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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正文卷

第一章

夜靜更深,上京城一片死寂。本是鑼鼓喧天的除夕,滿目唯余蕭索。

今年凍得早,自歲末便連著下了幾場雪。昨個兒坊間還說著瑞雪兆豐年的吉利話,一覺醒來就變了天。

除卻寒風凜冽叫人凍得發抖,從昨夜起便沒消停的兵戈交戰聲更令人惶惶不安。鐵騎踏過處,濺起滿地泥濘,排山倒海的架勢,縱是屋外有人哭嚎求救,也無人敢推開那扇單薄的門。

天將破曉時,承天門外。

禁軍人單勢孤,節節敗退。不過半柱香時間,便叫人血洗宮廊。

宮門攻破起,偌大的皇宮中便像失控一般,無論男女貴賤,通通亂了陣腳四處逃竄。

有幾人嚇破了膽,一時沒辨清方位,直接撞上今日破城的玄幽軍主力部隊,沒來得及驚呼,喉間便赫然爬上一道深深的血痕。

兵器碰撞聲仍在持續,為首的將軍卻已翻身下馬,走至隊列後的車轎前,躬身道:「殿下,事已辦妥。」

呼嘯的冷風捲起車轎門帘一角,只勉強瞥見紫衫袍襕邊勾的金絲蟒紋。

太極宮是前朝皇帝居所,奢靡無度,連殿外的石柱都鑲了金銀寶石。

陳栢上前將皇帝踢開,皺眉斥道:「卑賤胡人,豈配問殿下名諱?」

「半月內,上京屠城,南月百姓無人生還。連著綿綿不絕的春雨,都帶著散不去的腥血味。」

「前朝餘孽大部分已擒獲,除幾個宮妃已自行了斷,應已清理乾淨。」待他站定,陳栢繼續向他稟報。

裴煦沒有被他情緒感染,自始至終平靜地出奇,見他失智模樣,不免想到幾日前在朝中,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

張國安也愣住,嘴一張一合,顫唞道:「你姓裴……」

此刻狼狽至極,那人顧不上君臣之別,掙扎著要往前撲,喉中嘶啞吼道:「簡直荒唐!你這個叛國逆賊,若不是本相當初帶你入府,你謝七能有如今的氣候?」

「丞相大人高才大德,當日知遇之恩裴某不敢忘。念及舊情,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老皇帝微愣了下,思緒被方才話中的一個字眼牽住,片刻後忽的抬起頭,不顧脖子上架著的兩把利劍,往前爬了兩步:「你說你姓什麼?」

老皇帝瑟瑟發抖,是所有人中最恐懼的一個。聽到腳步聲,便瘋了似的喊護駕。

裡面的人鬆了松筋骨,微嘆了聲。一夜交戰費心勞神,興許累壞了,不曾想攻下這皇城也需得一晚上的時間。

陳栢同副將交代幾句,小步跑著跟上這位主。

裴煦離他幾步之遙,目光掃過一地人,最後與一雙不可置信和震怒的眼對上。

裴煦眸色很淡,並未作任何表示。垂眸看一地鮮紅,微頓了下。

一步一步,血液輕輕盪起微波。道路上倒著屍體,他也並未繞行。耳中滿是□□被擠壓的黏膩聲,他踩著屍骨血肉,徐步朝太極宮方向去。

陳栢:「陛下當是糊塗了,不若讓臣與您說道說道。故國南月迂腐,廢賢立長,至國破家亡,胡人鐵騎破山河。」

一同跪在院前的,還有三五妃嬪,衣衫凌亂,露出的嫩白肌膚上落著青一塊紫一塊。

老皇帝抖得頭髮凌亂,脖子上已經被架著的刀磨得血肉模糊:「前朝亡已!前朝亡已!!這根本不可能……」

陳栢以為他不喜血腥,正說可以重新起轎,他便徑直踏進血泊中。

裴是舊朝國姓,除皇室血脈外,無人以此姓自居。

安靜少許,車轎門帘微動,一直立在車旁的將軍立刻伸手將簾拉開。刺骨的寒風卷著飄雪,紛紛點點打在出來者衣袍上,落下深淺交錯的圓團。

「殿下不過是取回自家東西,怎麼就成了逆賊?」陳栢厭惡地盯著匍匐在地上的一眾人,憤憤道:「你鳩佔鵲巢,屠戮無辜布衣百姓,縱使是千刀萬剮而死,也死不足惜!」

陳栢與他對話途中,裴煦已走開。在院中悠哉晃著,像在散步般。若不看地上所經之處滿是血跡,真當以為此刻歲月靜好。

「陳栢。」他淡淡一句,引去所有人注意。裴煦面上已然不耐,似也懶得聽那些陳年舊事,冷聲下令:「殺了就是。」

話落,才靜下來的院中傳出一聲聲驚呼。刀起落間,人頭掉地。男子已殺盡,剩下的幾個年輕宮妃,什麼也顧不上,徑直爬到裴煦面前,剛要伸手抓他衣角求情,再是天降一刀,一聲慘叫,院門的地磚前滾來一節斷肢。

女人們叫聲凄厲,整座皇城都能聽到她們的慘叫。

裴煦不近女色,陳栢向來知道。所以方才她們的手還沒碰到他衣袍,就被迅速截斷。眼下她們叫得聒噪,同樣也是殿下討厭的。於是三兩下,幾個女人一併被抹脖,太極宮終於徹底安靜。

東邊旭日初升,陽光所到之處儘是鮮血淋漓。當年胡人入侵屠戮上京,殘忍至極。而如今前朝南月的廢太子,以同樣的殘忍告慰在天之靈。一時間,竟不知是誰更甚些。

「殿下,我們如今應怎麼做?」

裴煦褪了一身血氣的外袍,瑟瑟發抖的宮婢將寢殿內所有物件都更換一遍,抱出來的被單,還透著今晨老皇帝身上的[yín]靡腥味。

他微斂眉,看著那處宮殿厭惡極了,先道:「尋一座無人居住的寢宮,將這處燒了重建。」

陳栢並不意外:「是。」

他走到龍椅上稍作休息,想起還沒回答他的問題,復抬頭,只道:「清掃餘孽,其餘反抗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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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夜起,宮裡就吵得出奇。季枝遙原本就有夜卧難眠的病症,整晚翻來覆去,幾近躁狂狀態。

好在晨間,終於消停下來,她得以入睡,還少有的做了夢。

臨近午時,她正準備起身洗漱,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與人的對話。

「……此處久無人居,只是地處偏遠,實在不宜陛下屈尊。」

「地處僻靜,無人居住便好,讓人收拾一下,稍後……」

他們的對話被吱呀一聲推門打斷。季枝遙身著褪了色的宮衣,微蹙著眉疑惑地走出來。庭院里兩人,她只認得那太監。

「李行,這是在做什麼?」

李行嚇得快跪下,完全忘記秋水苑一直有人住著。只是這位主幾乎不出門,不參與任何宴會,以至於所有人都忘了她。

陳栢捏著劍鞘,偏頭看向李行,季枝遙也不解地看著他。

李行腿一軟,直接跪下:「陳大人饒命,這位是前朝不甚受寵的七公主,奴才……奴才不知她住這兒。」

「陳大人?」季枝遙不認識朝廷的人,每日只與花鳥作伴,根本不知道宮變的人,還以為他是朝中的臣子:「不知陳大人來這所謂何事?」

她雖打扮樸素,舉手投足確實高貴得體。陳栢沒懷疑她身份,只是一早見的都是發瘋癲狂的女子,此時見這位冷靜的模樣,覺得有些不適應。

陳栢大概猜到她處境,不知為何,直覺覺得應當讓殿下親自裁決,「公主殿下,請您去太極宮一趟。」

她本想追問,垂眼見劍柄處刺眼的光,遂跟他走了一趟。

越近太極宮,血腥味越重。她這才隱隱察覺不對勁,往常這時,她那位荒淫無度的父皇,應當在宮中奏樂玩樂才是。今日奇怪,靜的讓人發怵。

陳栢在太極宮門前停下,門前屍體已經清走,只是門口的那隻斷肢還在。季枝遙一眼見到指甲上的蔻丹,心中一驚,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遠遠望去,有個人坐在龍椅上。

可那人神清骨秀,縱是略微鬆散地靠坐高位,也難掩其涼薄。

不可能是她父皇。

裴煦一夜沒睡,精神不好。聽見錯雜腳步聲,知來者不止一人,才微睜眼看了看。

目光在季枝遙身上停留少許,便移至一旁的陳栢。

「殿下,這是前朝一位不受寵的公主,宮人逃竄之時當是忘了她,方才才從秋水苑帶來的。」

聽他說完,裴煦有些困惑,調整了一下坐姿,依舊不言,那神色彷彿在說「所以呢?」。

季枝遙聽完,低聲問:「前朝……縉朝覆滅了?」

李行在後面嚇得大氣不敢出,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還敢妄言。思及此,李行像尋常那樣,直接給了季枝遙膝蓋後窩一腳,令她直直跪下。

咚一聲,不輕不重地盪在宮中。

季枝遙蹙了下眉,卻也沒有反抗什麼。

陳栢見裴煦不做表示,心想剛才做錯了決定。他怎能妄自揣摩殿下心思,清掃餘孽的意思,自然是所有人都得死。

「臣這就將她處理了。」

說完,後面上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駕著她。冰涼的刀貼著脖子,季枝遙順勢抬起頭,看向高座上之人。

「旁邊那個先殺了。」裴煦淡聲道。

旁邊那個,指的李行。

他大驚失色,原以為只要效忠新主子就能活命,哪裡知怎麼觸怒他了:「饒命!陛下饒命!!奴才罪該萬死,奴才罪——」

李行直接被大刀斬了脖子,圓滾滾的腦袋撞到她腳邊,弄髒了衣裙鞋襪,濺了一地血。

季枝遙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恐懼和驚嚇的神色,甚至低頭與遊離腦袋上的眼睛對視時,更多的反應是噁心和嫌棄。

裴煦平靜地看著殿前的人,眼見著刀重新架在她瓷白的脖子上,她依然腰背挺直,並不出言求情,也不哭嚎吵鬧。

怎麼形容她的眼神,像是得以解放,視死忽如歸的模樣。

他低頭情緒不明起身,拿了一方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擦自己的手,緩步停在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睨著。

「公主……」他頓了頓,尾音輕飄飄的,語氣不甚在意。

環顧宮中跑的跑,逃的逃。眼下連個侍奉的的都沒有。

於是,他將帕子隨手丟到她跪著位置的前邊。伴著淡淡的血腥味,季枝遙聽到他說。

「正好留下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