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靈……」四周的安靜正在積累力量，傻子的聲音就響在問靈的耳畔，「你自己真的沒關係嗎？」
「我……沒關係……」恐懼感摩擦著問靈的面部肌肉，還好其他人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你們……你們千萬不要睜眼……」
「你說了好多字，」寶木死死抱著夏泥的頭，眼皮、手臂、渾身的關節都在酸痛，「問靈，你上次說了很多字的時候，就……」
「這次……不一樣的……」問靈感覺好疲憊，嗓音都變得虛浮了起來，「你們放心……」
這時，安靜了一會兒的周遭再一次涌動了起來，不久之前吞沒了朧阿姨的血紅的地面開始向著四周蔓延，甚至蔓延向了天空、蔓延向了他們的腳下。
「我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紅土來到寶木腳下的時候，即便閉著眼睛，寶木還是下意識戰慄了一下，「問靈，你還在嗎？」
「我還在，」問靈輕輕眯著眼睛，靜默地望著前方的一切，「我不會離開的。」
很快，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猩紅色，空氣中閃耀著詭異的紅光，問靈有氣無力地抬著眼皮，像是看不見這一切似的。
快了……就快了……
問靈……打起精神來……
紅色的天空和地面上，慢慢地出現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漩渦，那些漩渦旋轉著、流動著，逐漸聚集成了一個個模糊的形狀。
是眼睛。
全部都是眼睛。
無數只閉合的眼睛，圍攏在他們的四周，問靈屏住了呼吸，像在等待審判的那一刻。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也許自己會沒有感覺，也許會十分痛苦，也可能……自己會在一瞬間死掉。
就在一瞬間。
決定自己命運的一瞬間。
就是那一瞬間。
瞬間，無數隻眼睛同時睜開。
問靈的灰色瞳孔驟然睜大，彷彿千百根帶著火毒的尖針破空飛來，無一遺漏、全部擊中了自己的身體，問靈僵直著，直愣愣地看著那些眼睛。
血腥味……
刺鼻的血腥味從自己的腳下蒸騰上來。
這是自己的血腥味。
「問靈！」身後傳來寶木的尖叫聲，「你受傷了！你受傷了是不是？！」
問靈低下頭，凄涼地看向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
如自己所料，自己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渾身都在流血。
問靈的衣服已經變成了紅色，她甚至能夠聽見皮膚下的血管在一根根爆裂的聲音，周身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往外滲血，痛到感覺不到痛，痛到問靈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心臟、大腦，好像都在流血，都在痛。
就連靈魂都痛。
問靈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靈魂被拷問的感覺。
這些眼睛，或深色，或淺色，但全部都是自己能夠感受到羈絆的眼睛。
這是三衍之眼。
這裡的每一顆眼睛，都代表著一個被奪走了神眼的自己的同類。
現在，這些神眼被背後那人，用來對付自己了。
問靈哭泣著合上了眼睛，不再注視那些眼睛的時候，身體能感覺輕鬆一點，但是血腥的畫面卻像走馬燈一樣在自己的意識里放映了起來。
雖然素未蒙面，但那些都是自己的同類。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們被活生生地剜下了雙眼，他們的屍體軟塌塌地散落在地上，就像垃圾一樣，被丟掉了。
這裡也很痛苦。
問靈咬著牙，努力忍住自己的哭聲。
閉上眼睛以後，這個黑色的世界也很痛苦。
自己不能逃。
現在……只有自己才能想到辦法。
問靈猛地一吸鼻子，狠狠地張開了眼睛。
周身上下的痛苦一瞬間襲來，問靈沒有忍住，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悶哼。
嘴唇快要被自己咬破了。
問靈攥緊雙手，像釘子一樣立在原地。
不能退縮，也不能倒下。
問靈，要呼吸。
噝——呼——噝——呼——
腥甜的空氣在自己的鼻腔和口腔里流動著，問靈的眼睛一眨不眨，她瞪著眼，目光一絲絲划過那些眼睛。
在自己崩潰之前，要發現逃離這裡的方法。
自己一定可以的……
忽然間，一隻手搭在了問靈的肩膀上。
問靈完全沒有料到這一點，出於吃驚，壓抑在喉頭的痛楚再也控制不住了，問靈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兩腿一軟，身體墜了下去。
「問靈！你怎麼了！」那隻手的主人眼疾手快，一隻手攬住了問靈的腰，直接把她扶了起來，「你都這樣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問靈的眼淚又一次汩汩涌了出來。
那是傻子。
傻子的目光和語氣中，都寫滿了焦急和惱怒，但是……似乎痛苦並沒有找上他。
是他也在忍嗎？
「傻……傻子……」問靈的聲音顫顫的，「你不疼嗎？……」
「疼？哪裡疼？」傻子滿眼不解，「問靈，你的傷是怎麼回事？這些眼睛又是怎麼回事？」
「可以睜開眼睛了嗎？」寶木急促的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問靈受傷了？哪裡受傷了？是眼睛嗎？」
「不……不能睜開眼睛……」問靈抓著傻子結實的胳膊，堪堪站直了身子，「傻子，你也看得到這些眼睛？」
「當然看得到，」傻子說道，「你的傷……是因為這些眼睛？」
「怎麼可能呢？怎麼會呢……」問靈像在自言自語，「啊……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了？」
「這些眼睛，都是三衍之眼……」問靈沒有直接回答傻子的問題，而是幽幽地解釋了起來。
「三衍之眼？」傻子眉頭一皺，「那豈不是都是你的……」
「對，」問靈輕輕點了一下頭，「都是我的同類，他們或許不是我這一支，但……都是我的夥伴……」
傻子於心不忍地抱緊了問靈的肩膀，緊接著，目光變得憤恨了起來，「我們一定要讓做出這些事情的人付出代價。」
「現在，這些眼睛在攻擊我們，」問靈搖搖頭，似乎沒什麼氣力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住……」
傻子的肌肉瞬間緊繃了起來，「所以，你這樣子是因為……」
「三衍之神眼，神在挖掘真相，」問靈說道，「我的痛苦，是因為……我能感覺到這些眼睛在一層層剝開我的皮肉，撕扯我的靈魂……」
傻子抿住嘴唇，眯起了眼睛。
「而你卻感覺不到痛苦……」問靈抬起頭，淚光盈盈地看向傻子，「我想，是因為，傻子，你的靈魂就像一片澄明的海，這些眼睛看不到你的真相，因為你……沒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