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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正文卷

第十四章

在水中度過了半月,季枝遙終於在一個晴天久違地踏上陸地。他們剛登陸不就,季枝遙就聽說有人下令封鎖水路,從長安到江南渡口的所有船隻來往都需要地方官員確認,沒有通行令者,一律停靠搜查。

不需要想便知道這是用來搜捕誰的。

不過裴煦似乎早就安排好一切,甚至知道他們會如何做。新上任的那位皇帝,早在五天前便在沿途口岸對著陸人員進行地毯式搜索,數日無果,才稍有鬆懈。

裴煦刻意讓手下的人行船慢些,為的就是躲避這個。

她抬頭,快速地觀察了一下四周。正好是午後,周圍值守的官兵剛填飽肚子,毒辣的太陽逼得他們都躲到樹蔭下乘涼,不多時便鼾聲四起。

季枝遙輕手輕腳地繞過他們,生怕驚醒後惹出事端。相比下,前面的兩人似乎並沒有這個顧慮,大步流星,絲毫沒有被「通緝」的危機感。

所幸樹下的人都睡得很死,除了他們,許多來往做買賣的商人也一同渾水摸魚離了口岸。

「陛公子,前面就是新購置的府邸,雖然遠離集市,卻近山臨水,風景很美。」陳栢換了稱謂,向他介紹著,「此處離南山寺很近,若是有心祈福,步行去也很方便。」

季枝遙在後面默默聽著,總覺得他們不是真的在介紹這座府邸本身,更像是在交換什麼信息。不過,她並不好奇,若不是陳栢嗓門大,她根本不會聽到。到了雲煙城,她唯一會時刻留意的只是裴煦的動向。

雖然這人性情不定,跟著他卻莫名有安全感,叛軍此刻若是尋找裴煦無果,很有可能會從他的貼身近侍開刀。一眾人中,只她不會武功且地位特殊,季枝遙知道自己處境危險。

季枝遙睜開眼,聽後點了點頭,又小聲地問:「那你呢?」

季枝遙面上溫柔地笑著,眼中卻很平靜。哪裡是方便照顧自己,是方便照顧裴煦而已。出行的這一眾人中,只有他需要有人無微不至地伺候。

「一路受委屈了,稍後便讓人給你買新衣裳。」他視線低垂,隨手撣了撣早已扯得亂七八糟的絲線。

「謝陛——」

他們初來乍到,難免惹人注目。裴姓張揚,放眼天下除了從前沒落皇室宗親,無人敢以此姓自居,於是他便換回從前在丞相府做幕僚時的名諱「謝七」。

「那人生性多疑,雲煙城也並不安全,記住誰都不要信。」裴煦淡聲告訴她。

季枝遙還是不放心,垂著頭自己在分析。

不等她說完,裴煦眼中的溫和便轉而回以往熟悉的狠戾,像一頭蟄伏的野狼,暗暗向她發出警告。

「……」

「.」

裴煦並未跟她透露太多上京的重要信息,見她眉間輕輕蹙著,看上去好似真的很擔心一般,便道:「那人不熟悉我朝情況,應當無事。」

「兩位的房間已經安排妥當。」說到這兒,陳栢不由得頓了頓,「公子擔心小姐夜裡怕黑,特意選了鄰近的院子供你居住,到時若有不便也好照顧。」

「多謝兄長關心。」她彆扭地說完,掀開帘子先躲了進去。

裴煦緩緩轉過頭,沒搭理她。

「就算他真的找來了,孤也有辦法讓他沒法活著回去。」

「可是,陛下並沒有清掃朝中舊臣,知道您是丞相幕府中人者應該不在少數,若是被發現了便危險了。」

季枝遙有些不習慣他這樣的好脾性,觸碰到他微涼的手時,有些膽怯地顫了顫。

季枝遙雖然閉著眼,卻全然沒有睡意,只是在閉目養神。一路聽著車外的人聲由少變多,又漸漸地從熱鬧歸於平靜。他安排人購置的府邸實在地處偏遠,難怪他們要乘車。

裴煦在旁邊懶散地坐著,因為這回讓她上了馬車,位置有些擁擠,他不得不離旁邊的窗近一些,偶爾被飄起的車簾打到臉,不悅地皺下眉。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很快便到停放馬車的巷中。裴煦先行踏上馬車,之後站定,側身向她伸出手。

這話一出,季枝遙莫名感到心安,認真吹捧了幾句,便靠著身後的座椅淺作歇息。

季枝遙看到他的反應,心中默默為自己捏了把汗。可能是她真的把裴煦照顧的挺好,他對自己的容忍度似乎提高了,但不意味著她能放肆。

而她方才還小心翼翼試探的眼神,在裴煦閉目後也慢慢變冷淡,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從小時候起,她就知道誰都不能相信。接近誰,也只是有所求,這樣的自私她認為沒什麼大不了,誰不是為了自己活著的呢?

今日到碼頭時是午後,到府邸時,天氣依舊很熱,街邊的商販也開始吆喝著賣東西。偌大的府邸大門緊閉,直到馬車停靠,兩人從車上下來,裡面的侍女侍衛整齊劃一地將門拉開。

季枝遙抬頭看去,縱使在皇宮見過許多世間上品,也依然會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江南比上京溫柔得多,風輕柔地吹拂,將珍貴樹種的葉子吹落。府中有溪流環繞,進門便是一座小石橋。流水潺潺,小錦鯉在其中緩慢遊動,被人驚了便突然鑽到荷葉底下躲藏。

左手邊有一座小涼亭,上面有新沏的茶水,一旁早已擺放好從北邊運來的冰塊供貴人們解暑。

季枝遙還沒仔細看完,視線便被一道背影遮擋住。

裴煦右手背在身後,手上玉扳指襯得盡顯出他幾分溫潤。他雖然初來乍到,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聖,但舉手投足間的貴氣都讓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滿院侍從無一人出聲說話,安靜地站在一側等候指令。不出聲,不好奇,不打探。這是裴煦挑選下人的底線,陳栢還是相當了解他的主子。

「先回房歇息,晚些時候到書房找我。上次你不懂的醫理,今日正好得空能給你講。」

季枝遙微頓了下,道了聲好。

她被兩個侍女送到房中,她們也不說話,將所有東西安置妥當,兌好沐浴用的涼水後便默默退出房間。

一路奔波,她風塵僕僕,梳洗過後換上寢衣便到床上好好睡了一覺。這是她這段時日休息得最好的一次,因為過於勞累,侍女也沒有叫醒,她直接睡過時辰,忘記去書房中找他。

而裴煦似乎也沒有催促的意思,只在用晚膳時讓人來叫醒她。

季枝遙有些匆忙,頭髮只用一根玉簪子挽起,也沒仔細看櫃中衣物,讓人隨便拿了一套穿上便走去前廳。

走去時,遠遠望進室內,陳栢站在裴煦身側認真彙報,聽的人漫不經心,手中還在翻閱一卷書。聽到聲響,他們兩人一前一後抬眼望過來,兩人都定住,讓季枝遙心中發毛,跨過門檻時感覺心都顫唞了一下。

「兄長。」她聲音比往日小一些,也不敢抬頭看他。

裴煦微愣片刻,語氣溫和:「坐下用膳吧,今晚夜色好,莫要耽誤賞月的好時辰。」

「好。」

新進府的侍從可能覺得裴煦作為兄長對待妹妹十分體貼溫柔,然而季枝遙本人和陳栢看在眼裡,莫名覺得恐怖。

畢竟了解他的人都無法將溫和、溫柔與他聯繫在一起。總覺得每一句話都藏著刀片,綿里藏針,讓人實在無法細細體會其中暖意。

季枝遙口味淡,平常胃口不大,今日卻多吃了些。讓她驚訝的是就連這樣的小細節裴煦都看在眼裡,放下筷子後吩咐下人日後常做這些菜式,小姐喜歡。

她不好在這時道謝,只淺笑了一下,繼續默默吃碗中食物。宮中禮教森嚴,裴煦從小接受的是儲君的教育,因為在吃飯時並不被允許多吃,再喜歡的菜也只允許淺嘗,所以他比季枝遙早用完膳。

「近來喜歡喝什麼茶,讓人從庫房找出來。」

他每開一次口,季枝遙就要緊張一回。總覺他說話時,有夫子學堂提問的緊迫感。而他方才問的,真是她一竅不通的方面。

思索片刻,她放下筷子乖巧道:「我何時挑這些了,兄長給我的我都喜歡,你拿主意便是。」

裴煦看著她,似乎彎唇笑了下。不知是在諷刺她演技非常,還是真的有什麼情緒。

窗外天色暗下來,濃重的雲將夜空包裹住。用完晚膳,她跟著裴煦走到院子里,抬頭看著天,只覺得今晚怎麼看都不像會有月亮。

身後有侍從將一箱冰塊搬到小涼亭中,季枝遙看到心中不得不感嘆他的奢侈。冰塊就連在宮中都是珍貴的東西,他此行身份是西邊來的商賈,這樣大肆鋪張,總讓人擔心家中進賊。

「你先去,我回書房拿個東西。」

季枝遙下意識感到不安,站在原地不動,「進屋等不行嗎?」

裴煦斂了下眉,對她的顧慮感到無奈,「家中冰塊都搬到了亭中,那邊涼快。」

見她保持懷疑,裴煦也放棄,招手將陳栢喊來吩咐幾句,之後走到前頭。走了幾步,折返,停在她跟前。

她下意識的反應讓他有一瞬不悅,只是迅速壓下,垂首拉著她袖口一角,附耳說了一句話後便將人帶去了亭子處。

這樣的舉動,旁人只覺得兄妹情深,根本看不到季枝遙剛才步履有多僵硬。

坐下後,裴煦用上好的紫砂茶壺幫她倒了一杯茶,語氣溫潤,有無限的溫柔和耐心,彷彿剛才那句用輕飄飄的人命威脅不是他說的。

「試試。」

「.」

季枝遙面無表情地喝完後擠出笑容,「真好喝,多謝兄長。」

「有多好喝,你且說。」他又倒了一杯。

「.入口潤而不澀,有回甘,當為上品。」

裴煦喝了一口後,動作隨意地放下茶盞,往前靠了些,低聲告訴她:「這只是最普通的紅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