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只有一天
翻過高山，越過河流，跨過海洋，在夜空下，勒托無助的在天地間遊盪。但沒有地方供她落腳，因為相比起她來，神後無疑更讓人忌憚。
或者說，單純的赫拉並不重要，但當她以天后的神權做下這樣的決定，那她的命令也就代表了神庭本身。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連父母神都放棄了她的勒托，公然對抗神庭的秩序。
「赫拉——！」
咬緊牙關，勒托攥住拳頭。就在幾年前，她還沉浸在為宙斯懷上子女的喜悅中，可現在，這些喜悅全都化作了憤怒，每時每刻都在折磨她的心靈。
她的憤怒並非朝向宙斯——事實上，神王早就猜到了赫拉不會這麼輕易的揭過這件事，所以他一早就對此做出了應對。
他向勒托講述了自己作為神王的不易，所面對局勢的兇險。在外面，泰坦神靈們不服管束，還有地母和靈界諸神這樣的存在威脅著他的王權；而對內，他的兄弟對王位虎視眈眈，天后赫拉又是一個嫉妒心強的女人。
為了在外敵洶洶的情況下不至於自亂陣腳，他只能對赫拉一再妥協，以至於神王也不能阻止天后的某些行為。
顯然，現在這個，就是宙斯早就意有所指的『某些行為』。
九真一假的說辭，配上英俊的外貌，以及過往的感情，作為保育女神的勒托很輕易的就被宙斯激起了保護欲和同情心，甚至忘記了雙方地位和力量的巨大差距。哪怕到了現在，她被赫拉的力量驅趕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也依然不認為這是宙斯的問題。
良久，這次碰撞終於結束了。勒托仰躺在沙灘上過了好一會，她在慢慢坐起身子。汗水浸透了衣衫，她忍住渾身上下的酸痛感，打量起四周的環境。
幾乎是下一刻，勒托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本應降世的女兒在本能的驅使下與阻止她降生的法則間發生了碰撞，尚未出世的女神自然對抗不了天后的權柄，可這並不妨礙這種碰撞給她的母親帶來傷害。
······
夜色深沉，而且明明沒有雲朵，卻依然看不見月亮。這讓大地上的人類一度以為記錯了日子，這其實又是一個罕見的有星無月之日。
有的在圍攏起的木欄開口處，那是守夜的護衛；還有的就在一處高高的海崖上，那是最先建起的建築，也是給神的殿堂。心中的信仰和環境的安全，就是剛剛經歷了漫長遷移道路的人們最在意的兩件事。
一處如同彎月的海灣，海面風平浪靜，放在後世，這就是一處極其優秀的天然港口。海灣以外的海域，源自大海深處的洋流途徑這裡，帶來了不少隨季節遷徙產卵的魚群，而在海岸的不遠處，有著一片面積不小的林地。
人類是諸神的財富或許是某個神靈帶過來的吧。海皇波塞冬就很有可能，他向來不是個守規矩的人，也許這就是他違背承諾在大地上建起的人類城市。剛好，她正打算尋找一個地方休整一下，既然這裡有人類，那他們理當為她服務，這也是這些凡人的榮幸。
而作為他們的首領，在一道光團的照耀下，諾和柯恩圍坐在粗糙的石桌旁，閑聊著未來的發展。
那種感覺她曾經不止一次接觸到過，純凈而溫暖，直達心靈，它曾經出現在赫利俄斯的太陽車上，後來又被普羅米修斯盜走。
「人手還是太少了，可我們又不能不考慮以後，什麼都需要做出預先的規劃，按照足夠的規模進行修築。」
「啊——」
「.這裡，居然有人類存在？」
有些疑惑，但勒托意外之餘倒也沒有多想。雖然按理來說，剛剛誕生不久的新一代人類並不應該出現在這，但這和她沒什麼關係。
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接待一位神靈的，但現在，勒托勉為其難的給予他們這份資格。於是循著那道氣息的指引，在夜色下，她向著隱隱閃著燈火的地方走去。
劇烈的疼痛下，勒托的力量瞬間失去了控制。她划過天空，徑直向下墜去，不過幸好，海岸就在前方。
砰——！
一聲劇烈的撞擊聲，勒托砸在了這處海灣旁的沙灘上。青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時閃時滅，那是屬於她女兒與生俱來的力量，而就在這種閃動下，勒托也再次感受到了劇烈的痛苦。
不過勒托並不知道這些她對此的評價只是『風景不錯』。目光移開，相比起這裡，她反而在遠離海岸的地方感知到了一股特殊的氣息。
所幸人類有別於動物的地方，就是他們會使用工具，所以在這處草草搭建的臨時居所中，依然有著不少亮光。
「建造神殿，開闢田地，搭建屋舍，就算是幾萬人都很難在一個三季變化內完成這些，何況我們連幾千人都沒有。」
她只是暗暗把赫拉記在了心裡，並發誓有朝一日要報復回去。就算她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她的孩子也一定可以。他們將成為神王的得力臂助，然後讓那個惡毒的神後為此後悔。
微微搖頭，諾看似在抱怨著局勢的艱難，但柯恩只是一眼就看了出來，對方的心情其實很不錯。
正在半空中飛翔，在大海上再次碰壁的勒托原準備前往一個隱秘的山谷。據說在那裡，前代天后，奧林匹斯眾神的母神瑞亞就隱居在那，這是宙斯『無意』中告訴她的。然而正當她看到海岸的邊沿時，一陣強烈的腹痛便從身體中傳來。
當然，不僅是諾，柯恩的心情此刻同樣很好。跋山涉水，開闢道路，雖然此刻的大地上已經沒有了野獸的蹤跡，但大自然帶來的危險同樣不小。
可就在不久前，他們終於還是找到了這處星光指引的地方。靜謐的海灣，肥沃的土地，裸露在地表的礦石，以及一座規模不小的淡水湖，除了沒有險要的地勢以外，這裡幾乎具備了所有建立城市的優秀條件。
於是他們第一時間就在這裡紮下了根，建造起擺放聖火的祭台和祭祀神靈的神殿。這本身一個巨大的工程，因為哪怕是青銅人類曾經的神殿，實際上也多仰賴普羅米修斯的幫助，才完成了那些在原始時代堪稱奇蹟的高大建築。可如今諾帶領的人類雖然沒有神靈的助力，卻有在凡間並不亞於神靈的柯恩。
於是神殿被很快建起，就在最高的海崖上，只是輪到神像的時候，兩人卻犯了難。無論是諾還是柯恩，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刻畫主的神像，所以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把星盤供奉了上去。
用聖物取代神像，倒也勉強可行。
「會發展起來的，諾，畢竟我們已經有了新生代。或許這一代的人很少，但下一代就會有數倍的人口，總有一天，這裡會生活數以百萬計的人類，並在這裡建立輝煌的文明。」
「它不會像曾經的黃金人類那樣固守舊條，千年如一日，也不會像青銅人類那樣轉瞬而逝，而是會永久存在下去。」
有些感慨，又有些感悟。這一刻，柯恩隱隱感覺到，那曾經在與特里同交手時產生的奇特感覺再一次湧上心頭。
只是這次，它不像曾經那樣激烈了。沒有急促的變化，而是緩慢而穩定。
「你說的對，柯恩。聖城不是一天能夠建好的，我也不必這麼急迫。」
一旁，諾笑了笑，他看向靠西邊一些的地方，那裡是淡水湖所在的地方。
因為被星光指引而來，諾便把那裡命名為『落星湖』，那些路上遇到的水澤精靈們就居住在了那裡。
至於現在，那裡周圍還搭建了不少臨時的木屋，因為在旅途過程中，有不少人類在諾的見證下，和那些寧芙精靈們結為了夫妻。
用不了多久，新的成員就會加入這座剛剛開始建設的城市，他們的存在，也預示著當這一代人們老去，會有人接替他們延續文明。
「嗡——」
又閑聊了幾句，雖然已經是深夜了，但諾的精神倒是依舊不錯。不過突然間，一陣嗡鳴從遠處唯一建成的建築內傳來。
諾和柯恩豁然起身，而在兩人的目光中，點點星光從高崖上溢出，照亮了周邊的海域。
「那是——神靈終於回應我們了！」
先是一愣隨即喜意湧上心頭。自從來到這裡，諾每天都會前往神殿中祈禱，以期獲得主進一步的喻示。可這些時日以來，他一直毫無所獲，甚至諾都沒有感受到過那種被注視的感覺。
但沒想到今天，突如其來的神跡顯現在了他們面前。
「走，我們一起過去。」
招呼了一聲，諾當即快步朝著神殿的方向走去。
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天使曾經說過，她會在他們到達目的地後給予更進一步的指示。她將賜給他們非凡的力量，讓信神的能夠多少沾染到神的榮光。
或許就是今天，不過相比起力量，諾還有不少問題想要詢問。譬如他該如何編纂屬於主的教典，讓信仰和他們的血脈一同永遠流傳下去。
······
不過一會功夫，人類的聚居點就已經遙遙在望。
神終究是神，哪怕剛剛才損傷了不少元氣，勒托的身體依舊不是凡人能夠媲美的。常人需要半天才能走過的距離對她而言並不遙遠，很快，她就看到了人類的身影。
不過站在這裡，勒托反而有些驚疑起來，因為在那些似乎是在值守的人類身上，她感知到了微薄太陽氣息。
「這是.遠古太陽神散落的神性碎片？」
一時間，勒托還以為這是太陽神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的後代，但只是下一刻，女神就辨認出了這種力量與赫利俄斯間的區別來。
後者的氣息遠沒有這麼純粹，他只代表著太陽運轉有序的那一面，而當太陽車被打造出來，那原本富含攻擊性的一面更是被再次消磨。
可現在的這個，儘管力量弱小到可以忽視，卻遠比赫利俄斯更接近太陽本身。
「誰！」
一聲厲喝傳來，勒托不加掩飾的靠近終於被發現了。兩個值守的人類高舉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勒托的身影被他們看在眼中。
一個未知的女性，也許是某種精靈，又或許乾脆就是神明或半神。一時間，兩位護衛不由緊張起來，他們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存在因何而來，又是來此做什麼的。
然而在他們的對面，女神並不在意凡人的反應。她只是上前一步，散露出屬於自己的神性氣息，然後高聲說道：
「退下，我是勒托，科俄斯與福柏之女，天父與地母的後裔，生而偉大的天生神明。凡人們，我命你們即刻為我準備好食物和寢宮，這也是你們對諸神應有的敬奉。」
話音落下，勒托靜靜的等待對面凡人的頂禮膜拜，這是不需質疑的，哪怕是其他神靈的信徒，也會對另一個神的真身加以叩拜。可是片刻之後女神有些憤怒的發現，這些人類不僅沒有匍匐在她身前的意思，反而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舉動。
一個人向後跑去，似乎是去通知什麼人，而另一個則依舊戒備的看著她。
見到這一幕，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頭，勒托不敢相信，天后迫害她，諸神拒絕她，現在就連卑微的凡人居然也敢對她做出這種舉動？
「凡人，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儘管你們的態度已經讓我放棄了給予你們獎賞，但如果你現在選擇懺悔，我還可以赦免你的冒犯。」
冷笑一聲，勒托再次警告道。人類是神的財富，可面前的這些卻不是屬於自己的財富。所以為了防止在這樣的關頭再惹上一位陌生的神明，她還是沒有直接懲治這些信仰淺薄的凡人。
甚至為了防止這些人類此前沒有聽說過她的存在，屬於神靈的壓力更是被女神毫不掩飾的壓蓋過去。如果這裡不是大地之上，這種壓力本身就能將身前的凡人殺死。
空氣微微抖動，神性的壓迫甚至略微影響到了物質，可結果再次讓勒托感到憤怒，因為這個人類不僅沒有向她彎腰，反而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他以為他是誰，僕從也敢向主人拔刀嗎！
「哼！」
冷哼一聲，勒托不再猶豫，這樣的人類，哪怕殺了也沒有神會和他計較。畢竟無論如何，大家都是神族。
就像後世人類在大航海的時代中來到新大陸，他們白天屠殺本地的居民，晚上卻是一個好丈夫，好鄰居。大多數人的善意終究只會留給同類，而不是他們眼中『未開化』的異族。
於是摘下自己的金鐲子，勒托信手向前擲去。在神體天生超凡的力量下，幾乎是眨眼之間，金光劃破空氣，直接命中了那個守衛的身體。
「鐺——」
然而隨著一道碰撞聲響起，守衛安然無恙。一道銀光覆蓋在了他的身體表面，反而是鐲子本身被彈飛了出去。
「誰！」
先是一愣，隨即赫然轉身。剛才正是那邊傳來的力量救下了這個人類，勒托剛要質問來者，但她卻在下一刻怔在了原地。
在那邊，一紅一白的兩道身影正緩緩向這邊走來。
「所以說，伱感應到的氣息就是來自她嗎？」
隨手救了那個人類一命，赫卡忒卻並沒有看他一眼，魔網女神並不在乎一個陌生人的生死，她之所以這麼做，一半是因為聚居點深處那道熟悉的氣息，另一半，則是因為那個女人。
在這裡遇見對方，著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對某些事情，赫卡忒還是記憶猶新。
「.是的，你認識她嗎？要是關係不好的話.那我們就走吧。」
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一旁，塞勒涅不由小聲說道。儘管她高挑的身姿看著像是紅裙女巫的長輩，但月亮女神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弱氣。
「走？這倒是不必，不過我確實認識她，哪怕，只是從過去的影像里認識的。」
拉住身旁的塞勒涅，不知何時，赫卡忒的嘴角了一個莫名的笑容。
她看向對面的黑袍女神，而在她的對面，勒托的目光卻有些難以置信，又有躲閃。
「她大概是我的『親人』吧，塞勒涅，更確切的說，她是我的『姨母』，嗯，雖然——」
話語微頓，赫卡忒笑著說道：
「——雖然，她只當了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