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世代更迭與「盡頭」(5400字)

正文卷

魔術師的介紹,狗子……不,狗帝,不,狗主,聽懂了,邪魅狂狷的笑容更為放肆。

狗之主:「汪汪汪——汪汪!」

鄭修與橘貓對視一眼,都聽不懂對方在吠什麼。

納悶極了。

正常人聽不懂狗語是正常,可鄭修是神,安妮是漏洞之主,對神而言,「語言」根本不會成為他們溝通上的「障礙」,更別提鄭修還懂【外語】。

即便如此,鄭修與安妮仍是聽不懂。彷彿狗與人之間,隔著一道連主宰也無法輕易突破的「語言壁壘」。

魔術師笑了笑:「只有它『授權』的存在才能聽懂它的語言。」

鄭修驚訝片刻,心中忽然生出明悟,再也不看小看看似一條狗,實際上也是一條狗的可怕存在。頃刻間,彷彿有一道狗語拍開了鄭修的天靈蓋,他感覺自己隱約摸到了「主宰」這個級別的真諦。

集中一點,登峰造極。狗之主將「狗」之一道走到極致,真的狗,窮極狗,無盡狗,狗到最後,大道亦成,返璞歸真。

「等會,你不覺得奇怪嗎?」安妮看見鄭修臉上那心領神會的表情,一臉懵逼:「主宰那麼容易能成的嗎?那豈不是滿大街都是『主宰』?」

「咳咳。」魔術師扶了扶高禮帽,白皙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神情,他目光略在安妮胸口的小洞上停留片刻,解釋道:「這位不久前還是『優雅』而如今一不小心成了『漏洞』的大人。」

「嗯?」

魔術師臉上笑容不減,可下一句話卻似道盡滄桑。

「曾經,是的。」

安妮震驚:「啊?」

魔術師搖搖頭:「你離開,太久了。太久、太久、太久了。」

望著滿院子的蝙蝠雕像,忍了好久的安妮終於爆發,她一爪子拍在桌上,貓須瘋狂抽搐:「怪吾咯???」

「咳咳咳。」

魔術師乾咳著,打了一個響指。啪~院子里所有蝙蝠園藝緩緩轉身,均換了方向,同時背對安妮。主打一個掩耳盜鈴、眼不看為凈。

鄭修摸了摸安妮毛茸茸的腦袋,安妮瞬間安靜下來,端起紅茶喝了一口。

魔術師朝鄭修露出感激的目光,隨後發出一聲輕嘆:「曾經……是的。」

這時,晴天娃娃忽然打斷了桌上的「巔峰對話」:「追蹤到那傢伙了!果然,那傢伙竟能夠在沒有『航線』的黑源海里,徑直朝一個坐標加速航行!如果追蹤這條航線,我們船里的兄弟們……可能會承受『時間』、『空間』、『輪迴』、『污染』、『命理』的衝擊!」

魔術師擺擺手:「打開所有的界外防禦,封閉所有通道。」

「如此,消耗巨大啊。我怕堅持不到下一場演出了。」

「沒關係。」

魔術師壓低帽檐,微笑道:「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表演秀了。」

鄭修目光微微凝固。

四周的燈光忽然變得飄忽起來,鄭修打量著四周的天空,同時聆聽著魔術神國下界的聲音。

哀嚎、悲嘆、慟哭、嘶鳴。

時間在加速,空間在震蕩。

有人剛出生,轉眼便成了一抔骨灰。而有人青春妙齡,一轉眼,已入下一個輪迴。

生離死別,在下界迅速地上演。天災,肆無忌憚地在下界揮灑。

在鄭修聆聽著「萬物之聲」時,魔術師似乎知道了鄭修在聽,徐徐道:「神性,既是仁慈的,理性的,高效的,同時,卻也是殘忍的。」

「不成神,終為螻蟻。我們憐憫螻蟻,可同時也會對螻蟻的『宿命』,冷眼旁觀。」魔術師端起茶杯,無奈喝了一口,反問神情平靜的鄭修:「你若在一條湍急的河流中,看見了一窩隨時會被河流淹沒的蟻穴,你會去救嗎?」

鄭修快速回答:「可救,可不救。」

「合格的神。」

魔術師點點頭,他又打了一個響指。花園裡無聲無息騰起一個個貌似棺材般的長條形黑色箱子。每一個箱子上都綁著層層的鎖鏈,每個箱子前,都站了一位鄭氏的人。

慶十三等人怔怔看著面前的箱子,箱子上的鎖鏈自動脫落,箱子打開,裡面竟宛如黑洞般深不見底。

鄭修皺了皺眉,露出半分疑惑。

「魔術:大變活人。」魔術師笑道:「這艘船的目的地,沒有給凡人預留座位。這個魔術,能將人變成;『一百年後的自己』。他們都有權柄的種子,有成神的可能。如果百年後還無法成神,那索性就在虛幻的『魔術』里渡過餘生吧,也許,這是一件更幸福的事。」

眾人一聽,均變了臉色。

安妮目光閃了閃,她沉默片刻,朝鄭修嚴肅道:「雖然不想承認,但他說得……有道理。」

「至於在真實的世界裡活過餘生……」魔術師提起另一種可能性,他面帶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本可以用逃生通道將他們送往我曾錨定的地點。可惜,如今,四個象限,均無凡人可立足的棲息之地了。」

「……萬物即將終結。」

鄭修緩緩吐出六個字。

魔術師聞言,微微一怔,頗為驚訝:「你知道了?」

鄭修點點頭:「我聽見了。」

「在哪?」

「黑源海里。」

「你泡進去了!?」魔術師臉色一變,手中精緻的茶杯摔碎在地。但他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手掌一翻,變個魔術,杯子還原了,連同裡面的熱茶。

「泡了。」鄭修沒有隱瞞。

「哈……哈哈。6!」

魔術師重新坐下。

「我算是聽明白了。」不遠處,慶十三低頭點燃煙桿,眯了迷眼睛:「看來我們沒得選呀。」

「一百年呀……」喜兒苦著臉。

月玲瓏閉上眼睛,修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

除二人外,其他人都沉默著。他們一路走來,特別是在鳳北一手打造的神國經歷了一場惡戰後,深知「神戰」的可怕。神以上,凡人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在座還坐著一貓一狗兩位「主宰」。

慶十三緩緩吐出了一個花里胡哨的煙圈,咧嘴一笑:「這箱子,能幾個人搭夥進么?慶某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有個伴。」

魔術師禮貌伸手示意:「當然。」

紀紅藕主動牽著身上掛滿了掛件、宛如魔童小雷神降世般的慶餘生,另一手牽上了慶十三的手。三人同時朝鄭修深深鞠了一躬,這個動作姿勢維持了三秒,才起身異口同聲道:「老爺,百年後見。」

「爹,娘,孩兒會變老頭嗎?」

「沒事,老就老了,帥極了。」紀紅藕摸了摸孩子的頭。

慶餘生似懂非懂。

慶十三道:「放心,百年後,老子定會比兒子還帥。」

「呸,你一輩子就沒正經過,還比兒子帥。」紀紅藕吐槽道,頓了頓,嫣然一笑:「不過,你倒是正經地給咱們兒子取了一個好名字。」

「慶餘生,慶餘生,這回倒是應了景了。」三人牽手入內。

裴高雅二話不說沖了進去,他早已沒了牽掛。

「我有一個問題。」喜兒羞答答地望向鄭修:「倘若喜兒頭髮若花白了,還好看嗎?」

鄭修想了想:「好看的。」

喜兒開開心心絞著手指走進了箱子。

「成神了咱的老腰就能治好了!治不好,再活百年也血賺了呀!」老神醫轉念一想,樂了,確實不虧。君不笑卻猛地出現在老神醫身後,嘿嘿怪笑,一腳踢向老神醫的老蠻腰,老神醫慘叫一聲消失在魔術箱子里,君不笑也朝鄭修回頭做了一個鬼臉,鑽了進去。

「老爺……」

蘭花四女三步一回頭。

葉與蛇姐妹手牽手。

「再進去為官百年,未嘗不可!」江高義意氣風發,聊發少年狂。

「大哥,等小僧百年,咱們一起去把咱們妹帶回來!」

和尚摸著光頭,笑得純粹,走得瀟洒。

瞎子王為微笑著提著一動不動的顧秋棠選了一個箱子走了進去。

眾人逐一入內,他們聽懂了魔術師的話,接受了自己的懦弱,也走向了自己的宿命。

最後只剩月玲瓏。

她睜開眼睛後,目光由始至終都沒離開過鄭修,沒說過一句話。

直到四周空無一人。

鄭修看向月玲瓏:「月兒,你可以不必勉強自己。」

月玲瓏聞言,俏皮一笑,強壓下眼中的複雜情緒:「月兒可不想輸給她了。」她便走向那個神奇的魔術箱子,踏出半步,月玲瓏肩頭微微顫抖著,她忍不住回頭,雙唇略白,幾番開口,千般疑問。她知道不該問,也不能問。最後,落到嘴邊,只剩一句:「若月兒無能,在裡面虛渡餘生,無法走出,夫君……會忘了月兒么。」

「……不會。」

鄭修回答。

月玲瓏釋然一笑。

她,從一開始,就僅僅想要一個位置,鄭修心中的位置。

僅此而已。

她不是唯一,從一開始就不是唯一。

……

很快,魔術師的花園裡,只剩兩神與貓狗,晴天娃娃,還有滿院子的「大變活人」魔術箱。

一次次看似輕鬆卻滿是沉重的告別,讓鄭修默默端起杯子,輕抿紅茶,眼中流光一閃,再無波瀾。剛才曾有那麼一瞬間,他痛恨自己的神性,能如此理智地看待這場別離,他不知道他們走進這個盒子後,能有多少人突破凡人的壽命,大變活神走出。可那點「悲傷」、「遺憾」、「悵然」、「痛恨」、「無奈」,均在剛冒頭的那一瞬間,便被神性如揮刀般斬去,他心中只余靜坐的「神性」與「人性」,與一片如鏡面般毫無波瀾的碧水湖泊。

安妮皺著眉頭:「現在成神那麼快了嗎?」

安妮心中彷彿有千萬頭狗子在狂奔,有種「時代變了」的荒謬感。

「不算快了。」魔術師稍作思考,道:「最快的記錄……應該是一杯酒的功夫。」

「說正事吧。」鄭修食指輕輕叩擊桌面,花園中休閑的下午茶氣氛,與目前嚴峻的事態格格不入。鄭修察覺到魔術師這個「魔術」並非毫無代價的。

魔術師用這種方式將所有人關進盒子里,似乎是有話想說。當然,以魔術師的本事,不至於只為了這個理由而使出「大變活人」這種壓箱底的魔術,對於魔術師的饋贈,鄭修發自內心地感激。

魔術師看穿了鄭修的某個想法,笑道:「沒別的意思,這番話若讓小朋友們聽見了,怕會連『努力』、『奮鬥』,諸如此類的樂觀念頭,都會被瞬間抹滅,只剩無邊的『絕望』罷了。」

桌上出現了精美的糕點與曲奇餅。

狗子美滋滋地啃著。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魔術師翹著二郎腿,優雅端坐,用了一個老土的開場白。

「四個象限都流傳著類似的傳說。」

「而我所在的隔壁,就是『源海中的主宰,絕不能出現第十位』。」

安妮點點頭,回憶起幾乎被她淡忘的記憶:「當吾還卡在成神的瓶頸時,隱約聽說過。」

「當然,那時候大家還是聯網的,網上都有呢。」魔術師笑了笑:

「在那個時代,主宰們都有著追求,我們遵從著規則航行,走過一條條航線,聚集一艘艘世界艦,摧毀一切擋在航線前的障礙。」

「我們廝殺,我們抱團,我們創世,我們滅世,神與主宰們都在瘋狂地壯大著自己。」

「我們,曾渴望抵達『盡頭』。」

「傳說,那裡有著無論是神,或是主宰都渴望的『一切』,那是任何主宰所能想像的,或不能想像到的『一切』。」

「可經歷無比漫長的航行,所有神與主宰絕望地發現,『盡頭』並不存在。」

「於是,它們停止了航行。」

「活了不知多少紀元的老古董們,有的擔心,有的懼怕,有的覺得日子無趣,有的轉而想尋求更好的對手……因為種種理由,有幾位主宰牽頭,進行了一場『遊戲』。」

「一場……所謂神以上存在,都能下注參與的『競技遊戲』。」

「那是一艘沉淪的船,一位被排擠而回溯的天驕。」

鄭修安靜地聽著,他覺得魔術師說的東西,距離他太遙遠了。鄭修忍不住低頭看了正用一根吸管咻咻喝著紅茶的橘貓一眼,橘貓翻了一個白眼:「別看吾,在那個時候,那些存在都是大人物一般,說句吾不樂意的,吾那時候還是小朋友。」

「懂了。」鄭修點點頭:「你連下注的資格都沒有。」

「哼。」

魔術師點點頭:「是的,她沒有喲。」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那一場遊戲的最後,發生了『意外』。」

鄭修皺眉:「意外?」

「一位……不,一個……,不不,一種……」魔術師苦惱地托著下巴:「抱歉,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一位『意外』。」

鄭修順著故事的走向猜測結局:「第十位?」

魔術師搖搖頭:「準確來說,並不是。那次意外,誕生出的是一個……『東西』,一件連我們的團長也嘆為觀止的『東西』。」

「正是那次意外,徹底改變了源海的格局。」

「諸多主宰被『刪除』,我們夢魘劇團賺得盆滿缽滿,成為了那個象限僅次於那個『東西』的最強大的勢力。」

「刪除?」

鄭修與橘貓同時露出驚訝的神情,他一直接受的理論就是主宰與神不會死,只會回溯,最終會成為源的一部分。瞧橘貓都慘成那樣了,機緣巧合又以別的方式存在著了,多頑強啊。

可魔術師卻用了「刪除」這一個令安妮毛骨悚然的詞。

她無法想像,被「刪除」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魔術師繼續道:「自那以後,世代變了。沒有了『公正之主』為首的那個集團的約束,成為主宰就像成為神那般簡單,」魔術師低頭瞥了胡吃海喝的狗子一眼,嘴角微微抽搐。鄭修與安妮順著魔術師的目光望去,頓時瞭然。三個傢伙心照不宣,魔術師繼續道:「從此,源海的格局進入了新的世代。」

鄭修:「你還沒說那個意外誕生的『東西』是什麼。」

魔術師沒有回答鄭修的問題,反倒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認為,成為主宰的路,是正確的嗎?」

鄭修一愣。他忽然想起了他浸泡在黑源海中,那些冗雜而龐大的「集體意識」匯入他的意識中時,所聽見的那些雜亂的聲音。

魔術師問這個問題,並非想要讓鄭修回答:

「新生的一輩,朝氣蓬勃,他們成為主宰太快、太快了。快得不可思議,於是祂們紛紛認為,自己就是新世代的寵兒。」

「於是,祂們紛紛出發,繼續尋找流傳了無數歲月的……『盡頭』。」

「傳說,那裡就是『真理』,就是『全』,就是『唯一』,就是『一切』。就是……『主宰之上』。」

「聽……」魔術師閉上眼睛,彷彿想起了那個時代的瘋狂:「那是多麼誘人的東西啊。」

咕咚。

一旁橘貓竟吞了一口唾沫,露出渴望的神情。

鄭修驚訝地看著安妮,照他看,安妮並不是這麼上進的主宰啊。

「看見了嗎?」魔術師這才用意味深長的目光,與鄭修對視:「『盡頭』對『主宰』的吸引,是本能的,是不可抗拒的,是無法忤逆的。」

「就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催化著一切,在加速著一切,就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鄭修莫名地覺得背脊發寒,魔術師的描述,讓鄭修有種……奇怪的錯覺。整件事都很怪,無論是主宰與神的大爆發,還是「盡頭」對「主宰」的吸引——「養蠱」,鄭修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詞。他猛地脫口而出:「那個意外所誕生出的『東西』,他去了你們所說的『盡頭』!」

啪啪啪。

魔術師微笑著鼓起掌,露出欣慰的神情。他原本以為向一位神解釋漫長的「歷史」,會頗費工夫。可鄭修很快就理解了,這讓魔術師很開心。

「他去了,可他……逃走了。」

「這才促生了後來發生的一切。」

「終於。」

「以往從來沒有任何一位主宰能找到的地方,就像是突然出現了清晰的坐標那般,出現在了每一位主宰航線的『終點』。」

「祂們……紛紛抵達了盡頭。」

說到這裡,魔術師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著,杯中盪起了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