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斬我
萬年船，真名太陽船。它是拉神的座駕，也是上下埃及人眼中太陽的具象。
巨大如城，又可以小如微塵。金紅交加的船身上篆刻著繁複的符文，材質像是金屬，又像是木質。修長而彎曲的船體上首尾高高翹起，如同一個圓盤的一半那樣；而從它上面燃燒的光焰則佔據了另一半，與船身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形。
它一直就在拉的身上，就是懸掛在拉神頭頂的那一道日輪。在往日，拉乘坐著太陽船往返於上下埃及間與幽冥，在夜間與世界混沌面的化身，滅世魔神阿波菲斯戰鬥，又在朝陽初升的時候返回天空。
這使得這件神器獲得了穿行正反、貫通世界的極速。而作為一件神器，它雖然叫做船，但顯然也不是一定要乘坐在上面才能發揮效果的。
心念既定，拉在表面上卻毫無變化。他依舊維持著之前的樣子，和域外的神靈過了兩招，依託地利與之交手。
直到某一刻在又一次試圖靠近那黑衣神靈身後的光團無果後，拉猛然鼓盪起身上的神力。
沒有退回太陽上，他頭頂的日輪突然大放光明。雖然這種『乘坐』以外的使用方式並不能真的完整發揮神器的威力，但此時的拉依然擁有了難以想像的神速。
就如同東方神話中的『金烏化虹』——如今鷹頭人身的拉也確實有幾分相像。剎那間，就連萊恩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就迅速的接近了另一道光團，然後如同鷹爪的手臂揮動，向著面前狠狠抓去。
「萬年船？」
微微一驚，面前的變化也有些出乎萊恩的預料。
『抓住了……可惜，時間不太夠了。』
畢竟太陽船的傳說雖然在後世廣為流傳，但萊恩一直以為那是一個類似卡俄斯世界太陽金車的神器，是專門用於拉動天體運行的寶物。而拉頭頂的日輪，之前也一直看起來像是一件治療傷勢的飾品，而不是提供極速的木船。
他能夠感覺到，因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原本正在和赫麥努世界的意志互相對抗的異域法則瞬間暴動。如果他再留片刻，恐怕就未必還能走得了了。
砰——！
手掌與日輪交擊，升騰的光焰讓掌心不由留下了一道紅痕。但受擊的太陽船更不好過，它通體發出一陣陣『嘎吱嘎吱』的響聲，好像下一刻就要解體了一般。
他有想過對方會在意識到不是對手的情況下選擇退走，也想過拉會在離開前想辦法帶點什麼回去，但他也不知道對方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刷——
驚訝只是瞬間，萊恩隨即一步踏出，空間在他面前層層摺疊，與拉的距離瞬間化為尺寸。
電光火石間做出判斷，拉沒有選擇保留力量阻擋那明顯殺傷力更強的黑劍，而是鼓起神力將絲帶撕開，然後一頭撞向劍光所在。
不是因為萊恩之前一直沒有用力，而是因為拉的力量此刻有大半用於破除保護卡俄斯神靈的屏障。不過就在劍鋒即將接觸到拉的身體時，他頭頂的日輪微微一偏，架住了那足以撕開他神體的鋒芒。
咔——
有什麼東西被拉當即拖拽下來，感受著雖然來自異域，但與自己多少有些契合的力量，拉不再猶豫，再次催動太陽船飛速離去。
隨著一道木質斷裂的聲音，雖然本身多少也算是一件可以用來防禦攻擊的神器，但這終究不是太陽船最擅長的地方。一道豁口在它的上面崩裂，而緊隨其後的，就是一道從虛空中探出的潔白手掌。
嗤——！
鋒芒入體，帶起陣陣血色，隨即又在終亡的力量下消失不見，但拉的速度絲毫不減。
撕拉——
鏘——！
劍刃與瓦斯權杖交擊，發出清脆的鳴響，然而這一次，劍鋒只是被遲滯了一二，就繼續向前。
就像他判斷的那樣，這其實是一個臨時的陷阱，如果他選擇去阻擋劍光，那就難免要被那黑色的絲帶遲滯速度。要是慢了一刻，那後果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看似過了很久，實則只是瞬息。短短時間就讓陪伴了自己漫長歲月的神器幾乎破損，拉的神色卻毫無變化。
「哼！」
他的手已經探入光團內部，像是抓到了異域神靈的一部分。只是光團的力量還沒有被完全抹去，而萊恩和倪克斯就在身旁，所以拉也沒有貪心，而是用力一扯。
一聲輕哼，一條黑色的絲帶橫在拉的面前，而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漆黑的劍光自虛空中升起。
他其實不怎麼在乎卡俄斯其他神靈的下場，但如今赫麥努世界多少也算是他要應對的對象，而拉就是最大的『地頭蛇』。為了日後好處理一些，他自然不能看著對方得償所願。
金光划過虛空向著來時的太陽快速飛去。而大日也瞬間爆發，迎接自己主人的歸來。直到站在天體上面，拉依然沒有安心的感覺，他用力向下一壓然後帶著整個太陽重新向著那包裹赫麥努世界的無垠黑暗而去。
所幸身後的兩位異域神靈沒有追擊……在太陽即將落入世界前，被巨大的血痕幾乎一分為二的拉向後回望。
如果他們追來，拉已經做好了不惜毀滅太陽也要留下一個人的準備，這裡畢竟是赫麥努世界的主場。雖然兩個世界間屬於創世級的力量都相互中和在一起，但如果是太陽的毀滅，那足以引起世界最根源的動蕩。
此刻，拉也不知道是該遺憾他們沒有中計，還是該慶幸自己不需要走到這一步了……看著與自己遙遙對望的異域神靈，拉的臉色冰冷而蒼白。
「這只是個開始。」
「下一次見面，我們會分個生死的。」
轉身沒入黑暗，與卡俄斯神靈不同，赫麥努世界的神靈會老會死，拉也不例外。受到了同級存在幾乎沒有防護的致命一擊，原始神或許只是氣息衰弱一些就能無礙再戰，但拉卻幾乎直接要了半條命去。
現在，他要回到最讓他安心的地方，然後想辦法恢複自己的傷勢，甚至是嘗試著更進一步。
在之前，對這種有風險的事情，拉一直沒有什麼興趣。他是赫麥努的眾神之主，赫利奧波利斯的開闢與守護者，上下埃及的法老，永不墜落的太陽，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在異域神靈的脅迫下，他恐怕不得不提前做些準備。
……
「下次見面，我們確實要分個生死了。」
站在虛空中，萊恩遙望著漸漸沉入黑暗中的太陽。隨著這巨大光體的沉陷，四周又再次回歸了冰冷和死寂。
些許光團依舊在散發著光芒，但它們已經能明顯看出後退的軌跡了。隨著帕拉斯順著拉進出的縫隙進入赫麥努世界，卡俄斯本身秩序的衝突就已經減緩了不少，而拉剛剛的行為又加劇了這一點。
他強行帶走了一位神靈的部分本源——這本是在卡俄斯世界裡面，甚至是祂力量籠罩的一切範圍都無法發生的事情。不過這裡終究太過接近異域，而對方的反抗也依舊激烈，所以這種本不該發生的事還是出現了。
相比起卡俄斯龐大的體量，這種損失雖然不多，但依然足以令祂為之『震怒』。於是原本還在拉扯的秩序衝突被以一種損耗更大的行為強行磨平，諸神開始回歸自己來的地方。而隨著這一變化的發生，那連接在兩個世界間的無形『通道』也開始存在消散的跡象。
這條從『無』中開闢的『路』本就是臨時的，當任務結束，道路自然也就會隨之散去，而無論是萊恩還是倪克斯也都發現了這一點。
「那個靈魂被送進去了，不過我對他的感應也幾乎沒有了……看來還是要等兩個世界間分出勝負，這個提前放進去的釘子才有意義？」
將之前被拉撕開的黑帶收回，那其實就是倪克斯黑裙上展開的一截袖子。
它被太陽的力量灼燒的有些難看，不過在夜女士力量的沖刷下，它還是在漸漸的恢複之前的樣子。
「我總覺得你做的有點像是無用功——如果要等這個世界的反抗幾乎沒有的時候才能起到效果，那其實也談不上什麼收穫吧？」
「算了，該回去了，再不回去，就連路都沒有了。」
無所謂的捋了捋袖口，將上面的痕迹徹底撫平。倪克斯轉身準備離開，但她很快發現，萊恩並沒有動身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留一會。」
擺了擺手，萊恩依舊在看著拉消失的地方。
「……留一會，你有辦法在世界的力量消失後，穿行兩界間的『無』嗎？」
「沒有。」
搖搖頭，萊恩對此表示否定。
「事實上，如你所見，我就沒打算回去。」
「！」
神色微變，倪克斯仔細的看著認識了很多年的萊恩。
沒打算回去……如果現在不回去，那下一次，就是兩個世界徹底融合的時候了。她不清楚萊恩留在這裡是要做什麼，但那絕對和之前的靈魂有關。
至於他要做什麼，又究竟在想些什麼……倪克斯從來沒有看明白過。
「……所以說，這才是你把我叫來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什麼隱匿靈魂——畢竟作為域外的神，我的力量又怎麼可能真的隔著一個世界的屏障還有用處？你也不是為了對付敵人，如果只是剛才的那個傢伙，在無法殺死它的情況下，有沒有我都是一樣的。」
「你需要我的地方不是在這裡，而是在卡俄斯。你不回去，我要回去，這才是伱和我過來，然後又許下好處的原因。」
語氣漸漸平淡下來，倪克斯打量著萊恩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一道身影，她猛然生出一種錯覺。
他在他的身上，屬於『神』的一面好像正在攀升。
「那麼……你憑什麼覺得，我就會按照你說的去做呢？」
「我不能保證，嗯……就當是個人請你幫個忙吧。你不需要替我做什麼，你只要別讓別人對靈界做什麼就好。當然，在我離開之前，我也做好了一些應對意外的準備。」
笑了笑，萊恩沒有等倪克斯的回覆。
對方願意幫忙最好，不願意也無所謂。他是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所以從頭至尾，他也沒有指望過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個人。
他只是舉起手中的劍……然後對著自己一斬而下。
劍鋒划過身體，卻沒有血肉紛飛的景象，有的只是什麼東西好像被剝離了。在倪克斯的眼中，面前的萊恩越發像『神』了，不是卡俄斯的神靈，而是如同世界般冷漠無情，俯視萬物變化的神祇。
不過與之對應的，就是那個被剝離出來的東西。那種被分離出來的無形之物好像充滿了各種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好像蘊含著原本的萊恩都不曾有過的情感。看到這一幕，倪克斯好像明白了什麼。
「神靈殺不了自己，你也殺不了自己。所以你不可能把自己的人性和神性分開，這是毫無意義的。歸根結底，你們的聯繫無法斬斷——那你們就還是一個人。」
「是的，現在是這樣。」
握住虛幻不定的物質，萊恩向著來處隨手一擲，
「你該回去了倪克斯。」
「而我會留在這，等到日落的那一天，然後開啟這個世界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