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他，他
暄水城，近黃昏。
一輛馬車順著不大的人流低調行入了城內。
馬車不小，通體漆黑的鐵木堅固耐用，拉車的乃是一匹純黑色駿馬，車前還有一身材魁梧，蓄著長須，一襲黑衣的中年人擔任車夫。
雖然車上沒有代表身份的裝飾，但單單是看這純色的馬車、駿馬、車夫，便可知車內之人的來頭大抵是不小的。
行至城中，車窗帘倏忽掀開，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他年約十六，星目劍眉長相極佳，眉宇間隱隱環繞著淡淡的貴氣，昭示著其出身的不凡。
饒有興緻的光芒從這貴公子的眼中流轉著，似乎這暄水小城的景緻，對他來講也別有一番風味。
他開了口。
「我曾聽說這麼一句話，都城是一個國家的幻象，小城才是一個國家的真相。」
車中便有另一道聲音響起。
「公子此言有理。」
於是，貴公子便溫和一笑：「所以聚賢你看，我周國的子民，日子過得還蠻舒服的嘛。」
車中，名為聚賢的男子再次附和一笑，他剛想說些什麼，卻陡然有張狂醉酒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走！嗝~~今天本少爺生日，高興！嗝~品紅樓！今個公子全買單！」
「嗝~~」
嗚嗚泱泱好吵的聲音，讓貴公子慢慢皺起了眉頭。
能看到，剛剛還算平靜安和的街景，霎那間彷彿沸水滴入了油鍋，短暫混亂之後，街道上便變得靜悄悄的了。
唯有一行年少公子哥簇擁著一消瘦身影，大搖大擺的從馬車不遠處走過，就要去往那銷金之所。
醉公子並未察覺到貴公子的存在……他畢竟醉的糊塗，也活的糊塗。
貴公子卻看著醉公子，目光偏轉著，隨著醉公子的位置慢慢扭轉脖頸。
他看了他能有十秒鐘，直到醉公子將將走入街道拐角，貴公子忽地開口。
「我還聽說過一句話，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他慢慢拉上了窗帘，嘆息著搖了搖頭。
「本來我還挺喜歡這暄水城的，這下子，沒趣了。」
貴公子不說話了。
名為聚賢的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卻看向了身邊。
寬敞的馬車中，還有另一人。
那是一位一身白衣，頭髮同樣雪白，明明發色蒼老但身型面貌卻都不顯老的男人。
看到聚賢的目光，白衣男人輕輕點頭，口中盪出不知男女的聲音。
「讓二……」
貴公子嘴角一扯：「嗯？」
白衣男子便改了口。
「讓公子不舒服的傢伙，卻是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他輕輕屈指，便有一道隱蔽的血氣之力迸濺而出。
這一道血氣，瞬間穿梭出二十米遠，直勾勾地打在了醉公子的體內。
氣血離體過三寸，便必然是五品凝竅以上！
醉公子身體一晃，卻只當是喝多了腳軟，不在乎不理會的繼續向那品紅樓走去。
白衣男子便再道：「銷魂指……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無法察覺，中者三個時辰之內若不排出銷魂指的氣血之力，則必然殞命，形似暴斃。」
這般說完，白衣男子嘴角露出一縷諂媚的笑：「公子，老奴這般處理，可好？」
貴公子不說話。
只是微微勾勒起的嘴角，證明了他心情還不錯。
馬車再次啟動。
這一次車中的三人，便都沒了閑聊望景的心思。
直到約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停穩。
外面傳出車夫深厚的聲音。
「公子，到了。」
車簾被車夫掀開。
貴公子走下了馬車。
然後他抬頭，便看到了入眼的三個大字。
【飛馬幫】
他溫和一笑：「就是這裡啊。」
……
日光漸漸昏沉，已是下午時分。
平民區，某間不大的宅子中陡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隨後便有婦人哄抱。
「寶寶乖啊，寶寶不哭哦，寶寶乖，媽媽給吃奶奶~~」
「咔嚓~」
「咔嚓~~」
「毛天生你別磨刀了！看把你兒子嚇得。」
咔嚓的磨刀聲便陡然消失。
視線拉入屋中。
便見不大的小屋內女人餵奶，男人慢慢收刀，很快，伴隨著嬰兒酣睡聲響起，男人女人的呼吸便自如了一分。
許久後，男人站起身來便要出門，卻聽女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天生。」
「嗯？」
「能不去么？」
名為毛天生的漢子便嘆息一聲，轉頭看向了女人和孩子。
孩子睡顏安靜漂亮，女人臉上卻隱隱有著哀求。
沉默片刻，毛天生咧嘴一笑。
「婆娘你就放心吧，這一次俺們飛馬幫優勢大了去了，大概只是走個過場，沒什麼問題，不用見血。」
女人張了張嘴，看了眼男人緊握的長刀，又看了眼擺在一旁的磨刀石……她抿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很快，毛天生便再開口。
「這一次……這一次成了，我的幫貢就夠買份武功和配套的九品藥物了。」
「等我成了九品武者，咱家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所以婆娘啊……」
毛天生咧嘴一笑，惡相滿滿卻又滿帶著溫柔。
「拼一次……我個當爺們的再拼他一次。」
「最後一次了。」
說著說著，毛天生也有些說不下去了。
想了想，他乾脆推門離去，直到走出了小院，身後才傳來壓抑的哭泣聲。
不知為何，這一刻毛天生的腦子裡忽然想起了一句從學堂中聽來的詩。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啪」的一聲，毛天生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裝什麼雅人，老子粗漢一個都不知道這詩啥意思……」
說著抖了抖肩。
「砍他娘的！」
大步向飛馬幫總堂行去。
……
今日，飛馬幫總堂、三相幫天字堂、地字堂堂口，猶如巨獸的口，不知道進去了多少幫眾，卻是只進不出。
夜色漸濃。
隨著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火，隸屬於黑道中人的時間，便到了。
腳步聲從三個方向響起，隱隱震動全城。
這一刻，大量的人手從飛馬幫總堂、三相幫天字堂、地字堂堂口湧出，列著隊的向城門口行去。
毛天生跟著大部隊走出了飛馬幫總堂。
正前方，少幫主馬元霸騎著白馬，意氣風發！
他策馬揚鞭率氣宇軒昂，口中蕩漾著激昂聲音！
「今日，一統暄水，飛馬為尊！！」
「一統暄水，飛馬為尊！！」
呼喝聲景從。
毛天生也跟著喊，聲音激昂壯烈，彷彿想到了成就九品之後的美好生活。
『給婆娘添件新衣裳。』
『把兒子送到最好的蒙堂。』
『給我自己買二斤青梅酒，沒事整一口就夠喝一年的了……』
正暢想著，飛馬幫卻是已經開拔，毛天生胡思亂想竟然不知不覺落到了後面。
趕忙快走兩步想要跟上大部隊，但鬼使神差的，毛天生卻轉頭看了後方一眼。
借著堂口大門前的燈籠火光，毛天生隱隱看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正站立在昏暗的角落中，不知站了多久……
那人影一動也不動，毛天生也沒什麼問詢一番的想法，他只是快走兩步攆上了大部隊的尾巴，那白衣身影之事卻是已經被毛天生拋在了腦後。
直到飛馬幫一行人走遠，轟鳴的腳步聲甚至已經離開了暄水城，去往了城外。
夜色之下，白衣持劍身影緩步從黑暗中走出，站在了那掛著兩顆大燈籠的紅木大門前。
「小的去了，老的留下。」
「不出所料。」
聲音響起。
然後他抬頭，便看到了入眼的三個大字。
【飛馬幫】
他猙獰一笑：「就是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