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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已等你無數春

穆之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軒轅山莊的卧房裡,胸口的傷已經並無大礙。

她赤著腳跑下床,一開門,就聽到有鼓樂之聲從軒轅山莊外傳了進來。

她循著聲音一路走去,發現山莊外圍滿了人,不少都是雲州城的百姓,那些人手裡拿著鍋碗瓢盆、絲竹弦樂,載歌載舞。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歡喜之色,像是有什麼重大的喜事。

「發生什麼事了?」穆之隨手拉住一個大嬸,問道。

那大嬸的腰上掛著一面大鼓,正打得歡,被穆之打斷,也不生氣,笑呵呵道:「妖族亡了,以後啊,再也不會有妖怪咯!」

穆之一愣,這是怎麼一回事?

讓妖族覆滅,豈是那麼簡單的事?

「這山莊里的人呢?都去哪兒了?」穆之回過神來,有些急切地問道。

大嬸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穆之只好自己去找,她找了許久,才在一處角落找到東白的身影,他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看著面前熱鬧的景象,神情卻有些鬱鬱寡歡。

「東白!」穆之叫了一聲。

東白一聽到這聲音,頓時就蹦了起來,有些磕磕巴巴地問道:「夫……夫人,你怎麼醒了?」

尊主的術法怎麼失靈了?不應該啊……

「這怎麼回事?司玉他們人呢?」穆之沒注意東白的異樣,兀自問道。

「那什麼……尊主找到了弱水之濱,把神石給毀了,妖族一直以來都是靠神石維持能量,所以神石一毀,他們也就亡了……」東白解釋道。

「那司玉呢?」

「呃,尊主去安置族人了,無相山已經消亡,秘境也不在了,所以天族上下需要另擇福地居住。」

穆之一愣:「那你們以後住哪兒?」

「等尊主安置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穆之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人,心裡咯噔一下,抓住東白的衣袖問道:「金圓圓呢?她怎麼樣了?」

「金姑娘被沈陌帶走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我昏睡了一個月?!」穆之頓時提高了音量。

東白有些心虛地垂了垂眸。

「金圓圓的傷沒事嗎?你們怎麼讓她被沈陌帶走了?」穆之繼續問道。

東白搖了搖頭,他可不敢告訴穆之沈陌帶走的金圓圓是躺在棺木里的……雖然尊主後來說過金姑娘並無大礙。

山莊外的百姓很快就散了,據東白所說,自從妖族覆亡之後,雲州城的百姓便多了這麼一項特殊愛好,每到傍晚,都要出來載歌載舞一番。

穆之看著散去的男男女女,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存活了千萬年的妖族,就這麼簡單地覆亡了?

雖然像夢,但終究還是塵埃落定了。

劫後餘生,大概便是如此。

不過,人族的百姓可以載歌載舞、盡情歡呼,軒轅宸等人卻因為公孫景的死,遲遲未能恢復心情。

公孫景的死訊也給穆之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很多年以後,她都依然能記得這個曾經向她表過心意卻大方退回婚書的坦蕩少年,她想,如果重來一世,如果她只是一般世家的普通兒女,不曾被母親送走,那麼,也許他們能夠循著命運的軌跡,理所當然地走在一起,締結良緣。

三個月後,東白正在吃飯,穆之一屁股坐到他面前,做嚴肅狀,問道:「司玉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東白把頭埋進碗里,含糊道:「快了。」

「三個月前,兩個月前,一個月前,你也是這麼說的!」穆之瞪了瞪眼,「你們天族到底搬到哪裡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尊主他回來才知道呢……」東白繼續埋著頭說話。

穆之站起身,一把抓住東白的頭髮,強迫他抬起頭來,眯著眼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絕對沒有。」東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真的?」穆之有些不相信。

「千真萬確!」東白點頭如搗蒜,「我要是有一句假話,就讓我打一輩子光棍!」

反正他也不想娶妻生子。

穆之鬆開東白,氣餒地坐下:「他怎麼還不回來?我頭髮都要等白了。」

東白垂了垂眸,眼中閃過一絲憂色。

這天晚上,穆之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索性起身出門溜達。

自從妖族覆亡後,軒轅山莊的結界撤銷,再也不會有半夜突然響起的鈴聲,眾人總算能睡一個安穩覺了。

穆之想起此前荀二經常去後山看些花草,心中難得起了興緻,往後山溜達而去。

月光很亮,給後山的花草都鐸上了一層柔和的白光,這樣安靜的月夜,穆之卻絲毫不覺得害怕,因為,再也不會出現一個鷹弒,把她擄到妖族,讓她經歷噩夢般的日子。

可是,穆之這念頭剛浮起來,她就看到了一個噩夢般的人——鷹弒!

仍是那張可怖的陰陽臉,仍是那一襲黑衣,只是原先烏黑的頭髮盡數變白,人也有了老態,只見他站在一個小山洞的洞口,正雙目炯炯地望著她。

在這個月夜下,他的目光仍然銳利無比,但卻沒有往常那般瘮人,反而多了一種詭異的溫和。

「你終於來了。」鷹弒的聲音緩緩響起,嚇得穆之渾身一抖。

「你敢叫一聲,或者動一下,我就要了你的命。」穆之正想拔足狂奔,就聽鷹弒涼涼地道。

穆之的身子一僵,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只指著自己的胸口,磕磕巴巴道:「你、你可別亂來,我、我這裡多的是心頭血,隨時能叫你灰飛煙滅。」

鷹弒嗤笑一聲,穆之頓時不敢吭聲了。

過了會兒,穆之見鷹弒遲遲沒有動作,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鷹弒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穆之被看得毛骨悚然,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鷹弒突然笑了,他看著面前美貌驚人的人族姑娘,回想過去漫長得數不清年月的時光,好像從未有過一人可以讓他這樣惦記,惦記到他明明大限已至,卻還硬撐著一口氣,想見她一面。

偏偏這個姑娘,怕他怕得要死。

偏偏她的血,可以置他於死地。

偏偏他,得不到她……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

至少這一生,他眼中最後的景象,是她—— 他漫長又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抹燦爛明媚的亮色。

而更讓他欣慰的是,那個得到她的人,已然比他更早地長眠在弱水之濱,再也不能擁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