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落落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她瘦小的身體里，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橫衝直撞。
我以為她什麼都不會說了，然而就在這時，陳落落開了口。
「我從來就沒有參與選擇的資格啊！」她眼圈紅了，眼睛裡有霧氣在迷濛，「那時候他同意交往，是有前提的。」
「嗯？」我很是意外，「前提？」
「在我們各自遇見喜歡的人之前，他和我交往，如果他喜歡的人出現了，或者是我有真心愛著的人了，我們就分手。」她已經有些哽咽了。
她曾經那麼不可一世，如今卻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她果然是個純粹的人啊，純粹的喜歡或者不喜歡，沒有掩飾。
「那天……」她的情緒似乎稍微平復了一些，「開學那天，他在學校遇見了你，然後他和我提了分手。」
我心裡「咯噔」一下，在那時候，夏子軒想過要分手嗎？
接下來，陳落落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她自己。
陳落落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了，那時候她剛剛記事。她記得特別深刻，白色的靈堂里，黑色的棺木那麼刺眼，到處都擺了白色的玫瑰花，爸爸蹲在地上，捂著眼睛發出隱忍的哭聲。
五歲的陳落落，瘦胳膊瘦腿，她安靜地站在角落裡，不哭也不說話，只是看著照片上媽媽的笑臉。她那時候已經明白，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媽媽是腎衰竭去世的。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她不肯見陳落落，因為她不希望女兒記得自己最可怕的樣子，這些陳落落也是懂的。
她只是搞不清要不要難過：死了的人就不會痛了吧？那麼媽媽走了，就不會難過了吧？
可是除了媽媽，所有人都在哭，都那麼痛苦。
五歲的陳落落，不懂那些人為什麼哭泣。
她靜靜地站著，在爺爺奶奶讓她哭的時候，她笑了。她對著照片里笑得溫暖的媽媽笑了，她想笑著送媽媽走，可是五歲的陳落落，無法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的笑容是那麼不吉利，所有人都說這個小女孩真是涼薄，母親死了，她還在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爺爺奶奶都不喜歡她，直到幾年後他們去世，她都沒有再見過他們。死亡總是來得那麼容易，她覺得生命也就是這樣吧。
或許他們說得對，她的確是個涼薄的人，誰死了都不肯掉一滴淚。
爸爸害怕她，陳落落感覺得到。她記得清楚，那一年她念初三，因為對生命的淡漠，總是活得隨心所欲。
是的，她就是別人眼裡的壞女孩，曠課，打架，罵人，和一群放肆的小孩一起胡鬧。
那一天下了一場大雨，她因為不想出去在家裡睡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直和她不太說話的爸爸，破天荒地敲開她的房門，讓她一定要去學校。
她那時候任性驕縱，是個壞小孩，她抓起枕頭朝爸爸丟去，卻沒想到枕頭上還有一本書。
她記得特別清楚，當時那本書的書角砸中了爸爸的頭，血噴了出來，濺到她的臉上，她愣在那裡好一會兒沒有回過神來。
然後，她朝爸爸走了一步。
仿若大夢初醒，那瞬間爸爸的眼底有濃重的恐懼。
她如遭電擊，一下子僵在那裡。
而爸爸已經捂著頭跑了出去。
她在那裡站了很久。
光與影里，她眼神空洞，彷彿已經沒有了靈魂。
唯一的親人對她的感情竟然是害怕……她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她蹲在了地上，號啕大哭。
孤單的感覺真的好難受啊，因為葬禮上的一個微笑，她成了怪胎，唯一的親人都怕她，根本沒有人願意關心她。
於是她越發自暴自棄，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反正……她死了也沒關係的。
死是那麼容易，她甚至幻想過自己死後，爸爸會不會給她設靈堂，也許那時候沒有人會願意來參加她的葬禮。
她就這麼胡鬧地過到高中結束。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天生適合念書，陳落落雖然胡鬧，可是她的成績一直很好。老師同學都覺得她的成績是作弊來的，直到高考結束，她的分數狠狠甩了他們一個耳光。
然而上了大學之後，她依然是老樣子。
直到——
直到兩年前的一天，她遇見了一個少年。是的，這個少年就是夏子軒。
正是五一小長假，她背著包回了家。這時候她已經基本上不和爸爸說話了，她回家，也不過是因為想回家了而已。
她家住在郊區，有一棟獨立的兩層小樓，小樓自帶了一個院子。
那時節梔子花正開，她推開家門，就見到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他小心地在院子里種下了一些什麼。
這是媽媽留下的院子！陳落落當時就怒了，衝上去要和他理論，然而當少年抬起頭來，陳落落的腳步猛地停住了。
那時候是黃昏，少年的白衣被漫天雲霞暈染，像是歲月里沉澱的一個美麗的影子，那場景美得陳落落不忍心去打破。
雖然很微弱，但是那瞬間，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的確被觸動了。
少年濃眉大眼，皮膚細白如青瓷，眼眸很深很黑。
見到她，他略微點了下頭。
她本來應該問：你是誰？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為什麼要動我家院子？
可她開口問的是：「你種的是什麼？」
她反應過來時，自己也怔住了。
「鳶尾花。」他是個沉浸內斂的少年，陳落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非常憂悒的氣質，就像是剛剛失去了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她又問。
「夏子軒。」他答。
她就恍然想起來，前些天爸爸給她發過簡訊，她當時匆匆看了一眼沒有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來，那條簡訊里似乎提到了夏子軒這個名字。
她連忙翻出手機確認了一下，簡訊上，爸爸告訴她，他決定再婚了，再婚對象有個小她兩歲的兒子，叫夏子軒。
她放下手機，再次看向夏子軒。
她想，可能她喜歡上夏子軒，就是在他抬起頭朝她看來的那一眼。
再過些日子，夏子軒就要成為她名義上的弟弟了，對於這一點，陳落落前所未有地煩躁。
她從未對什麼人上過心，她以為會保持著遊戲人間的態度，直到某一天，因為自己的任性而死在某個地方。
要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不是這樣的，等到有一天，遇到一個特定的人，她的整個世界都會動搖。
於是，她反對爸爸和夏子軒的媽媽結婚，她不想和夏子軒變成那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