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莫克瓦格

第十九卷 精靈之血

月光在北部海岸照出一片白瑩瑩的區域。

龍船於此處下錨。

海浪拍打船舷,卡茲、卡茲,鉸鏈轉動。

噗通、噗通!

懸在巨大船體兩側的一艘艘小木船相繼墜入水中。

一隊帶著盾牌、戰斧、利劍,弓箭,穿著顏色雜駁、樣式不一的棉甲、盔甲、鏈甲的史凱利傑男人沉默地劃動船槳,駛向不遠的海岸。

一個身形高大壯碩的男人站在木船最前方,赤膊上肌肉虯結紋有星形紋身,大鼻子,嘴唇纖薄留有短須,戴著一副黑色鐵皮頭盔,狹長陰冷的眸子眺望不遠處印達爾斯費爾島上閃爍的燈火光芒,嘴角噙著冷笑。

「莫克瓦格老大,咱們真要洗劫弗蕾雅神的殿堂?」坐在他身後留有絡腮胡的副手憂心忡忡地說,「您忘了嗎,我們許多兄弟出海前都要向弗蕾雅祈禱,我們的冒犯之舉必將遭受神罰!」

划船的幾個大漢聽到這番話,也不自覺認同地點頭。

「你怕了,艾納?」高大的男人,厲聲質問,沙啞的聲音在海面上穿出很遠,「哪裡有所謂的弗蕾雅神,你見她現過真身?我敢保證,哪怕是她的祭司,最虔誠的朝聖者,也沒見過弗蕾雅顯靈。」

「所謂的神,不過是古代人用來愚弄凡夫俗子而編造的謊言和笑話!」

「我,莫克瓦格和我手下的戰士才不怕那種故弄玄虛的玩意兒!」

「我們戰績赫赫,諾維格瑞、朗·愛塞特、尼弗迦德的商船……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男人銳利目光徐徐掃過一眾手下,眾人不禁揚起了頭,「我們無惡不作,殺死士兵、女人小孩和老人都是家常便飯,我們無所畏懼,所有史凱利傑人都知道莫克瓦格是群島最膽大包天的海盜!」

男人的咆哮壓過海浪的聲音。

「但他們還有個臭屁的說法!我們誰都不怕,偏偏畏懼這個古代人編造出來的虛偽的神!見到她的祭司也只能繞路逃竄。」

「我受夠了那些污言穢語,今天晚上,我們就要讓這些蠢貨瞧瞧厲害,打他們的臉!」

「搶光弗蕾雅神殿!」莫克瓦格站在船首,左手長劍敲擊右手盾牌,「飽嘗祭司和朝聖者的鮮血!」

「我要完成前所未有的壯舉,我們要推倒愚民磕頭叩拜的女神雕像,往弗蕾雅的身上撒尿!」

「群島的國王,七大家族的領袖也將望塵莫及!」

「我們是史凱利傑最偉大的海盜!」

月光照出一張張發紅、興奮的臉龐。

但也有相當一部分面露猶豫之色。

……

寂靜的深夜。

一艘艘木船靠岸,三十多人的隊伍在印達爾斯費爾島的北部無人區登陸。

一道道全副武裝的身影往著中央的神殿無聲疾行。

另有一小隊分向南方,預防多納·辛達領主派來士兵支援。

……

就在海盜登上印達爾斯費爾島的那一刻。

弗蕾雅的神殿,哪怕是在夜晚。

依舊有昏暗的燈火飄搖。

寬敞靜謐的神殿正廳,一排蠟燭散發出潔白光芒,照亮簡潔的地毯、垂過橫樑的金色布簾、以及漆成紅色的立柱,而從高窗透進來的月光,恰好籠罩在大祭司烏伐披著白袍清瘦的身體上,就像母親撫摸孩子那般溫柔。

她跪坐在樸素的大理石祭壇前,雙手合十,安靜地祈禱、冥想。

周身閃爍著淡淡的金光。

而她身前,那些神聖動物、貓和老鷹的塑像高處,在用來為信徒還願的石制貝殼之上,聳立著「偉大母親」弗蕾雅的女神像。

她充滿母性,身著隨風飄揚的長袍,腹部高高隆起,懷有身孕。

她低垂著頭,面部特徵被一塊布遮住,雙手交疊在胸前,上方的金色項鏈中央鑲嵌著一枚玫瑰花切面的水藍色鑽石。

烏伐心有所感地睜開了眼。

目光轉向「窺探並聆聽秘密」的貓,「從高處俯視」的鷹,眼前突然出現一幅畫面——一群身形精悍的惡徒,提著火把,結成一列長龍,來勢洶洶地在灌木里疾行,為首那人身形強壯,嘴角帶著一抹殘忍的冷笑。

很快在林間消失不見。

女祭司瘦長的面孔上豁然露出一抹驚慌之色,目光轉向女神的雕像,起先聖潔、凜然不可侵犯的雕像之上驀地湧出一層不祥的血光,

「這是您的警示嗎?」

她恍然間看到那雙毫無感情的石眼栩栩如生地眨動,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憐憫、猶如看到孩子受罪的母親。

快走!換下祭司服!離開神殿!

一個威嚴的聲音灌入她腦海。

烏伐捂著胸口跪倒在地,臉色堅定搖頭。

「您最謙卑的信徒絕不會拋下您神聖的化身逃走!」

「我為您守住神廟!」

烏伐豁然起身,迅速來到女祭司們和休息的場所。

「孩子們!」她清脆聲音受到神力加持,瞬間傳達每一位女祭司心靈深處,十幾位女祭司相繼揉著眼睛,披上潔白罩袍,從床上起身,「就在剛才弗雷雅給了我啟示,神殿即將遭到襲擊!一群毫無敬畏之心的『畜生』打算破壞弗蕾雅神的廟宇!」

「啊?!」

祭司們頓時炸開了鍋,一張張清秀白皙的臉龐爬滿驚訝,弗蕾雅神殿附近壓根沒有守衛駐紮,因為從古至今,沒有人敢對神殿不敬!

所有島民都尊敬愛戴女神,視其為母親。

「聽我說,你們快離開,往南邊逃!通知多納·辛達領主派兵支援,也許還來得及!」

「烏伐嬤嬤,您不打算離開嗎?」女祭司中一個褐色頭髮,大眼睛,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孩兒站了出來,「我要留下來跟您一起守護神殿!」

她的表態就像一個信號。

頓時,所有女祭司都圍在烏伐身邊,一張張青澀的,帶著健康紅暈的臉上流露出殉道者般堅毅。

「考驗大家信仰的時刻到了!我們是弗雷雅的祭司!」

「永遠不會背棄女神!」

「我們一起擋住那群壞蛋!」

「當凡人沐浴女神的光輝,聆聽女神的教導,自然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唉,一群傻姑娘……」烏伐唉聲嘆氣,目光掃過眾人的臉——

最小的十二三歲,臉上還帶著嬰兒肥,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來歲——這裡是弗蕾雅信仰的中心,她們是接受培養的女祭司,本該跟在學有所成之後,到別的島嶼擔任祭司、草藥醫生、產婆、教授知識老師……可現在——

「如果你們不害怕,那麼就來吧,跟我一起守住神殿入口!」

……

燈火通明的龍蝦酒館。

「呼嚕、呼嚕……」

如雷般的鼾聲此起彼伏。

超過十個史凱利傑大漢四仰八叉地躺在篝火堆邊的地面,有的甚至直接躺在自家嘔吐污穢物里。

胳膊搭著胳膊,毛腿重疊毛腿。

口鼻之中噴出濃郁的酒氣和發酵的海鮮味兒。

克洛特和艾吉抱成一團,清瘦的臉頰貼著一張毛絨絨的糙臉。

而這群魔亂舞之中,一道披著褐色皮甲的修長身影,獨自躺在一張酒桌上。

又黑又濃的眉毛,挺拔的鼻樑,粗薄適中的嘴唇,下巴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他本來處於黑甜的睡夢之中。

突然眼皮蠕動,皺了皺眉頭。

「獵魔人,上古血脈之子,來神殿!」

深沉黑暗之中傳來一道焦急的呼喚。

「唔——」

沉重的眼皮擠開,獵魔人從酒桌上坐起,揉了揉發脹眩暈的腦袋,環顧四周,臉上不由浮現一抹暢快的笑意。

原本是一群史凱利傑大漢,單挑獵魔人的酒量。

然後喝著喝著就亂了套。

酒館里所有人都大喝起來,最後釀成群體醉酒事故。

蜜酒雖甜,卻醉人不淺!

這次,獵魔人單純放縱,也沒有採用任何作弊手段。

這一晚,他喝光了以前一年的酒量,心頭的鬱悶總算消解。

超過二十五的身體素質不是擺設,宿醉開始迅速消退。

他爬起身體,目光瞥向窗外,月亮高懸,夜色正濃,萬籟俱靜。

於此深夜,獵魔人心頭偏偏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剛才那是誰的呼喚?

為什麼去弗蕾雅神殿?目光環視一群醉漢。

為什麼是我?

獵魔人伸了個懶腰,重新把阿隆戴特綁上背後。

好奇和源於上古之血的直覺。

讓他做出決定——前往神殿一探究竟!

……

火光穿過辛達的神聖樹林,鼓點般密集的腳步聲包圍了整座弗蕾雅的神廟。

隊伍之中明晃晃的兵刃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神廟大門上的一頭貓鷹受到驚嚇振翅飛入夜空,繞著整座神聖建築發出「咕咕」刺耳警告。

然而三十五位身披白袍的女祭司對此充耳不聞,嬌小的身軀結成一道人牆擋在神廟入口,稚嫩的臉龐上表情各異,緊張地攥緊拳頭,目光閃爍地左顧右盼,臉色慘白地不停吞咽口水。

更有甚者在瑟瑟發抖,與身邊姐妹兩手緊握互相給與安慰。

嘴唇開合,念念有詞地祈禱。

與正中央最為年長的烏伐大祭司從容而淡定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嗒嗒嗒……」

凶神惡煞的莫克瓦格率領身後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迅速走上爬滿槲寄生的高高台階,與守在大門口的女祭司們正面相遇。

海盜們原本兇狠的眼神往女人們身上一掃,不由全體為之一愣。

什麼情況?怎麼會有一群女祭司堵在這兒?

「來者止步!」烏伐大喊,尖銳的聲音就像在寂靜的夜晚抽響一根皮鞭,抽在人身上,入侵的強盜腦子嗡嗡作響,步伐為之一停,「偉大的弗蕾雅女神的殿堂,禁止攜帶武器。」

「若想入內朝拜,先將武器拋入神聖階梯邊的草叢,這是對女神最基本的尊重!」

女祭司臉上毫無懼色,消瘦的身體挺得筆直,淡色的眸子里放出比火把更明亮的光芒,下方的一群強盜不禁面面相覷起來。

「哈哈!」莫克瓦格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發黃的爛牙,「一群年輕漂亮的女祭司,大晚上的不睡覺,守在門口想幹嘛?趁著夜色進入村子裡勾引男人嗎?」

「住嘴!褻度之人!」一個灰發在腦後紮成馬尾的女孩向前一步,走出了隊列,指著莫克瓦格尖聲指責,「你怎麼敢在女神的廟宇說這種污言穢語!」

「我叫莫克瓦格,記住這個名字,從今往後,它將傳遍整個史凱利傑群島,作為推翻愚昧和迷信的先驅!作為史凱利傑的勇氣之冠!」

莫克瓦格右手鋼劍舞了個劍花,搖頭不屑道,

「別再給我裝神弄鬼!如果你們口中的弗蕾雅果真存在,就讓她現身,讓她顯靈,施展奇蹟,教化我們這群凡夫俗子,阻止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否則……」

男人冷哼一聲,

「給我閉上嘴,脫掉衣服,張開腿,我會讓你們死前快樂一回!瞧你們的眉毛和筆直的大腿,全都還是雛吧?不曾體驗男人的樂趣,就讓我和兄弟們大發慈悲地開化你們!」

頓時,一群祭司又氣又怕,臉色漲紅,

烏伐仍舊面不改色,目光挨個挨個打量入侵的男人,聲音堅定像是在述說真理,

「動動你們的腦子想一想,你以為我們為什麼在本該休息的時間出現在這兒?女神向我們昭示了你們的自取滅亡之舉。」

被她目光掃到的男人好似被火焰燙到皮膚,不由恭敬地低頭。

「但弗蕾雅女神仁慈,她清楚你們只是被一時的貪婪蒙蔽,」她冰冷的語氣稍稍迴轉,多了幾分溫度,「女神願意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只要放下武器,進入神廟虔誠地叩拜懺悔!弗蕾雅將寬恕你們的罪過,繼續保佑大海的子女,你們的船將繼續乘風破浪,所向披靡!」

海盜隊伍之中,留著絡腮胡身形強壯的副手艾納、好幾個同伴臉露心動之色,他們在出海打劫之前都會向弗蕾雅禱告。

從沒想過像今晚一樣冒犯女神。

說著話,烏伐突然雙手合攏在胸前,閉上眼睛,垂下腦袋。

不見她祈禱、或者念誦任何咒語。

昏暗的石梯前突然亮起一股耀眼的金光,湧出她消瘦的身體,籠罩住海盜隊伍之中,某一個臉上纏繞著繃帶的男人。

男人「哎喲」一聲,不由自主地撓了撓臉頰,一把扯下繃帶。

然後他身邊的同伴驚呼了一聲。

「你不是前兩天才被人砍了一刀毀了容?你的刀疤就癒合了?」

火光下只照出他左眼角到上嘴唇一道蜈蚣般猙獰的疤痕,已經長好淡粉色的新肉。

數十位海盜,不約而同目露驚奇之色,作為不屬於七大家族身份低微的普通階層,他們向來只是聽說過弗蕾雅女祭司的神術,卻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那個榮幸,見識一位大祭司的治療神術。

受了傷最多只是綁上繃帶,上點磨碎的草藥。

目睹這番神異景象,一部分人心志開始鬆動,握住斧頭和利劍的手掌慢慢鬆懈。

「閉嘴吧,別再妖言惑眾!印達爾斯費爾島作為信仰的發源地,你身為弗蕾雅的女神的大祭司,只懂得一手糊弄人的治療術?」

而莫克瓦格卻是猙獰一笑,目光慢慢掃過女祭司們的臉,卻也不著急,

「這算哪門子神威?若是弗蕾雅有靈,就讓她用閃電霹了我,把我燒成灰燼……她能做到嗎?」

烏伐向著窮凶極惡的海盜逼近一步,

「弗蕾雅神是史凱利傑所有人的母親,不到最後一步,母親絕不會傷害孩子,她更願意給你們呵護和慈愛。所以我向你們展示治療神術。」

「可若是你們繼續冥頑不靈,膽敢冒犯弗蕾雅的威嚴!」

她聲若雷霆,雙目放出璀璨金光,

「那麼小心吧,你們的航程將遍布暗礁和風暴,你們的龍船將被噩夢幽靈纏繞,夜夜不息,你們將滿身鮮血和罪孽……疾病和孤獨相伴終身……你們——」

「噗嗤!」

莫克瓦格驀地向前突進,雙手緊握住一把精鋼長劍,穿透她柔軟的腹部將她頂在半空,就像舉著烤肉叉上蝦。

烏伐突然悶哼一聲,腹部噴泉般湧出的鮮血染紅潔白的祭袍,玷污了神聖的牆壁。

她在半空中佝僂背,瞪大了凸出的眼球。

「哈哈!兄弟們,看清楚,這就是神明的祭司!」莫克瓦格轉身衝著手下癲狂地大笑,「神術,信仰、教條——可悲又可笑,我給了她機會,讓她說了這麼多廢話!」

「可你們瞧見了嗎,怎麼著?一點不管用,什麼都比不上我們手中的鋼劍輕輕一戳!」

「可笑的弗蕾雅!如此不堪一擊,如果她是神!」海盜嘴角咧出一抹殘忍而冷漠的笑容,火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到神廟的牆壁上,猙獰得有若妖魔,「那麼今晚,就讓我莫克瓦格來屠神!」

「殺光她們!」

「殺啊!」一群海盜被鮮血一激,頓時胸膛之中的兇悍之氣被激發出來,拔出長劍,斧頭,如狼似虎地撲向神殿大門口的嬌弱如綿羊的女孩兒們。

有的女孩兒被嚇傻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隨即被兇悍的海盜攔腰一抱,扛上肩頭,送進大床!

有的神情恍惚地跪地祈禱,潔白的罩袍被利刃劃破,鮮血噴灑。

也有的被亮晃晃的刀劍嚇得崩潰,大喊大叫轉身衝進神殿花園,好幾個男人獰笑著,緊隨其後,捉起了迷藏!

「唰——」

長劍傾倒在地,莫克瓦格右腳踩住烏伐祭司柔軟的腹部,看著她不停噴吐鮮血。

女祭司顫抖的手指指向莫克瓦格。

嗓音奄奄一息、斷斷續續,

「弗蕾雅……」

「至高聖母……」

「女神諭……」

「保護者……」

「詛咒你!」

「褻度之人將披上獸皮!」

「永世沉淪!」

史凱利傑的傳奇海盜渾不在意地哈哈一笑,一劍抹了她的脖子,終結她的詛咒。

而莫克瓦格背後,少數幾位沒有動手的人中,副手多納飽含憐憫地看了女祭司的屍體一眼,轉向船長,眼中閃過掙扎,悄悄摸了摸棉甲下一枚狼牙項鏈!

「還等什麼,跟我沖!」

「毀掉這座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