

她有些心虛地垂首看向身體某處,羞赧地抿了抿唇。

裴煦:「若是遇到歹人,隨便一個便能叫你粉身碎骨。若是孤我不在,你當如何自救?」

季枝遙默默放下飯碗,學著他剛才的舉動,有模有樣的,須臾才回答他的問題。

「我不自救,若是深處絕境,我會自己了結。」

「.」

一聲驚動天地的雷響徹山林,一時打斷他們。季枝遙被突然的聲響嚇得身體震了震,而眼前的裴煦卻並沒有過多的反應。

她覺得奇怪,就算武力、定力再高之人遇到突然發出的聲響,也不至於一點反應都沒有。若非他無法掌控天雷,季枝遙都要以為方才那聲響是他故意為之。

起身想關窗,卻在走到窗邊時留意到某人的眼神。他不說話,只沉默地盯著。可僅僅這一個眼神,就足矣讓季枝遙原封不動地回到剛才的位置坐好。

「你喜歡雨。」

裴煦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一串手持,圈在手上慢慢摩挲:「若是沒話說,可以準備準備歇下。」

「現在時辰還早.」她弱弱反抗,卻的確不知道除了準備就寢還能做什麼。

「我昨日提醒過你了,若撐不過去半死不活,我不會救你。」他再次重申,語氣稀鬆平常,卻讓人心中忐忑不安。

裴煦昨日同她說了自己身上的毒沒有完全解掉,並且會在這段時日爆發。若是她猜得不錯,他今日上山也是為了確保季枝遙毒發時不會失態而引起麻煩。

季枝遙輕嘆了聲,站起身向他福身行禮:「那我先回了。」說完轉身就往門口走。

「還想去哪兒?」

身後傳來木珠撞擊小几的聲音,他的腳步慢慢在身後響起,靠近。越靠近,季枝遙下意識地覺得背脊越僵硬。

「你是想讓那些下人看到你那副求死不能的模樣嗎?」

她緩緩垂下頭,一直緊緊攥著裙擺的手也鬆開。沉默半響,她先回頭,見裴煦就在自己三步之外。

心中的矛盾無解。她既想說這樣荒謬,又心知眼下除了此法已經沒有任何能拖延的餘地。若是激怒了這個人,他能幹出隨便找個人糟蹋自己的事。

在門邊做了許久心裡建設,她才終於敢抬頭看向他的眼睛。裴煦一直看著她,觀察她所有神色變化,包括她的不安,排斥和無可奈何。

儘管看著有些可憐,裴煦也沒有任何要放過她的想法。今日這人歡歡喜喜來觀音殿求姻緣,這實在是直接挑戰他的權威。

他再往前走了一步,季枝遙看著地上的影子再拉大了些,頓時慌神抖著聲道:「還沒毒發.」

裴煦抬手,屈起食指用背側緩緩磨過她的臉頰,同時低啞的聲音在耳畔想起:「我沒這個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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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床不像宮中,沒有床帳,窗戶還有幾個是破損的,夜裡風大些便能吹出呼嘯的聲響。

她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渾身無力,眼角滿是淚光。唇上有幾道明顯的咬痕,還在往外滲著血。

裴煦休息片刻,從旁邊拿起自己的衣服換上,之後起身準備向外走。抬步走了幾下,又折回,目光帶著事後的冷漠和對她的一絲憐愛,伸手將內側的錦被往外一扯,遮住她衣衫凌亂的身體。

確認好這個,他才再次往外走。

「你去哪?」季枝遙的嗓音已經啞的不行,雖然剛才一直在極力剋制,甚至在受不了時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也留了傷痕,但似乎怎麼算都是自己吃虧。

裴煦沒立刻回答,走到門旁推開時,轉頭又再看了她一眼。那個眼神,竟讓她感到離別的決絕。

而她也不知為何在那一瞬整個人意識模糊,四肢的力氣弱到極致,只能眼睜睜地看他離開,做不了任何挽留。

季枝遙用盡所有力氣掀開被子,努力起身想跟他一起走,卻在不慎失了平衡掉下床榻時,聽到不輕不重的關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