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我而戰

正文卷

學生會勤工儉學部門的部長為難地看著眼前兩人,一個是長期合作的甲方,一個是自家的學生。

穿著夾克的君毅雙手插在兜里,似乎很不滿意被叫來聽訓。而那位會展公司的模特隊領隊則滔滔不絕痛訴君毅是如何以次充好,以一米六不到的身高冒充一米七的大長腿,並在事情敗露後把他摔成骨折的。

「總之,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代!」領隊惡狠狠地盯著君毅,綁著石膏的腿就差抬到桌上了,「除了違約金,還要賠償我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女大學生臉皮薄,又沒有任何證據,自然是不敢說出真相,這種事他以為一般的女學生大多扭扭捏捏,哭哭啼啼,最後學校為其商議個賠償款,和平解決。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並不是一般女生。

「這人想占我便宜,對我動手動腳。」君毅冷靜極了,一雙貓眼透著英氣,「我就推了他一下,他自己摔的。」

「胡說八道!」領隊拔高了嗓子,長滿青春痘的臉漲得通紅,慌不擇言,「我我……我幹嗎要佔你便宜,這就是你們A大學生的素質嗎?而且你看我這樣,像是自己摔的?」

像,太像了,簡直像摔了腦子。

「大家冷靜,冷靜一下。」部長想做和事佬,可偏偏有人不讓他如意。

來人穿著黑風衣,走起路來氣場強大,堪比明星出街,引得眾人注目。而他本人則對旁人驚艷的目光習以為常,甚至有些享受。站定在距離他們幾米開外,他高調命令道:「君毅,過來。」

少女頓時垮了臉,剛才那股在惡勢力前巋然不動的魄力,嘩啦一聲散了。她不得不在那人趾高氣揚的視線中,一步步走去。

領隊憤怒異常,拐杖敲得咚咚響。

「喂,小鬼,誰允許你就這麼走了?你們到底是……」他突然看清近處那人,立刻變了臉色,「姬、姬……姬總!」

「閉嘴!姬總也是你叫的!」馬助理橫眉冷對,一副正義夥伴的姿態,「像你們這種欺壓學生惡人先告狀的會展公司,竟然還有素質如此低下的司儀誹謗姬先生的名譽,就等著收傳票吧!」

「啥?」領隊頓時傻眼,立刻甩開拐杖追上去,石膏腳套卻成了阻礙,沒走兩步就摔了個狗啃泥,他不甘心地趴在地上哀號,「哎,等一下姬總,別這樣,咱們有話好說,等等我啊……」

見多識廣的勤工儉學部門的部長心想,這個世界上,惡人也是分等級的。有些人作惡張牙舞爪,有些人則只要一個眼神。

大惡人低頭瞧著不甘不願挨近身邊的君毅,勾了勾嘴角:「現在,你應該對我說什麼?」

「謝謝姬總。」她假笑,大眼睛眯成一條線,絲毫誠意都沒有。

小野貓沒那麼好收服,姬時意不以為意,心情卻好了幾分。說來奇怪,只要看到君毅,無論她是作死還是賣萌,都會讓他覺得舒服。就好像擼了一手的貓,神清氣爽。

「上車,去機場,別讓大家都等著你。」姬時意憋著笑,冷聲吩咐。

匆匆趕來救場的麗佳,只來得及看到君毅跟在某人身後上車的背影,那亦步亦趨小媳婦般的模樣讓她瞠目結舌。

「君君和誰走了?」她轉身朝室內走去,走得太急,一米七的大長腿踩到橫躺在地上的領隊卻渾然不覺。

「還有誰?」部長朝她眨了眨眼,「她老闆唄。你看,季風的實習合同都簽好了,條件還不錯。」

時間倒退到兩天前。

從「昏厥」中驚坐起的聶倩倩,在她的律師追求者回來之前,組織大家從航天館後門撤退。接到救命call的卓凡風塵僕僕趕回來,和倩倩在咖啡店裡談了許久,久到服務員續杯的時候都帶著異樣的眼神。

第二天,經理聶倩倩召開線下緊急會議。

與以往W俱樂部省吃儉用的樸素風格不同,這一次倩倩把大家約在了一個創意園區的辦公室里。辦公室還未完成裝修,只放了幾條長桌,從窗口可以看見一樓碩大寬敞的室內空間,據說這裡是廠房改建的。

難得所有的成員都來了,包括行動不便的可達鴨。大家都知道,俱樂部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

今年是W俱樂部第一年打進世界錦標賽的資格賽,也可能是最後一年。業餘俱樂部的經營每況愈下,窮到靠眾籌才有路費,若是被姬時意那樣的人訛上絕對是死路一條,但他們誰也不想原地解散。

已經過了約定時間,遲遲不見卓凡與倩倩的人影,俱樂部的隊員們漸漸按捺不住。

「要不直接和季風乾一架!」鐵齒小Z提議,「我看那個姓姬的就是找碴兒。大公司老闆了不起啊?」

「對!」其他年輕隊員附和,「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俱樂部自從第一代的衛之那輩先鋒走了之後,吸納的隊員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學生。就在眾人說得熱火朝天之時,卓凡和聶倩倩終於出現。和他們一起進入眾人視線的,竟然還有姬時意本人!

小Z高喊:「不愧是教練!直接把敵人逮來了,兄弟們上啊。」說著,他就露出了金屬獠牙,衝上前去。可還沒走出兩步,鬥志就被卓凡冷颼颼的目光凍住了。

「Z,誰叫你來的,補習班呢,怎麼又沒去?你和你媽承諾不會因為無人機影響成績,現在是不想再飛了是吧?」

「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教練,我們要一致對外!」

辦公室內暗涌著一股力量,每位俱樂部成員都惡狠狠地盯著卓凡身後的姬時意,彷彿只要教練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飛撲上去。

空氣中回蕩著兩個大字:懟他!

「今天召集大家是有重要的事宣布。」聶倩倩笑眯眯地說。

卓凡欠了欠身,恭敬地將人請到前面。

「歡迎俱樂部的投資人姬總,前來視察!」

「從今天起W俱樂部就有贊助商的團隊了。」聶倩倩捧著合同書,從兩人之間穿過,「一人一份,季風不但給我們提供訓練場地和固定辦公室,比賽培訓出差費用也全報銷。」

這是什麼神轉折,龔鳴第一個站起來反對。

「季風要用錢控制我們戰隊?我不同意。毅哥,你放心,我們一定不會簽這種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就算是為了你,我也……」龔鳴激動得紅了臉,忍不住往君毅那邊看去,這一看讓他又立刻白了臉,「啊!毅哥,你這是在幹嗎?」

君毅唰唰兩筆簽下自己大名。

聶倩倩安撫他:「龔鳴啊,今後的比賽,路費再也不用眾籌,晚上再也不用睡橋洞,從此以後俱樂部就有錢了。有錢不好嗎?難道你想一直讓卓教練免費維修設備到天荒地老,卓教練家也不是金山銀山。」

龔鳴慢慢坐下,明白不能再讓教練花錢,師母會手撕了他,可是……

「可是倩倩姐,我們飛競速機為的是理想,不是錢!」小Z搶白。

「不簽就不能和君君一起比賽了。你最崇拜你毅哥對不對?」聶倩倩笑容可掬,迎頭一盆冷水澆醒了Z。

可達鴨滑著輪椅來到君毅的身邊,他雖腿腳不便,卻是俱樂部發揮最穩定的選手。

「毅哥,為什麼?」可達鴨小聲問她,「你真覺得我們俱樂部應該投靠季風?」

「我只想繼續比賽而已。」君毅的大眼眨了眨,「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對我而言,能飛就行了。」可達鴨溫和地笑了笑,很快簽了名字。

可達鴨和君毅參加俱樂部的動機很像,他們都有一個必須要贏的目標,眼下的屈辱就變得無關緊要。

最終,在威逼利誘下,聶倩倩成功收集到了所有人的簽字。

「下面,有請季風科技的姬總,為我們講話!」卓凡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姬時意緩緩走到簡陋的小桌前,雙手撐在兩側,那渾然天成的高傲姿態,彷彿這裡並不是四壁空空的辦公室,而是眾人矚目的新聞發布會現場。

他輕慢地掃了眼W飛行俱樂部的成員,都是些小孩。這樣的隊伍能走多遠不好說,不過能用就行。

「我想你們都知道季風的創業經歷,季風一開始是做飛控的,產品遠銷世界各地,最近三年做的航拍機整機,也是全球第一,M國消防局、海豹突擊隊都在用我們的機器。」姬時意的口吻處處透著炫耀,每一個停頓都在等待掌聲,「季風是一家進步的企業,我本人也是,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記仇。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從現在開始,諸位,為我而戰。」

卓凡和聶倩倩立刻鼓起掌來,他們以實際行動告訴俱樂部的所有飛手,出錢的是甲方,是金主。對待金主,就應該放低姿態,面帶微笑,假的也行。

「君毅。」卓凡叫她,「過來代表大家,給姬總表個決心。」

俱樂部的飛手唯隊長君毅馬首是瞻,聶倩倩早在做出決定前就找她長談過。

世界上沒有可以讓君毅妥協的事,除了飛行。為了盡量配合俱樂部工作,此刻的君毅就像是收起了利爪的貓咪,刻意用尾巴把前肢捲起來,偽裝乖巧。

她上前,對姬時意一笑,用的正是那天偽裝成粉絲妹妹的表情。這不是姬時意想要的,他見過小貓真心實意對某人笑,可比現在甜美多了。

「姬總,謝謝您給我們機會。」君毅仰頭,直直地望著他微笑道,「我們一定贏得比賽。」

假得不能再假了,卻激起了姬時意的好勝心,偏要收服這隻小野貓,讓她知道誰才是真正做主的。

「輸贏而已,我無所謂。」

姬時意的話引起了俱樂部一眾飛手的嘩然,包括君毅也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比賽不看輸贏,那比什麼?

「老闆,我來了。」馬助理指揮著一隊人馬,搬運著大包小包從外面趕來。他擦了擦滿頭汗,將其中一個箱子打開,是季風的運動攝像頭。

「競速無人機拍的短視頻,就和帕金森病人錄下來的一樣,完全無法和季風的航拍效果比。」姬時意拆開一個運動攝像頭扔給龔鳴,「既然是我季風投資的隊伍,下周比賽,所有競速機都加裝運動攝像頭。」

龔鳴立刻反對:「競速無人機不講究畫質,只要我們飛手看得清就行,再加一個攝像頭,整機的重量改變,所有參數都要重調。」

「運動攝像頭只作錄影用,你們可以繼續看你們自己模糊不堪的模擬圖傳。」

「你是打算用競速機錄下比賽?」

「可以這麼說,其他問題你們自己克服。君毅,」姬時意轉頭看她,彷彿是想看她為了參加比賽能委曲求全到什麼地步,「W俱樂部的隊長,你來和隊友說說。」

但這次,君毅沒有退讓,任何想要改動疾風的做法,她都不會贊同。

「我的疾風絕對不……」

卓凡一把捂住她的嘴,用力點了點頭:「姬總的要求,我們一定照辦。」

「很好。」姬時意傲慢地勾了勾薄唇,似乎早知道了對方會妥協。

小Z憤怒地跳出來:「喂,你這個只會做航拍機的傢伙,根本不懂競速機!我敢打賭,是你根本看不了第一視角競速畫面。」

姬時意不以為意:「你有什麼可以賭的?」

沒有接受過訓練的普通人,的確欣賞不來第一視角的無人機競速畫面。比如聶倩倩的追求者王牌學長,只戴上FPV眼鏡十秒就吐了。

小Z很有自信,伸手一指:「我賭她!」

眾人立刻怪異地看著小Z,這孩子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

「好,就賭她。」趁著小Z沒反應過來,姬時意一口答應,「若是你們輸了,君毅就得聽話。」他雙手插著褲袋,偏向目瞪口呆的少女,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君毅莫名其妙地從英雄變成了扎著紅綢帶的獎品。

「對不起啊毅哥。」小Z撓著後腦勺,怪不好意思地對君毅說,「我一時口誤,給你惹麻煩了。都怪那個姓姬的!」

「放心,我不會輸。」君毅戴上棒球帽,朝夥伴喊了一聲,「可達鴨,要不要賽一場?就你和我。」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文靜地應了一聲。

當眾人來到樓下的室內場地時,不由得發出驚嘆。

兩個籃球場大小的空間里,分為上下兩層。照明大燈關閉,數十個障礙門輪廓燈逐一亮起,與地面的引導光帶交織成一組科幻感十足的迂迴賽道,令人彷彿置身未來的賽博世界。

比他們用五毛錢搭起來的野場子專業精緻多了。剛還對姬時意頗有不滿的飛手們,頓時沒了氣焰。

見飛手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馬助理找回優越感:「收起你們的崇拜,W俱樂部的未來,被我們老闆承包了!」

沒理會場邊的騷動,君毅調試好FPV眼鏡,交給姬時意。

「嗯?」姬時意從鼻子里出聲,「你幫我戴。」

明明是不會用吧,君毅心想。瞧著姬時意雙手抱胸高高在上的樣子,真想把眼鏡直接砸他臉上。君毅忍了又忍,倩倩和她約定,為了俱樂部一定要乖順。

因此,她笑容滿面地雙手舉高,可惜兩人的身高差距太大。

「頭,低下來點,我夠不著。」她說。

「嗯?」姬時意從不低頭,可偏偏在這嬌小的女生面前,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君毅踮起腳,將FPV眼鏡的鬆緊環從姬時意頭頂扣入,而後緩緩拉動兩邊的系帶,手指無意間撫過姬時意的耳郭。一開始,姬時意只覺得被觸碰過的頭皮稍稍發麻,再接著這股酥麻隨著血液躥到胸口。他不由得抬眼,撞進了少女專註的目光。

或許是飛手的習慣,她總用全神貫注的眼神凝視,貓兒一樣的眼珠清澈明亮,彷彿深藏了整個海洋。

下一秒,君毅猛地抽緊了系帶,姬時意整個人一僵。

「太緊?」君毅歪著頭停下手,心想,真沒想到這人腦袋那麼大。

姬時意咬了咬牙:「你手勁特別大,不知道嗎?」腦殼就快被她勒裂了!

「我怕太松,等下你吐到眼鏡上。」君毅坦言。

「給、我、松、手!」姬時意一字一頓,剛才什麼麻什麼酥的都是幻覺,只有疼才是最真實的感覺。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之際,龔鳴坐不住了,三兩步走到跟前,一把拉下尚在姬時意額頭的眼鏡。

「我來吧,毅哥,你去準備。」

或許是本身顏值高的關係,被遮去傲慢的雙眼後,姬時意刀削般的臉部輪廓柔和下來,不再咄咄逼人,露出本色的俊美。與時下的流量明星稍顯陰柔的儒雅不同,他的俊,是古裝片里隨時刀劍出鞘的俊朗與不羈。

這麼看,就一點不討人厭了,君毅暗忖。

幾分鐘後,另一邊可達鴨也準備就緒。比賽由聶倩倩宣布開始,她一聲令下。

疾風嗖的一聲從出發點起飛,可達鴨的競速機也緊隨而上。在回形針一般的障礙賽道上,兩架無人機並駕齊驅誰都不讓誰。

眼鏡中的視野不斷翻滾,堪比F1還沒車前玻璃的急速感,分分鐘令人胃抽筋。特別是第一主視角目睹疾風的穿越,超神般的催吐效果。

兩人的無人機已經快到形成紅、綠兩道光帶,從眼前一掠而過。

「啊!是鐘擺!」小Z叫起來了,「小心避讓!」

賽道之中,障礙竟然動了起來,眼看無人機就要撞上。疾風立刻橫滾偏航同時控了油門,驚險閃過。另一側,可達鴨沒有任何變速,以精準的測算從搖晃的鐘擺間直線沖了過去。

可達鴨算得太准,分毫不差,也因為這個決策,他出圈的速度快過疾風。

「漂亮!」小Z激動地跳起來。

可達鴨擅長障礙閃避,君毅擅長超高速直線,兩人不斷交換排位。無人機急速翻轉,急停俯衝,刺耳的螺旋槳聲刺|激著觀眾的心跳,他們熱切地注視著場內情況,竟沒有人去關心姬時意的狀態。

兩架無人機再次來到鐘擺障礙,可達鴨佔據領先優勢,他沒有減速仍打算直線穿越。而在他一個機位之後的疾風則突然提速。

「毅哥推|油門了!」

「加速過障會撞的!」

在飛手們的驚呼中,疾風猶如出鞘利劍,以詭異的角度,貼著障礙穿了過去。但她速度太快,螺旋槳擦到燈帶,機身猛地晃了一下,眼看就要落下。

君毅立刻橫滾向右切去,疾風終於收住下墜趨勢恢復平衡。只可惜這個抖動,讓她失去了奪回優勢的機會。

直到可達鴨以一秒險勝,兩機穩穩落地,這才有人想起,姬時意怎麼還不吐?

「告訴你們,我們老闆不可能輸的,過山車知道吧,老闆上去五圈,下來還能開會。」馬助理見縫插針誇讚自家老闆,「你們這些雕蟲小技,就別掙扎了!」

君毅取下眼鏡,疑惑地回頭望了眼卓凡教練。她已猜到姬時意是如何辦到的,但卓凡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不可能!」龔鳴怒不可遏,「你們一定耍了詐!」

「好了。」君毅趕緊拉住龔鳴,揚起不那麼真誠的笑容,走到姬時意跟前,「是你贏了。」

幾乎能聽到小貓磨牙的聲音,但姬時意還嫌不夠。

「早知道會落在我手裡,你折騰個什麼勁?」他高高在上地伸出右手,似是恩賜般與她握手言和,「我也退一步,只有你的疾風可以不用變動,其他人必須按我說的做。」

君毅笑得更假了,抬起右手緊緊與他相握。

只聽咔嚓一聲,姬時意剛才還掛在臉上的得意笑容,變得十分詭異。他的手像被一把鐵鉗子死死卡住,而那鉗子還在不斷用力。

姬時意嘴角抽搐著,既抽不開手,也不想透露出自己被一個嬌小女孩幾乎捏碎手骨的事實。

「喂!」龔鳴衝到兩人跟前,「幹嗎抓著我們毅哥不放?我們會按照約定改裝無人機,以後我們都聽你的!」

君毅這才鬆了手,退回夥伴中。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有些驚訝地朝姬時意瞥了一眼。好粗糙,沒有想到養尊處優只負責簽字的大老闆,手掌也會那麼粗糙。

「很好,我喜歡識時務者。」姬時意轉身就走,「第一輪資格賽,賽場見。」

啊!這個人竟然還要和他們一起去比賽,簡直是惡魔纏身!

回到俱樂部辦公室,小Z頭痛萬分,正打算和人商量對策呢,就見其他隊友被什麼吸引了注意力。

原本空空蕩蕩的室內,如今掛滿了飛手需要的器材,儼然是無人機的專業工作室。再加上樓下隨時可以訓練的專業場地,對於窮慣了的W俱樂部飛手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見他們一個個都兩眼放光,小Z看不下去。

「喂,你們可不能動搖!一個小時前還說過要和我一起揍他的!」

「剛才我們是想揍他沒錯,但現在……我們只想抱著他大腿!你看看16通道的手柄、高端蘑菇天線……還有……」

「還有高配3D印表機!」小Z丟下夥伴,興沖沖地奔了過去。

少年人哪有什麼深仇大恨,分分鐘一笑泯恩仇。

在隊員們的大呼小叫中,君毅聽到身後有人輕聲說:「君君,謝謝你。」是聶倩倩,她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你也知道,卓凡這幾年為了俱樂部花了不少積蓄,現在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我實在不忍心讓俱樂部成為他的累贅……」

「我不在意,只要能打比賽,怎麼樣都可以。」

君毅對競速無人機之外的事總不上心,既是她的缺點也是優點,而聶倩倩恰恰是利用了這點。

「老闆,您太厲害了,那麼快就收服了那幫愣頭兒青。」馬助理快步跟上走向車庫的姬時意,滿臉的崇拜,「我看著那小飛機飛來飛去就頭暈得要命,您怎麼看第一視覺都那麼輕鬆呢?到底如何辦到的?」

姬時意高深莫測一笑,只說了三個字:「閉上眼。」

閉上眼不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嗎?而且別人也不知道他閉了眼。

馬助理心悅誠服,不過他立馬又想到了前一陣捨命陪君子坐過山車的事。

「難道坐過山車您也閉著眼?」他當時吐得好慘。

姬時意沒有理他,掏出手機,滑到自己頭戴FPV眼鏡那張照片,自言自語:「馬助理,你抓拍得不錯,我的確是又帥又酷。這張留著,等以後宣布季風進軍無人機競速圈時用。」

「啊?」馬助理跟不上老闆的心路歷程,「您是來真的?那個什麼競速無人機和咱們季風的產品相比,就像是玩具。」

「租場地工作室的錢都花了,你當我是慈善家?」

「當然不是,不過……」

不過季風沒有經驗。

「我們就是要做一款優於SL性能的小型無人機,也讓M國人嘗嘗,被人超越是什麼感受。」姬時意昂首挺胸道。

這個男人,在被人偷襲了一拳之後,竟打算堂堂正正地站到對手的舞台,未免太狂妄了。

不過也正是因為狂妄,他才是姬時意。

「站住!」

突然,兩人背後響起一個聲音。

不知何時跑來的龔鳴,怒氣沖沖地指著姬時意。

「姓姬的,有錢有什麼了不起?買下俱樂部又怎麼樣?我絕不會把君毅交給你!」他過於激動,脖子都紅了,「君毅,由我來守護。」

姬時意把手機收回褲袋中,手骨的疼痛讓他整個動作都顯得格外緩慢。

在像龔鳴那麼年輕的時候,他也曾經為了某人跑去兄長姬景禮那裡叫囂,只可惜到最後不但沒有守住,還差點丟失自己。從此之後,姬時意就開始搭建季風,搭建屬於自己的堡壘。

雖然事情過去了好多年,現在想來只覺可笑,但姬時意從未忘記當初的狼狽和無奈。

他突然一笑,朗聲說道:「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少年人。」

說完,他高昂著下巴,頭也不回地走了。

資格賽第一場比賽的時間定為次日傍晚五點,地點設在野長城司馬台段,全場兩公里。

巍峨壯麗的古長城逶迤迂迴,開闊的自然環境及不可預測的風向都加大了比賽難度。到時城牆會點起烽火,與點亮外殼的障礙門一起構建出整條賽道的外貌。這一幕將古老與科技融合,彷彿過去與未來的碰撞,科技感十足。

匆匆換上季風運動攝像頭的W俱樂部成員,提前到達現場試飛。姬時意不想贏是他的事,但W俱樂部也絕不會輸。

「君毅,我有話對你說。」龔鳴扯了扯身邊專心於調試飛機的少女,「你能給我幾分鐘嗎?」

君毅穿著寬鬆又帥氣的暗紅飛行夾克,馬尾辮壓在棒球帽下。她從不在意自己的穿著,也不刻意打扮,一點沒有女孩子的婉約,卻在這蕭索暗淡的秋季里,顯得格外靈動耀眼。

「你最近怎麼了,心事重重的?」君毅歪頭看他,「有什麼話說啊,我們什麼關係。」

兄弟或是戰友關係?

君毅的性格乾脆利索,比一些男孩子更加爽快。她對自己認定的夥伴極好,也正因如此,無論龔鳴之前如何明示暗示都得不到半點反饋。

在少女關切的注視下,龔鳴的臉漸漸變紅。之前,他曾與麗佳說起過姬時意這個人,麗佳除了冷嘲熱諷他一番,倒也說出了他最擔心的事。

麗佳是這樣說的:「你們學姐沒錯,趁那什麼姬總對君君還有興趣,趕緊給團隊鋪好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你是說姬時意是……」

「女人,你拒絕了我,我就承包你的世界!」麗佳豪邁入戲,瞬間就腦補出了整部連續劇,「不過你放心,霸道總裁而已,我們君君絕對不會動心。因為君君喜歡的是她的衛之哥哥啊,相隔兩地也念念不忘。不過……我總覺得那個衛之好像並不知道,或者說他假裝不知道。」

「既然如此,毅哥應該早點放棄那人。」龔鳴為君毅感到不值。

「放棄他選你嗎?」麗佳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名花有主還要鬆土,我看好你啊小鏟子,試試唄。」

龔鳴很想試一試,但他怕說出來之後令兩人尷尬,畢竟都是同一個俱樂部的飛手。

「算了,比賽結束後再說吧,如果我飛到前三。」他又退回了原地。

君毅騰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定行啊。」

少年的心陡然熱了起來,他還想說些什麼,一個尖厲的聲音橫插入兩人之中。

「咦?這不是附中的君毅嗎?」

來人是一群學生模樣的女孩。無人機競速門檻高,受眾少,鮮有女飛手,女粉絲就更瞧不見了。她們長得可愛,小鳥般嘰嘰喳喳,引得周圍的飛手們好奇張望。

「毅哥,你朋友啊?」龔鳴問。

君毅瞅著幾人,似乎是回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認識。」

帶頭的女生不高興了:「君毅你狂什麼?要不是你因為打傷人被休學一年,誰會認識你啊?」

「就是,你招惹美美的男朋友,要不要臉?」

美美又是誰?君毅滿頭問號。

「你們說什麼呢!」龔鳴聽不下去了,這哪是校友見面,明明就是來找碴兒的。

「這位同學,我們說的可是千真萬確,君毅從小父母雙亡沒人管,整天混在男生堆里,沒有一點羞恥心。你別被她騙了。」

「別胡說八道!」龔鳴氣得臉都紅了。

中學時代,君毅的特立獨行讓她與整群青春期的少女隔離,彷彿百花叢中一支黑色的鬱金香一般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她明明一點不軟、一點不甜,卻總能憑藉一個帥氣的回眸,成為少年夢中的情人。

當然,君毅本人並不知道,也從不在乎。

她瞟向帶頭的女生:「你們也是來參加比賽的?」

「琳琳姐的男朋友可是SL國內第一批簽約賽手。」邊上的女生趾高氣揚,「第一場就遇到他,算你們倒霉。智星學長只要一輪就送你回家。」

「智星?」君毅眼睛亮了,臉上露出興奮,「是去年打進沙特決賽的智星?」

龔鳴見狀暗叫不好,他見過君毅這種表情。她的鬥志一旦被點燃就是熊熊大火。遊樂園那次比賽歷歷在目,大賽在即,可不能再因私鬥被教練罵了。

也顧不得討回公道,龔鳴直接拽了人就走。

「怎麼,怕了吧?輸了別哭啊。」為首的女生還在挑釁,「我男朋友可是超厲害的。」

君毅頓了頓,轉身看了眼對方,咧嘴一笑。

「厲不厲害,也得看你男朋友的速度追不追得上我啊。」

女生立刻被刺|激到,說:「當然追得上,你就等著被我男朋友追吧!」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被君毅耍了,惱羞成怒,「君毅你故意的吧,什麼意思,給我回來!」

「琳琳,」高大男生自遠處走來,「你們在和誰聊天呢?」

「智星學長!」剛才還囂張跋扈的女生立刻變得乖巧可人,所有的柔情都堆在了臉上,「碰到我的同學了,不談她,我們再去抓蝴蝶玩好不好?」

智星和氣地笑了笑:「好啊,我們這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

幾人來到一處無人的烽火台,智星取出競速無人機「厲鬼」。

那是一台有著鈦金屬旋翼的特製無人機。在智星的控制下,厲鬼朝著長城腳下的灌木潛行,扇起的強風,很快逼出了其中休憩的蝴蝶。

一時間花花綠綠的蝴蝶四散飛去,宛若天女向空中撒出了捧花,壯觀而華麗。

「快追上那隻金色的鳳蝶。」琳琳興奮地指著手機畫面中最大的蝴蝶,「我要它!」

智星推動油門,厲鬼破風之聲,若凄厲呼嘯。鋒利的金屬槳飛速旋轉,形成螺旋勁風,瞬間將鳳蝶吸進無人機上空。

「啊!要抓到了,快!」

在女孩子們尖厲的笑聲中,青年輕輕一動手指。

蝴蝶奮力掙扎,但終是逃脫不了旋風的強力拉扯……

另一頭,龔鳴跟著君毅走向俱樂部的地面站。

「她們胡扯的我一點也不相信,只是怕在比賽前惹麻煩。竟然說你是女流氓,太過分了!」

「她說的是真的。」君毅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我以前打架超厲害。衛之哥見我力氣大,就勸我去學散打。之後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說起和衛之的事,君毅就會雙眼發光,即便是別人譏諷的過往,她也引以為傲。龔鳴不知道說什麼好,彷彿任何話語在她與衛之的回憶面前,都顯得乏味。

到底,這個人在君毅心中有多大的分量?

「烽火台那邊測得怎麼樣了?」

可達鴨的聲音令龔鳴不好再把話題繼續下去。小Z也從另一邊回來。龔鳴看了眼身邊無知無覺的君毅,只能放棄剛才的談話。

每次比賽前,W俱樂部都會在現場進行賽前分析,根據實際賽道制訂方案,以確定可以超越對手的點位,選擇不同的道路讓他們有機會和別的飛手線路錯開,避免撞機的發生。

長城賽道包括3個烽火台和14組障礙物,光走一遍就要十來分鐘,飛手們不得不分開試飛,再把經驗整合到一起。

「在第三烽火台左側,有一股強上升氣流。」龔鳴指著標記點,「無人機抵達前一組障礙門時已靠近低位,大油門過彎容易被上山風推到牆壁上炸機。」

「但是在烽火台彎減速,就會喪失後面天空迴環的爬升優勢。」小Z不想放棄他最擅長的障礙。

「君毅你決定。」卓凡看向隊長。

君毅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指著烽火台一側:「在這裡加速,右向橫滾保持速度過烽火台。」

其他人面面相覷,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君毅說的操作,他們的競速機沒有疾風快。

「無人機競速賽是團隊賽,一個人獲勝沒有意義。」卓凡不以為然,「你再考慮一下。」

「沒關係,讓毅哥先拿到第一,我們的名次不要太靠後就行了。」龔鳴為君毅辯解,「團隊合作是很重要,但也不能為了配合我們讓疾風減速啊。」

「放心吧,教練,我們會獲勝的。」可達鴨和小Z也說。

卓凡仍是不贊同的表情,眉頭深皺,君毅被他盯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們教練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嚴肅……不過也僅限於在無人機的賽場上。

古怪的鈴音從卓凡的手機里冒出來。不用說,又是師母來查崗了。他迅速地背過身去,一分鐘前還眉頭緊蹙的教練立刻化身為妻奴。

「親愛的,聽我解釋,騙你說出差是我不好,但這次比賽我真沒用家裡的錢,我們有投資人了,真的沒騙你……」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解釋不清了,幾名飛手準備先散。

聶倩倩走過來問:「君君,姬總人呢?他不是和你一起來的嗎?聽說還給你解決了點麻煩?」

「他不給人添麻煩就行了。」君毅一臉無奈,她裝乖巧裝得好累,假笑都要笑得臉抽筋了。

「話是這樣說,但想想啊,若不是姬時意,我們比賽期間能住度假酒店?既然人家是投資人,和他搞好關係總是沒錯的。我叫了奶茶,還差一杯可以滿減,要不要算他?」

「不用。」龔鳴臉一沉,「我喝兩杯。」

距離司馬台長城不遠的度假酒店裡,琳琳和女伴們正走進賓客電梯。聽說明天早上有孔明燈祈福會,幾人相約一同前往。

「琳琳,剛才那個叫君毅的女生,真有你說的那麼糟糕?」

「可不是!」

短短兩分鐘足夠電梯上到30層,也足夠琳琳添油加醋將君毅的過往描繪成少女墮落三部曲,似乎恨不得把所有壞女生的特質都套在君毅的身上。

「哎喲,我也討厭這種野姑娘,家裡沒人管,和男生稱兄道弟,說得好聽是假小子,其實就是輕浮,太……」

「借過。」

女伴沒來得及說完,就有一個冷淡又不耐煩的聲音從幾人身後陡然響起。

琳琳回過頭去,男人的表情和聲音都是冷的,比深秋里野長城上的北風更加凜冽,但真的好帥,就算是被冷酷地藐視,她都會有心動的感覺。

從電梯出來後,馬助理就小跑著跟在大長腿的姬時意身後。

「老闆,原來君毅是這種人。」

「哪種人?」姬時意似乎不怎麼高興。

「就是那種……」馬助理再次偷瞄了眼姬時意改口說道,「就是那種特立獨行、瀟灑自在,一眼就能從芸芸眾生中脫穎而出,所以經常遭人嫉妒。」

「哦?你什麼時候那麼欣賞君毅了?」姬時意冷哼一聲。

「不不不,我只是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人,為君毅打抱不平,電梯里的丫頭片子們都沒眼力。」

「是挺沒眼力的。」姬時意頓了頓,「還無人機粉絲呢,連我都不認識。」

「是,是是,您說得沒錯。可是隔行如隔山,玩小飛機的不認識我們航拍機霸主,也是可以原諒的。」馬助理努力拍馬屁,拍到最響亮,「拿破崙也不一定認得華倫庚啊。」

姬時意終於一笑。

「我開視頻會,晚飯在房間里吃。」

「好的,老闆,我跟酒店說下,等會兒送餐到房間。」

「那麼貴還加15%服務費。」姬時意瞥他一眼,「我給你開工資是白給的嗎?要我幫你減去15%嗎?」

馬助理立刻懂了,抽出皮夾中的711積分卡:「我這就給您去買,微波爐加熱的蓋澆牛肉飯什麼的,太好吃了!」

姬時意在房間里開視頻會議,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北美市場被SL新出的航拍機劃去不少份額。而M國國土安全部也在今日聲稱,各大機構使用中國航拍機會對信息安全帶來「潛在威脅」。雖然聲明沒有具體點出是哪一家中國航拍機製造商,但照這個趨勢,季風可能會失去北美的所有購買機構及公司買家。

天空尚未完全亮起,姬時意合上筆記本電腦,起身活動筋骨。

過去,季風曾是他逃離姬家的堡壘,而現在,季風已經是他的所有,怎麼可能被區區一個SL擊敗?

忽地,窗戶底下,人影一晃。姬時意緊皺的眉頭鬆開了,玩味一笑。

馬助理抬頭,見老闆拿著外套正要出門。

「出去散個步,不用跟。」他似乎心情很愉快。

長城的威儀籠罩在暗淡的天光中,只見巍峨輪廓,宛若沉睡巨龍。龍脊的一處露出微光,漸漸照亮烽火台一側,彷彿一盞隨風而起的孔明燈,又像精靈迎風飛翔。疾風閃著LED燈繞著烽火台轉圈,嘗試以最小角度繞過烽火台的門洞。

如此無聊的操作,在姬時意看來相當減壓。他腦子裡的弦始終繃緊,無須喝咖啡都會睡不著。現在看著小飛機轉圈,看著君毅嬌小的身子在黑暗中點著亮光,他慢慢放鬆下來,甚至打了個哈欠。

養過貓的人大多有這樣的體會,沒有什麼煩躁是貓治癒不了的。君毅時刻給他一種貓的錯覺,他甚至懷疑君毅就是他家黑貓的化身。

正當姬時意打算回去睡覺時,只聽啪的一聲。

疾風高速撞到烽火台一角,失去控制,朝長城下的山林一頭扎了下去。

下一秒,君毅摘了眼鏡,雙手一撐從城牆缺口處翻下去。

頓時,姬時意睡意全無,快步走向豁了口的城垛。

朝下望去,年久失修的野長城裂開了一段,與山體形成足以讓人下滑的陡峭坡道。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松林,彷彿一張漆黑的大嘴,吞噬了少女的身影。

「君毅!」姬時意高喊一聲,回應他的只有林海沙沙。

又等了半分鐘,姬時意咒罵一聲,大長腿跨過了城垛,也向下滑去。他可不想看到剛買的俱樂部,女飛手半夜摔下長城成為新聞頭條。

可他馬上就後悔了。

坡下的密林一片黑暗,千萬縱橫的枝條猶如張開的手臂,要把人抓進無盡深淵。潮濕的風拂過姬時意的皮膚,留下一串雞皮疙瘩。他剛想摸手機照明,卻發現滑下坡的時候,手機不知道丟在了哪裡。

「姬總,怎麼有如此雅興?」

姬時意猛地回過頭去,只見君毅提著發光的FPV眼鏡,彷彿是提著一顆星星的暗夜精靈沖他淺笑。微弱光芒籠罩著她白瓷般秀麗的臉蛋,純凈而美好。

「你,你……」姬時意心中一悸,不自在地拍了拍西裝褲上的塵埃,「幹嗎為了一架無人機跳下來?這麼黑,這麼高,不怕遇到危險嗎?」

「姬總你知道我是來找飛機的啊。」君毅眨了眨俏皮的眼,「你偷偷……看了很久吧?」

「什麼叫偷偷?」被揭穿的姬時意揚起下巴,恢復了往日傲慢的模樣,「我不放心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跟我回去,天亮了再找飛機。」

「姬總你放心,我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君毅退了一步。她可不想在疾風快沒電的時候和他糾纏不休。

姬時意一下子就看穿了她逃跑的打算,伸手就朝小姑娘的肩膀抓去,但她動作更快,姬時意只抓了把馬尾。

一陣酥麻如電流穿過掌心,姬時意一愣,女孩卻已經鑽入林中。

「野貓。」他咬了咬牙。

茂密的樹林中幾乎沒有光線,君毅根據推算出的距離向墜落點跑去。很近了,FPV眼鏡發出越來越急促的嘀嘀聲,提示她疾風就在附近。

君毅伸手撥開阻擋視線的蘆葦叢,貓一般的眼睛瞬間瞪大。她面前是一道開闊的水域,氤氳的水汽將暗淡的天光淹沒。

如果疾風的確在這附近,恐怕是沉到了湖底。

為了應對戶外多變的天氣,疾風做過防水處理,但長時間的浸泡是不行的。君毅爭分奪秒,脫了鞋就往湖裡走。

冰冷的湖水很快沒過了她的膝蓋,淹過了她的胸口,她俯身探摸,湖底軟泥被踩得揚起,微弱的光線中湖水混濁不堪。她不得不一次次憋氣浸入水中,用肉眼尋找。

水湧向耳膜,鼓脹地發出咚咚的聲響,就像金屬被敲擊發出的沉悶回聲。

…………

「咚咚咚……」年幼的君毅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窗戶欄桿,生鏽發紅的杆子落下片片鐵屑。她被姑婆關在地下室出不去,只能透過這半截露在地面的窗戶,看著路上行人走來走去。

降溫了,人人走得匆忙,想在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回到家中,沒有人注意到只露出半個腦袋的小君毅。

忽地,有一雙球鞋擋住了她的視線,球鞋的主人彎下身子看向鐵窗里的她。冬日的陽光落在來人的肩頭,勾勒出側臉儒雅的輪廓,他抿著唇笑了笑,眸中儘是暖意。

「又和同學打架了?」青年語氣溫和,將她的煩躁撫平。

「沒有!」小君毅立刻反駁,「我也不想打架,只是……」

只是因為總有人拿她家說事。

君毅揮拳擊向每一個嘲笑她的人,彷彿這樣就能為遭受重創的家庭挽回聲譽,可惜收養她的年邁姑婆不那麼想。君毅在學校天天打架,在姑婆看來就是頑劣不化。老人家一輩子單身,沒養過小孩,只養過未馴化的幼犬。幼犬和小孩若是不乖,關起來就是最好的辦法。

衛之淡淡一笑,伸手越過欄桿,摸了摸小姑娘的頭。

「這樣吧,我帶你出去轉轉。」

「姑婆沒回來,我開不了門。」

「不需要。」衛之拿出一副奇怪的眼鏡,看著就像科幻電影里的道具,「戴上它,我帶你出去。」

隆隆的小飛機升騰而起,戴著FPV眼鏡的君毅立刻發出了驚嘆。身體明明被困在地下室,眼睛卻隨著它飛到了遠方。

她風馳電掣地越過了小區的牌樓,飛過了公園和學校,穿梭在置辦年貨的人群間,引來陣陣驚呼。

「沒有人,能禁錮你自由的心。」衛之溫和的聲音,至今仍環繞在耳邊。

君毅相信衛之的每一句話,也願意為了他摘下世界的桂冠。可是,沒有疾風不行,沒有他們一起搭建起來的疾風,不行!

她胡亂地在水裡抓著,漸漸走向湖心。

君毅會打架,會裝機,坐過山車還能念詩,唯獨不會游泳。等她發現不妙時,湖水已淹沒了頭頂。

衣服吸飽了水彷彿一塊沉重的石塊,柔軟的淤泥像是長出了千萬條手,纏繞著她的腿,一個勁往下拽。冰冷的湖水從鼻子灌進了氣管,她劇烈地咳嗽,一張嘴更多的水涌了進來。

就在嬌小的身形快要沉到底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手扎進了水中,用力把她提了起來。

「不會游泳就別往水裡摸。」姬時意凜著怒容,夾著人就往岸邊走,「只是一個機器而已,不要命了?」

「放開我!」君毅一邊咳嗽,一邊扭動著身子,「我知道疾風就在那裡!」

姬時意早有準備,一把將外套裹住她的手腕。這招釜底抽薪,就像再兇殘的貓咪被人抓著後頸提起都會瞬間乖順一般,君毅很難掙開。

可雙腳剛一落地,她立刻又不顧一切地沖向湖邊。

盛怒中的男人不再憐香惜玉,避其腕力,伸手攬住她的腰肢,往肩膀處猛地一推。

跌坐在河灘上的君毅,濺了他一身的泥,濕透的襯衫和西褲看上去更加糟糕。

「有病!」姬時意暗忖,自己是發了神經才大半夜跑來關愛社會智障人士。

「你不懂。」君毅再沒有了平日里偽裝出的乖順,幾乎是吼出來的,「疾風對我很重要!」

她再一次從泥濘中站起來,渾身發著顫,那絕不是因落水受涼的寒戰。

「你……」姬時意抽動嘴角,指著又要撲過來的人,凶神惡煞一般撂下狠話,「你,給我等著!」

在君毅驚異的目光下,姬時意隻身朝著湖中央走去。

成年後,姬時意很少衝動行事,因為清楚每一次衝動都會付出代價。但此刻他咬著牙,潛入冰冷的水中。

並不是被那傢伙感染,也沒有心生憐憫,只是單純想儘快解決這件事,姬時意如此安慰自己。可是湖底的光線太暗,很難在泥沙翻滾的湖底找到什麼。他計算著目睹無人機落下時的位置,考量繼續尋找的可行性。

突然,昏暗的視線亮了起來,姬時意疑惑地仰頭朝天空望去。

太陽明明還沒有升起,湖面卻被一層搖曳的光芒籠罩。無數的光點,蒙在白色的油光紙中,緩緩升空。

孔明燈?

藉著這些光亮,姬時意終於看清了漸漸平息的湖底。

疾風的飛控在沙礫中閃爍紅光,彷彿是一顆頑強的心臟,無論環境有多糟糕,依然不息地跳動著。

沒多久,漫天的孔明燈就將湖灘照亮,也照亮了從湖中回來的姬時意。

他渾身濕透卻不顯狼狽,點點微光落在肩膀,彷彿披著銀光戰甲凱旋的英雄。君毅不由得站起來,貓兒一樣的大眼放著光彩。

姬時意擼了一把垂在眼前的頭髮,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天神般俊逸的面容。

「拿去,機槳和電調爛了,其他地方的防水處理做得不錯。」他裝作若無其事,將無人機拋給君毅,「不必太感恩戴德,畢竟……」

在他的想像中,君毅應該歡天喜地地接過無人機對他感激涕零,崇拜不已,但事實上,光腳站著的少女根本沒在聽,只顧低頭檢查無人機的破損情況。

姬時意嘖了一聲,高昂的情緒低落下來。

「另外,必須告訴你,我的襯衫、西褲都是很貴的,你必須洗乾淨給我送回來!」他惡狠狠地甩著身上的水,這才引起了君毅的注意。

她仰著臉看向他,又很快被他身後漫天遍野的天燈吸引,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孔明燈,為什麼現在放飛?」

姬時意雙手叉腰,長嘆一聲,只覺得渾身不斷滴下的水,全都是他腦子進的水。大半夜的,他到底中了什麼邪?

「好,算我多管閑事。」他撿起外套,往回走去。

背後立刻響起赤腳踩在泥潭裡的聲音,君毅追了上來。

「到底是為什麼?」君毅等著答案,「為什麼現在有孔明燈?」

「因為風!」姬時意憤憤地答,「長城晝夜溫差大,黎明和傍晚都有落山風。」

「孔明燈不應該是在無風狀態下升空嗎?為了將風的影響降到最小?」

「沒學過伯努利?風從來不是飛行的阻礙。哼,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

背後的腳步聲變得急促,姬時意皺眉往身後看去。君毅上前幾步,激動地拽著姬時意的手。

「鬆開!」姬時意惱了,可君毅力氣很大,甩也甩不掉。

作為一個理應養尊處優的富二代,姬時意的手掌實在太粗糙,少有人觸及的指根處厚厚的繭子積年累月。那是一雙與飛手們很像的手,因為長年打磨,變得與眾不同。

無論他嘴上有多不滿,行為有多傲慢,始終是下水幫她撈起了疾風。

「謝謝你。」君毅說道。

縹緲的天燈宛若星辰,將她的小臉照亮。不含雜質的笑容,真誠又耀眼,猝不及防地,姬時意心臟猛地一悸。

原本以為對君毅的好奇和關注,是出自對曾經那隻貓咪的懷念。但他好像從沒對自己家的貓,這麼動過心。

傍晚時分,野長城司馬台段。

城牆上烽火燃起,把長城賽道映成橙紅色,LED燈帶造型的各類障礙門與肅穆的古城牆交相輝映。無人機掠過時的隆隆之聲,宛若遙遠紀元的戰鼓被再次擂響。

長城賽共六支隊伍,兩兩競賽,以團隊積分確定唯一出線資格。從當前的記分牌上看,SL簽約賽手智星所在的野火戰隊一枝獨秀,而與野火交過手的俱樂部分數都特別低。

下一場該輪到W飛行俱樂部與野火對決。

君毅摘下FPV眼鏡和棒球帽,走到場邊喝了口水,小臉蛋被野風吹得紅彤彤的,像極了甜美的蘋果。她已帶領W俱樂部贏下了前四場。

「你就是君毅?」休息站里,陌生青年友好地與她打招呼,「我看過你模擬器上的成績。交個朋友,我是智星。我女朋友經常談到你。」

君毅微一挑眉,興緻盎然,那是一種對強者的打量。也就在這時,耳機里傳來可達鴨的全隊廣播:「小心野火的SL簽約飛手智星,他用5寸金屬翼,前幾場比賽削掉了不少無人機的槳翼。」

錦標賽對無人機的要求很簡單,對角線不超過33厘米,重量不超過1公斤,不可自帶智能避障系統,其他隨便。

通常飛手們會用塑料螺旋翼來參加比賽,減輕重量,同時也相對廉價,方便隨時更換。

君毅看向停在出發點的黑色厲鬼,四端的螺旋槳翼透著金屬的冷冽,沒有任何防護設計。當它通上電,四面的金屬翼就會像瘋狂旋轉的水果刀,殺傷力驚人。

君毅指了指厲鬼:「你的無人機,很貴吧?」在競速的賽場上竟然選擇這麼一台大殺器,SL的簽約飛手果然很有趣。

「自然是……」

「智星前輩,教練讓您去一趟。」同屬於野火戰隊的飛手,急匆匆跑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說您不能這麼飛。」

青年臉色頓時陰沉:「沒看到我正忙嗎?」

「對……對不起。」飛手瑟縮了一下,「教練想……」

「你管他想什麼,要不是我,野火想贏比賽?還不快滾!」

待野火的飛手遠去,智星又恢復成原先彬彬有禮的樣子。

「沒嚇到你吧?這些菜鳥煩得很,我更喜歡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智星笑眯眯的,變臉之快,令人不寒而慄。他完全不把自己的隊友放在眼裡。

君毅神情不改,只是好奇:「智星,你為什麼要參加資格賽呢?」

青年聳了聳肩:「每個人玩無人機的初衷都不一樣,有的人追求速度,有的人挑戰難度,也有的人單純為了快|感。」

「我看不出在這裡虐資格賽的初級隊有什麼快|感。」君毅直勾勾地盯著他,毫不避諱。

「畢竟野火是給了錢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吧,我就不相信你沒有被挖過腳。」

智星猜對了,在模擬器上的排位出來後,就有不少俱樂部向君毅伸出橄欖枝。只可惜君毅就是個釘子,難以撬動。她絕不離開W飛行俱樂部,因為W飛行俱樂部的創始人是衛之。

「我也只在野火飛一場。SL正在全球招募飛手,要不要我推薦你?」智星掃了眼君毅身後逐漸走來的W飛行俱樂部的其他飛手,「簽約飛手即便團隊被淘汰,也能參加外卡賽。」

「沒興趣。」君毅重新戴上棒球帽,將帽檐往下壓了壓。

「想清楚,你們那個什麼業餘戰隊,今天肯定無法出線!你難道要止步於資格賽?」

「倒也不是。」君毅低著頭,抓住了智星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

「怎麼,給看手相啊?」智星一時間不知道君毅的打算。

「我們業餘飛手呢,每一顆螺絲都是親手擰的,每個介面都是自己焊的。作為職業飛手的你,為何手心一個繭子都沒有?」

「SL提供整機套餐,我為什麼還要自己DIY?」

「也是。這就是我們不同的地方。」君毅歪頭,酷酷一笑。

「喂,你幹什麼,抓著我男朋友的手幹什麼?」張琳琳在場外快要抓狂了,無關人員不得進入飛手賽區,她只好整個人貼在柵欄上,「君毅,你這個沒人要的野丫頭,快放開我男朋友!」

「哦,那是你男朋友啊。」

張琳琳的背後突然冒出個聲音。男人身穿名牌風衣,雙手插在兜里,還戴著一副墨鏡,若不是此地偏遠,還真像是明星出街。

相同的氣場,相似的傲慢,張琳琳想起來:「你是電梯里的……」

「看到沒有,」姬時意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君毅,「那丫頭是我的飛手,等一下會讓你男朋友輸得很慘,記得好好安慰他。」說完,姬時意撇下一臉蒙的女生,推開飛手賽區通道的門走了進去。

姬時意的出現,引起現場小小的騷動,立刻有人認出了這位在航拍機界獨領風騷的科技新貴。幾周前數千架新品無人機失控墜毀,損失千萬美元北美訂單的事,給他的傳奇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普通觀眾不能進來。」主辦方出面阻止。

「誰說我們是普通觀眾?」馬助理立刻撥開阻擋的工作人員,「這位是W俱樂部的老闆,姬總。」

其他幾個賽隊的負責人吃驚不已。他們都認識姬時意,季風不顧自己的爛攤子,卻跑來競速無人機競賽刷存在感,果然有錢任性是富二代的標配!

與此同時,姬時意也打量著其他戰隊的贊助商。

「姬總您好,摩天科技做無人機物流的。」年輕人興奮地想與他交換名片。

「無人機物流?噱頭而已,技術不是門檻,成本才是。」姬時意沒有收名片,只與他握了握手,「國內很難搞起來的,趁早轉行吧。」

「藍紫科技,姬總,廣交會我們見過。」

「嗯,我知道,調試5小時,跳舞2分鐘那家。」

對方被嘲諷得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野火俱樂部是我們家的,先鋒科技……」

「先鋒科技啊,山寨季風的無人機好玩嗎?」姬時意打斷他,順便也掃了眼眾人,「也不只是你們一家,有的抄外殼有的抄程序,拜託大家都是做無人機的,有點自主創新能力不好嗎?」

「誰……誰說我們抄了?」先鋒科技的老闆紅了臉,因為底氣不足不敢大聲爭辯。

這位眼睛長在天花板上的富二代,想得罪所有人,早說啊!

還有不死心的人湊過來套近乎。

「姬總,你們買賽隊的事,還沒公布?這一點都不像季風的作風啊?」

「怎麼能提前公布?」姬時意古怪地看著他,「如果他們輸了,我還得換一個隊投。」

這都可以?老闆你是來菜場挑菜的?

小Z咬著鋼牙立刻發出抗議:「喂,你說好不在乎輸贏的。」

「你們還真會輸?」姬時意瞥了眼衝動的小朋友。

「當然不會。」君毅自信地看著他。

近距離看,少女臉上的紅暈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艷麗,連續參賽的疲憊積攢在濕潤的眼中,楚楚可憐。

到底是誰說她一副男孩氣不可愛?這般姿色,不當飛手,做個少女偶像也是能吸粉出道的。

瞧,邊上的青蔥少年就看得目不轉睛,青澀的愛慕透過眼神,投射在君毅身上。

姬時意突然抬手,拍了拍雙眼發直的龔鳴:「既然不想輸,就得專心啊少年。」

「哎?什麼,我?」龔鳴一臉的莫名其妙。

君毅歪頭看著龔鳴,擔憂道:「你最近總心不在焉!」

少年臉色通紅,悶悶地戴上FPV眼鏡。他就覺得姬時意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

W和野火八台無人機同時起飛,螺旋槳的雜訊壓過山風的呼嘯,彷彿一場騰空而起的F1方程式大賽。姬時意卻摘下望遠鏡,打了個哈欠。

「真無聊。」他完全不顧邊上人的白眼,「這麼小,你們看得見?」

「就是,看都看不清,完全不知道有何意義。」馬助理立刻呼應。

競速無人機的速度太快,體形太小,普通攝像機根本無法捕捉到畫面,前置攝像頭畫質又差到掉渣。現場觀眾除了看看幾個飛手半張臉的緊張表情,聽聽螺旋槳的轟鳴,什麼都看不到。幾個錦標賽的工作人員跑前跑後記錄障礙物上的得分寫在記分牌上,志願者則友好地向觀眾分發點心和飲料。

這就好像興沖沖跑來圍觀星球大戰,到了現場卻發現只是參加了一場郊野冷餐會。

「姬總,競速機和你們的航拍機不一樣。」邊上人好言相勸,「航拍機注重技術,競速機全靠手速。」

「聽上去就是一個廉價的遊戲?」姬時意輕蔑一瞥。

過了一會兒,姬時意摸出手機,打開動態攝像頭。這些攝像頭是強制W飛手們裝上的,儘管第一視角的即時畫面效果不錯,可惜完全不能用。

以肉眼判斷,攝像頭的畫面與數碼圖傳大約相差了5秒。160公里每小時急速飛行的競速機,絕對差不起這5秒。

「快看!來了!」有人高喊。

姬時意懶洋洋地舉起望遠鏡,視線中紅色機身快如閃電,一閃而過。他一下子坐直了。

疾風以零失誤沖向折返點,第二階梯野火的兩架無人機緊隨其後,再後面是智星的厲鬼。

在第三個菱形門障礙處,野火的第三架無人機出現了失誤進入了厲鬼的航道,厲鬼沒有更改線路,直接將它絞了個粉碎。

眾人不禁驚嘆,什麼人啊,狠起來連自己隊友都削!

眼看著W的無人機群就要接近厲鬼。緩速飛行的厲鬼蜂鳴聲就算在觀眾席都能聽見。

「怕是要翻車。」馬助理擔憂道。

「是炸機。」姬時意糾正他。

「對對,炸機!媽呀!快逃啊!」

剛才還在抱怨的兩人,已然被激烈競速抓住了眼球,那是一種就算只從望遠鏡里看都血脈僨張的刺|激。

突然,疾風速度驟減,機身45度傾斜下落,讓身後的野火有機可乘,完成了超越。

「她在幹什麼?」

眾人正納悶,只見一股看不見的氣流直衝第三位的厲鬼。橫行霸道的大殺器頓時發生晃動,三架W無人機立刻利用他的失誤躥了過去。

待厲鬼全油門加速,卻發現難以靠近W機群。他被一堵看不見的牆,擋住了!

螺旋翼尖渦流的氣流是有規律的:靠翼尖內側,氣流向下;靠翼尖外側,氣流是向上的。君毅正是利用了高速狀態下氣流的斜切角,以輕柔的螺旋翼扇起強勁的風。

W俱樂部四架無人機集合後重新提速,企圖與厲鬼拉開距離。

「精彩!」馬助理激動得一躍而起。

「速度太快了,會撞到烽火台!」專業觀眾很快看出了弊端。機群距離烽火台折返點太近,低空高速飛行喪失了最佳入彎角度。

後有洪水猛獸,前有銅牆鐵壁,怎麼看W都是團滅的節奏。

就在觀眾的惋惜還未吐盡之時,四架無人機忽然垂直位移,彷彿被一雙神奇的大手推舉了數米。幾乎同時,它們橫滾偏航控制油門,精準地從烽火台內側,急速通過。

「落山風?」姬時意驚訝道。

每逢黎明與黃昏,日夜交替之時,都會有一股奇特的風自下而上吹拂過古老的城牆。輕盈的機體乘風而起,身上的LED閃著光芒,就像是一盞盞扶搖直上的孔明燈。

姬時意猛然想起那張興奮的倩麗臉蛋。她用力地抓著他的手,興奮地說著,謝謝你。她到底在謝什麼,姬時意現在終於知道了。

「君毅,不要戀戰。」卓凡的聲音打斷了姬時意的回憶。

不遠處,疾風又擅自降低了速度,再次與厲鬼正面相遇。眼看那烏黑的金屬怪物就要追上,姬時意終於和身邊其他觀眾一樣,緊張地站了起來。

疾風帶著紅色的旋風,大角度進入轉彎軌道,貼著烽火台迅速轉向,厲鬼緊追不放。智星已將油門打死,兩機距離越來越近。

突然,厲鬼的右側機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聲響,仿若指甲深深地摳著黑板。

它撞上了!

撞到了石牆!

歷經千年風雪依然屹立的烽火台,無情地將厲鬼的旋翼折斷。橫行霸道的大殺器瞬間迸射出火花,沿著石壁隕落了。

意外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觀眾席沉默了一秒才爆發出歡呼。

曾被厲鬼驅逐、傷害的無人機飛手們雀躍不已。

姬時意再次看向厲鬼的折損處,終於想起在數十個小時前,君毅曾經在相同的地方炸機。她根本就是知道,那裡有繞不開的旋風!

在空中沒有絕對的力量,誰掌握了風,便是王。

W俱樂部最終以個人實力及團隊配合贏得了比賽。他們的勝利實至名歸。君毅摘下眼鏡,夕陽將她的面容照得紅潤而艷麗,也叫旁人都看清了長城賽道冠軍的臉龐。

「你說得沒錯,每個人玩無人機的初衷都是不同的。」她朝智星微微一笑,颯爽的英氣自眉宇間袒露,「但相同的是,我們熱愛的是飛行本身,而不是無盡的慾望。」

「你玩陰的!」智星氣急敗壞地將眼鏡狠狠甩在地上,「虧我還想推薦你!」

野火的隊友一擁而上,阻止他與對方發生衝突。

「姬總,」聶倩倩的聲音讓不知在思考什麼的姬時意回神,「您還滿意今天的比賽的嗎?」

這位嘴上說著只看利益不看勝負的大老闆,慢慢轉過頭來,氣定神閑地開口說道:「慶功宴在二樓宴會廳。」

看他的樣子彷彿早就知道了比賽的結局,聶倩倩不由得問:「如果我們沒贏呢?」

「這麼沒信心?你們的君毅可不是那麼說的。」姬時意的視線掠過聶倩倩,漫不經心地掃了君毅一眼。

她正被其他飛手擁抱,彷彿勝利女神。

下一秒,姬時意皺起眉頭。

和人抱來抱去,怎麼都不避嫌,真當自己是男生嗎?

「去把君毅給我叫過來!」姬時意吩咐聶倩倩。

「恐怕不行,她一會兒還要領獎的。」

說這話的時候,君毅已經從眾人的擁抱里退了出來,她臉色潮|紅,朝著聶倩倩這邊激動地揮了揮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那就算了。」姬時意看了會兒,起身離開。

「您不參加頒獎典禮?」

姬時意插著褲兜,酷酷地掃了她一眼:「資格賽的其中一站而已,等什麼時候拿到大獎了再叫我。」

W俱樂部是窮慣了,參加慶功宴遠比比賽獲勝更讓他們興奮,見到自助宴席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胡吃海喝起來。

「君毅呢?」馬助理瞥向聶倩倩,「怎麼,贏了比賽很了不起?慶功宴都不來。」

「她不是故意的。」聶倩倩賠著笑,「君君練了一個早上的飛機,現在有點不舒服。」

姬時意眼神一頓,馬助理剛想說話,卓凡又插上一句:「請姬總和馬助理不用擔心,明天她就能好。」

這兩人一唱一和,回答得滴水不漏,無論君毅是否故意缺席,姬時意都抓不到把柄。

至於嗎,護得那麼周全?就好像他是什麼恐怖大魔王整天要與人作對。姬時意撇了撇嘴。

「姬總,請您先落座。」卓凡試圖打破僵局。

姬時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眼,吩咐助理:「在這裡看著,我去接個電話。」說著,也不理會卓凡的邀約,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宴會廳。

小Z由衷地感嘆:「跩上天了,教練請了也不來。」

「哎,說什麼呢,多麼好的『大腿』。」同伴安慰他,「你看看這海鮮不限量自助、哈根達斯暢享,不香嗎?」

遠離喧鬧的宴會廳,姬時意接起電話。

「你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出現?」對方憤憤的聲音幾乎要從手機里鑽出來,「就這麼想拂我的面子?」

「我人在北京,有事不能回來。」

與平日里傲慢又看不起人的姬時意不同,在對方咄咄逼人之時,他的態度算得上耐心。可惜電話那頭的男人不會因此善罷甘休。

「父親沒有見到你,非常失望。到底是姬家重要,還是你那個什麼科技公司重要?」

當然是季風重要,對姬時意來說,季風就是他逃避姬家的堡壘。姬時意獨立門戶時,姬家阻止過,最後沒阻止成,索性一分不給,讓他認識社會險惡,回頭是岸。可季風就這麼給姬時意做起來了。

只不過,姬時意不能當著那個人的面這麼說,母親還在姬家,他必須忍耐。平時的狂妄和自負,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請轉告父親,等我有空一定會去看望他。」姬時意剋制著說,「這次是我的過失,請原諒我。」

「你最好記著自己的本分。」

說完,對方就掛斷了。

姬時意長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中的鬱悶全數嘆盡,可惜不行,他仍感到煩躁與憤怒。

「姬總,」大堂經理從背後叫住姬時意,「這是您的員工落下的。」

「員工?」姬時意轉過身。

大堂經理瑟縮了一下,姬總原本就生人勿近的氣場變得凜冽又刺人。

「是,是,就是住在2023房間的君小姐。她來取乾洗的衣服,退燒藥和門卡落在前台了。」

姬時意剛想給聶倩倩打電話的手縮了回來,伸向大堂經理。

「給我。」

大堂經理猶豫了,姬總看上去心情不好……雖然他心情從來都沒好過,但現在更糟了。讓他給員工送遺失品,不會是害了那人吧。

「廢話那麼多幹嗎!」姬時意直接從他手上搶過東西,轉身就走,氣勢洶洶的樣子和提刀去砍人沒多大差別。

一開門,姬時意眉頭皺得更深,他本想丟下藥就走的,可床上那坨裹成毛毛蟲的東西,伸出兩條白白凈凈的長腿,醒目至極。

若是別人進來看到,女孩子家豈不是吃虧?

「喂?」姬時意耐著性子拍了拍君毅的臉。

君毅紋絲不動。

他沒辦法,只能自己動手幫她蓋住長腿。

熟睡中的君毅卻沒讓他輕易得逞,總在他扯被子的時候裹得更緊,甚至泥鰍一般扭來扭去。姬時意越是想快點抓住她,就越力不從心,最後不得不整個人跪坐在床上,才成功把她完整塞進了被子里。

他憤憤地退了一步,只覺頭頸一緊,這才發現在剛才的纏鬥中,領帶又被君毅死死地拽住了。

「甲魚精嗎?鬆手!」姬時意恨得咬牙切齒,本已不太好的心情又被攪得亂七八糟。

可回應他的,只有君毅難受的呼呼聲。

小姑娘應該很難受,滾燙的小臉蛋往他冰冷的手背又靠了靠。幾個小時前意氣風發的少女冠軍,如今貓兒似的蹭著他。

姬時意小時候養的貓,很野,對誰都不親近,就連他也時常被撓得滿手傷。但他很喜歡它,把身邊的一切美好都雙手奉上。因為小貓是他在格格不入的家庭里唯一的夥伴。可惜小貓最終沒能活過三歲。

或許是當時太過傷心,之後他便再也沒養過其他寵物。可他依然記得那溫暖的觸感,就像現在這般少女以滾燙的額頭抵著他的手心。一股酥麻伴著灼熱從手心延伸到心底,將他的浮躁與焦慮瞬間撫平。

好吧,他妥協,就勉強做一下她的冰袋,不收費的。

這麼想著,姬時意自覺地換下了已被焐熱的手,以彆扭的姿勢將另一隻冰手覆在了她的頭頂。

睡夢中的女孩感覺舒服不少,呢喃一聲:「別走。」

姬時意緩緩勾起了嘴角,成就感陡然而生。

君毅昏昏沉沉地又往他身邊鑽了鑽:「別走,衛之哥。」

「誰?」得意揚揚的姬時意,渾身一僵,「誰是衛之哥?」

待君毅完全清醒,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敲門聲震天響,裝睡都裝不了。

她翻了個身,狐疑地瞥見桌邊吃了一顆的退燒藥板和半杯水,再低頭髮現纏繞在手上的半截領帶,菱格深藍色條紋,總覺得有點眼熟。

「毅哥,快起床!」小Z嘹亮的聲音極具穿透力,恐怕君毅再不去開門,隔壁的都能被吵醒。

一開門,興奮的小Z差點撲進來:「龔鳴哥讓我給你帶吃的。」

「他自己怎麼不來?」君毅還記得昨日龔鳴欲言又止的樣子。

「龔鳴哥太慘了,昨天自助海鮮吃多了嚴重過敏,半夜被送去急症。啊,別擔心,現在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整個人腫得像豬頭!」

聽上去真的好慘,自己那一點感冒傷風,君毅都不好意思提了,不過——

「哪兒來的自助海鮮?」

「姬時意請客啊。哎,我跟你講,那個姓姬的果然不是什麼好人,有人看到他昨晚衣冠不整地從廊道里經過,領帶都少了半截,不知在哪兒春風一度呢。」

「領帶?」君毅下意識地把垂下的半截領帶鉤回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