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擺渡擺渡,先擺再渡!(4800字)

正文卷

巴格那莫山之巔。

已是一片狼藉。

山頂只剩殘缺的黯鐵碎塊,遍地碎石,遠看確實印證了鄭修最開始的狂言:削平這座山。

鳳北一頭無風飛舞的黑髮緩緩垂落,她散去左手長弓,看著鄭修那略顯落寞的背影,不知情者還以為死在鄭修面前的並不是生死仇敵,而是鄭修的老友。

鳳北心中清楚,死在鄭修面前的是:答案。

鄭修以掌作刀,手起手落,輕鬆砍下燭的頭顱。

骨碌碌——

兩眼失去了神採的腦袋滾到遠處,斷頭身軀軟軟地倒下。

鄭修再搖【驚喜囚籠】,是唐刀「斷月」,鄭修順手將燭的屍體剁成了上百碎塊。

鳳北本還有幾分擔憂鄭修此刻的心情,可轉眼看見鄭修將事情做絕,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擔心他能詐屍不成?」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得不防。對了,小鳳喵呀,你餓不餓?」

鄭修嫌屍體不夠碎,拍了拍貓腚,指著地上的碎屍,用上了諄諄善誘的口吻。

橘貓起初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憤怒地用貓爪撓掉鄭修的髮髻,撓成雞窩。

「哎喲喲喲……」

鄭修將激惹的橘貓丟回鳳北懷裡,橘貓冷哼一聲決定不理鏟屎的。鳳北懷抱橘貓,安靜等著鄭修下一步動作。

「這都能詐屍我也沒轍了。」

鄭修將燭碎屍萬段後,微微喘氣。一轉頭,白秋月那條斷腿仍在血淋淋地冒著血。

「你將他的腿砍下來了?」

鳳北點頭,又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我,猶豫了。」

「為何?」

「霍將軍說,要留活口。」

「留了好!活著好!」

鄭修一愣,隨後豎起大拇指給鳳北點贊,大笑道。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白秋月逃離之處,那裡空無一物,鄭修卻隱約看見了一絲絲幾乎不可肉眼察覺的紋理或絲線,扭曲著,隱匿著,向一個方向延伸。

鄭修渾身汗毛微微立起。

【直覺】觸發,那裡似乎有些什麼。

一晃神間,鄭修腦中閃過自己闖入裂隙的「未來片段」。

驚訝片刻,鄭修才想起【鄭善】化身裝配了【追蹤】特質,這是【追蹤】生效時所產生的視覺效果。

「我能追蹤他撕開裂隙時留下的痕迹!」

鄭修恍然,摸向眉心,一顆血色骰子丟出。

「大成功!」

鄭修心心念念地丟出骰子,一發入魂,甩出大成功。

眨眼間,鄭修雙眸深處宛如有瀑布般的黑色流光向下傾瀉而下,一切本應消失的蛛絲馬跡在鄭修眼中變得清晰可見。

此刻鄭修的眼睛冷漠、空洞、沒有焦距,卻能洞悉一切。

鄭修口中發出無喜無悲的自語:「燭暴斃前,白秋月說的那句話,以及他震驚的表情不像是裝的。」

「他說『你答應過我的事呢』,在燭死前,他們本應要做些『什麼』,可因為燭突然暴斃,白秋月不得不慌忙逃離。」

「白秋月一定知道些什麼!」

「關於燭的秘密!」

「追上他!他也許是唯一知道燭的過往的人!」

話音未落,鄭修抬手順著眼中「裂隙」的紋理輕輕一划。

那種感覺,就像是沿著虛線剪開,動作渾然天成,輕鬆愜意。

眼前的光景如一張畫布,被鄭修舉手投足間撕開了一道裂隙。

裂隙中光影扭曲,隱約可見一道黑色粘稠的河流,彎彎曲曲地流淌著。

鄭修輕輕舒了一口氣,眼中如瀑布般向下傾瀉的黑色流光消失無蹤,鳳北與鄭修本人都沒察覺到這微小的細節。鄭修感覺腦袋嗡嗡作響,「追蹤」他人外灘這件事似乎比想像中更累,當時在魯鎮中他是在貓貓的幫助下追上去,如今鄭修憑藉自己的本事與徜徉外灘的經驗獨立完成,其中耗費的心神不可同日而語。

真要說起來,鄭修也無法理解其中的原理。許多次穿行於外灘的他,讓此刻追蹤【擺渡人】外灘此舉成了一種本能的行為,無數次經驗的累積,便成了「直覺」。

「這是白秋月的……」

鳳北目光一凝。

「後面通往『擺渡人』的外灘。」鄭修臉上多了幾分疲憊,言簡意賅地向鳳北解釋後,走向裂隙。只是剛踏出兩步,鳳北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溫柔地拉住鄭修的衣角。

鄭修無奈回頭:「我知道,我勸不動你,是吧。」

噌。

鳳北眼眸一睜一閉,再次進入異人激髮狀態,如一尊威武的女武神般,凜凜生威。漆黑的「劊子手」影子如甲胄般將鳳北裹在其中,鳳北點點頭,笑道:「知道便好。」

不等鄭修說什麼,鳳北又道:「別猶豫了,快追。若我頂不住,定會告知你。」

即便明明知道鳳北這句話是謊言,鄭修很清楚自己勸不動鳳北。她知我心,我懂她意,兩人簡單的一個眼神交匯便能明白各自心思。鄭修點點頭,轉念一想,鳳北可以說是他所見過的異人中,將天生異人術發揮到極致的異人,鳳北浸泡在外灘中確實會受到持續的侵染,但時間不長的話,問題應是不大。

想到此處,鄭修帶著鳳北踏入扭曲的裂隙入口。

臨離開前,鳳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那顆燭的頭顱。

削瘦的五官與滿是皺紋的皮膚,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樣子。燭的眉心印著一枚枯萎的蓮花,不知為何,鳳北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

像老年的鄭修?

鳳北剎那間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你的常世繪在閃。」

鄭修半隻腳已經踏入裂隙,鳳北注意到鄭修腰間的赤王鏡在弱弱地閃爍著。

「定是山下的人擔心,先不理他們。」

裂隙一旦打開,就必需儘快進入,鄭修此時哪有空去管山下的人在擔心什麼,眨眼間,二人穿越了一條光怪陸離的隧道,流光斑駁,儼然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廣袤的灰暗空間,如海浪般向兩旁擠壓的灰霧,一條流淌著如瀝青般墨黑粘稠的河流,彎彎曲曲地沿著擠壓流向外灘深處。

一艘布滿了苔痕與銹跡的孤舟,搖搖晃晃地在河流上行駛著。

白秋月失去一條腿,無法站立,此刻他斜斜倚在小船上,兩手撐著竹竿,瘋狂地在水面上划動,似在逃竄。

只是小船在河流上划動的速度並不快,沒多久就被鄭修與鳳北攜手空降,追了上來。

呼~

白秋月面露苦笑,躺在小舟里,翻了個身,讓自己坐直了一些,看著落在小船上的兩人,停下了划船的舉動,鬆開手,任由那根竹竿一點點沉入漆黑粘稠的「河水」中。

在白秋月停下後,河流上出現了一個個漆黑的漩渦,漩渦中的粘稠瀝青彷彿沸騰了般,先後湧出一個個巨大的泡泡,浮起,破裂,循環不止。

鄭修看著白秋月那血流不止的大腿,鳳北一刀雖說沒有直接殺了白秋月,但大腿可是要害,連根齊斷,他的血在身下匯聚成一汪血潭,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

失去白秋月的控制,小船在濃稠翻滾的黑河上隨波逐流,河面不再平緩流淌,一個個漩渦相互碰撞,浪潮洶湧,小船在黑河上劇烈地顛簸著。

鄭修在小船上坐下,鳳北站在他的身後,劇烈顛簸中,鳳北站得筆直,似一顆蒼松,一動不動。

「我不為難你,關於那個人,你知道什麼,說出來,讓你活下去。」

白秋月面色煞白,他自嘲般笑了笑,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柄巴掌長的匕首。

鳳北目光一冷。

鄭修抬手,示意鳳北無需動手。

「你該不會認為你能殺我們兩人?」

鄭修說話間,他的皮膚表面泛著一層朦朧神聖的白光,與四周淡淡的灰霧形成了一層明顯的隔閡。琉璃凈體讓鄭修能無懼外灘的侵襲,安然無恙。

聞言,白秋月目光盯著鄭修體表的異狀,兩眼發直,光彩閃動。片刻後,白秋月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輕搖頭,匕首一轉,反握著,並未對著二人,而是垂在大腿邊。白秋月本就不修邊幅,如今這副樣子更顯頹廢與凄慘,他抖了抖斷腿,看了鄭修夫婦一眼,嘿嘿直笑:「有備無患嘛。」

鳳北身上如甲胄般的陰影薄弱了些,她強忍浸泡在穢氣中的不適與痛苦,淡然道:「說。」

白秋月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白某在顛沛流離時,遇見了那人。他告訴我,他賞識在下,能實現白某的心愿。」

「我不信他,呵呵,心愿若是能那麼輕易實現,那還能叫心愿嗎。」

「他一手創建了夜未央,白某也跟著他,討口飯吃。」

「這些年白某跟著他,幹了不少事,嘿嘿,可你們別誤會,白某從來就不是他的狗,並不是。」

「那人的事白某知道的也不多,他總說,異人是常世之謬,是錯的,不該在的;只要他的事辦成了,所有異人都能歸復常人,一切扭曲都將撥亂反正!嘿嘿嘿!這天下,再無奇人與門徑!」

「這世間,將天下太平一百年!」

「到了那時,白某將如願以償!」

白秋月越說越激動,攥緊匕首。

類似的言辭鄭修聽得太多了,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甚至有些麻木。從白秋月口中說出「歸復常人」四個字時,鄭修就知道他沒有撒謊。鄭修面色平靜,道:

「世間即便沒有奇人與異人,也不可能天下太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端。說到底,無非是換了另一種方式罷了。」

白秋月沒有否認,咧嘴一笑:「那人說,鄭浩然之子心性堅韌,誰也說不服你,果真如此。」

鄭修沒有與白秋月說廢話的心思,豎起兩根食指,淡然問:「我對他,對你們的宏偉大業不感興趣,我如今只想知道兩件事。第一,二十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鄭浩然,他是否是人柱之一;第二,他剛才臨死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好!」白秋月爽快點頭:「白某回答你。第一,二十餘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鄭將軍,確實是作為人柱而進入了常闇,可此事與白某沒有任何關係,那時白某仍在河裡擺渡;至於第二……白某也不知道,白某萬萬沒料到,他會莫名其妙地死去。」

「當真?」鄭修面色一變,厲聲反問。

「絕無虛言。」

「走!」鄭修問完想知道的事,低聲對鳳北說了一句,事到如今多問也是問不出什麼,鳳北在這裡呆久了對身體沒有好處。鄭修已經從鳳北臉上看見了燒灼的傷痕。

「慢!」白秋月呼吸急促:「你不殺我?」

鄭修頭也沒回:「我殺你做什麼,無冤無仇。看你年紀,定有家人孩子,養好傷,便拋開這些破事,回家去吧!若想尋份糊口的活,可到都城災防局入職。」

白秋月聞言面露驚愕,獃滯片刻,忽然拍著斷腿血流汩汩處,放聲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白秋月那如刀刻般長著魚尾紋的眼角擠出了淚花。

「多謝赤王一片心意,白某終於明白,為何鄭氏身邊奇人無數,都心甘情願地在您麾下辦事。懂了!懂了!既然如此,白某仍有兩句遺言。」

小船的顛簸忽然停了。

「第一,白某髮妻子女,一家四口,如今只剩白某對影成雙。白某心愿,便是讓髮妻兒女復生。」

鄭修搖頭:「荒謬。」

白秋月不置可否,話音急促說道:「擺渡人,擺渡人,先是擺,才是渡。人在舟中擺,船渡有緣人!從赤王不顧生死追入此處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鳳北臉色劇變,抬手一刀。

幾乎在鳳北動手的那一刻,鄭修一巴掌拍在鳳北肘部,她那一刀偏了出去,瀝青般黑色的河水被硬生生辟出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冒著泡泡的瀝青向兩旁洶湧而下,形成瀑布。

「他就是要讓我們殺了他!」

轟!

兩旁濃稠的河水拍起,瘋狂向中央擠壓。船身上陡然伸出許多黑色的觸鬚,幾乎在一瞬間便抓緊了鳳北與鄭修二人。再回頭看,白秋月面帶微笑地將匕首插入心窩,躺在那處。

那把匕首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防備鄭修夫婦,而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讓白某,送你一程!」

呼!

黑色河流上,一陣翻湧,黑潮眨眼間小船淹沒。

小船瞬間變成了一艘潛艇,鄭修與鳳北被包裹在一層黑色的薄膜中,鳳北驚訝地撫著胸口,橘貓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

「穢氣,被擋住了。」

鳳北木然看著鄭修,輕聲道。

這時,白秋月剛死不久,鄭修頓時覺得額頭一陣瘙癢,銹跡斑斑的鎖鏈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白秋月屍體。

嘩啦啦!

鎖鏈末端將一顆黑乎乎血淋淋的心臟掏了出來。

鳳北小聲道:「殺人誅心啊。」

「這是詭物!擺渡人的詭物!」鄭修沒好氣地白了夫人一眼,事到如今,他當然只能笑納,手掌一翻,那顆黑色的心臟消失在鄭修的手掌之間。

就在鄭修奪取【擺渡人】詭物後不久,二人眼前再次出現了變化。「啵」,扭曲的虛空硬生生打開了一道口子,承載著鄭修與鳳北的小船化作一片黑粉隨風飄散。

鄭修與鳳北以不同的姿勢落地,呼嘯的風雪迎面而來,無垠的雪原上刮著脾氣暴躁的風雪,糊了二人眼睛。

夫婦二人剛在風雪中穩住身形,一陣震動從不遠處傳來,地面轟隆隆地響著,就像是地底有一頭猛獸在潛伏奔行著。

很快,雪霧中有一道慌慌張張的人影衝來。

鳳北側耳傾聽,不禁一怔:「是和尚!」

果然,和尚跑了出來,他一看見鄭修與鳳北二人,便手舞足蹈地大喊:「快跑!快跑!鄭大哥,嫂子,快跑啊!」

鄭修與鳳北一看,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上和尚跑了再說。

「你咋不接通話呢!」和尚被鄭修提在手裡,哭喪著臉委屈巴巴地問。

鄭修默然一會,搖頭:「不在服務區,沒信號。」

和尚一臉懵逼:「哈?」

身後的震動越來越近,三人臉色一變,同時回頭,只見一片遮天蓋地的箭影劃破黑夜,向三人射來。

嘩!

這時一陣風將天上厚厚的雪雲吹開一條縫隙,銀色的月芒灑下,漫天箭雨來處盡頭,在月色照耀下竟有一支衣衫襤褸的軍隊,騎著骷髏戰馬,奔襲於荒原上。

「殺!」

「殺!」

一陣金戈鐵馬的喊殺聲震耳欲聾,蓋去風雪聲。

和尚嚶嚶哭了:「小僧就是想通知大哥,小僧碰上了百鬼行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