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外灘」

正文卷

第254章 「外灘」

在那隻小手從血淋淋的肉塊中顫巍巍地伸出的瞬間。

在場負責接生的所有人,特別是司徒庸,頃刻間沉重的臉色出現了劇烈的變化。

他們都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隻白皙如藕的小手。

胖嘟嘟的五指,纖毫畢現的絨毛,在墨誑那滿是瘡痍的腹腔中,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乾淨得令人感覺到不可思議。

剛慘叫了一聲的墨誑,臉色再變,清明的雙眸再次染成了純粹的黑色。他忽然歪了腦袋,天真無暇地咧嘴一笑。

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鑽出,五官未開,長著一張胖嘟嘟的小嘴,張口吮著指頭。

墨誑笑嘻嘻的,可渾身的皮膚卻以肉眼可見的可怕速度,乾癟下去,轉眼失去了光澤。

司徒庸與喜兒皆是一愣,誰也不曾見過如此怪異的「誕生」,更未見過如此凄慘的「孕夫」,墨誑彷彿被奪舍了般,氣息漸漸地虛弱下去,可他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盛,望著腹中「元嬰」的純黑之眸隱隱透出一種名為「慈愛」的光芒。

在司徒庸、喜兒不知所措時,鄭修一個箭步踏入喜兒與司徒庸之間,單手提著那顆小小的腦袋,「啵」地一聲從墨誑體內拔出,丟到一邊。

「快縫。」

鄭修彷彿幹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丟掉元嬰後,墨誑渾身一軟,倒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了。鄭修指著墨誑的肚子,拍了拍喜兒,喜兒嚶嚶,恍然回神,看著那血肉模糊的肚子頭皮發麻。

下一秒,喜兒兩手握針,一眨眼功夫,一雙巧手在幾息間於墨誑的肚皮上來回翻飛,手影重重,一個照面便讓墨誑的肚皮「看起來」像是縫好了。

鄭修看著縫合的傷口,不由一愣。暗道尼瑪,不愧是裁娘,竟在墨誑的肚皮上縫了一朵菊花形狀的刺繡。

只是表面上雖然是縫好了。

針線之間仍不斷湧出黑紅相間的血。

墨誑的氣息越來越弱。

【驚喜囚籠】難得搖出了唯一能夠治癒一切的大招「悲天慈雨」,喜兒、司徒庸趕在技能不得不丟出去的限制時間內,完成了這台艱難的接生,鄭修手中的唐刀「斷月」刀鋒上氤氳著一層淡淡的綠光。只見少年微微一笑,朝墨誑的肚皮隔空揮出一刀,瀟洒入鞘。

咔。

「悲天慈雨。」

鄭修閉眼,唐刀在手中消散。

天空中妖紫色的光暈隱去,一片絢爛的綠色光雨宛若神跡般,落在魯鎮上。

少年一刀,斬出漫天綠光。

「哇!好綠!」

喜兒將嘴巴張成「o」型。

墨誑的肚皮上的菊花傷口在綠色光雨的浸潤下,快速癒合。

遠處,蛇用力挺起胸脯,發出「噢噢噢嘶嘶嘶」的聲音,滿臉地享受。

傷口……癒合了!

回來了!回來了!都回來了!

蛇頃刻間淚流滿面。

恨不得多承受一點雨露的滋潤。

將搖出的大招「悲天慈雨」以這種方式丟出去後,鄭修幾步踏出,在廢墟中尋找剛丟出去的「元嬰」。

長相酷似嬰孩的「元嬰」早已沒了動靜。

「夭折了。」

司徒庸來到少年身後,面露惋惜:「可惜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罕見『病例』。」

鄭修抬了抬手,面露猶豫,元嬰與人類嬰兒長相酷似,令人難以下手。或許自行夭折就是最好的結局,想到這裡,鄭修轉身。

鄭修心思不在此處,將「元嬰」解決,一招「悲天慈雨」救下墨誑後,他再次回到香姑與白秋月消失的地方,來回踱步,搓著額頭。

他至今仍在思考,燭為何會擁有「化身」的能力,為何能無視距離跨越移動,又是為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憑空消失。

「他到底去了哪裡?」

「原來,他之前的移動方式,不僅僅局限於『養鴉人』?」

「如此一來,要抓住那個傢伙,真的難比登天。」

「為何如此?」

「為何?」

「為何他的一切,都與『囚者』如此相似?」

「我莫非不是天地間唯一的『囚者』?」

「不對,『囚者』的詭物在我身上,我是甲子,天地間唯一的『甲子』!童叟無欺!」

「既非囚者,莫非是,類似的能力?」

「是了,或許是擺渡人白秋月的奇術!」

一個個疑問如雨後春筍般湧出。

鄭修忽然想起了燭的經歷。

他在一千年前,歷經千辛萬苦,看見了「烈日」。

「嗯……他莫非在一千年前,看見的『烈日』,是……我?」

一個荒謬的念頭冒出。

緊接著,鄭修發出「哈哈」大笑。

「不可能。」

鄭修用力搖頭,因這個推測太過荒謬離奇,瞬間就被鄭修否定了。

燭如此神秘,鄭修如今在魯鎮好不容易逮住燭的小尾巴,真不願意就此放任燭離開。

又或者,燭此刻正隱藏在暗處,觀察著鄭修的一舉一動。

鄭修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燭為了「元嬰」,在魯鎮化身「香姑」,布局整整一年,如今災防局無意攪局,燭會輕易放棄。

如此一來,燭的化身「香姑」,這一年豈不是白白賣了?

想想,鄭修都替燭心疼。

「貓貓你說,若他與我有著相似的能力,他能去的地方,我為何就不能去呢?」

鄭修思來想去也找不到辦法,便將死死薅著自己頭髮扒拉在頭頂上的橘貓恁下來,捏著橘貓的肩膀,小聲問。

「喵。」

橘貓意義不明輕嗚一聲,撇開頭,沒理鄭修。

好久沒吃炸魚餅的貓貓,心中有疙瘩。

此刻滿目瘡痍的魯鎮總算平靜下來,眾人各自選了一地在歇息。蛇仍不信邪地揉著胸口,眼巴巴地看著天上,渴望再下一片甘霖,滋潤她的傷口,再長回一些。

葉看著蛇奇怪的舉動,又面露怪色看著遠處擼貓的少年。

「咦,老神醫,我怎麼瞧著……」少年無論是大馬還是小馬,走到哪裡都是眾人的焦點。喜兒時不時關注著鄭修,她注意到鄭修的奇怪舉動,忍不住用繡花針戳了戳老神醫,壓低聲音問:「小少主似乎在……討好貓柱?」

她好不容易想出了「討好」這個不太恰當的詞。

若再恰當些,該用「舔」這個字。

司徒庸正在查看墨誑肚皮上已然癒合的「菊花」瘢痕,在他看來,沐浴綠色光雨後神奇癒合的傷口無疑是一場跨時代的醫學奇蹟。他想不通的是,這少年到底走的什麼門徑,怎麼還懂【醫者】的奇術。他正琢磨著回去要不要讓墨誑到他的醫館一趟,好讓他研究研究,琢磨明白,他聽見喜兒的提問,頭也沒抬,翻了一個白眼:「討好怎麼了?畢竟少年心性,很是正常。」

言下之意便是:小孩子嘛,哪懂成年人的快樂。瞧他老神醫,就在研究菊花刺繡。瞧這縫合的手藝,多漂亮啊,堪稱藝術。

少年與橘貓的互動仍在繼續。

橘貓對少年不理不睬。

鄭修無奈,取出殺手鐧。

他神秘兮兮地從懷中摸出一塊炸魚餅。

「嗖!」

鄭修眼前一花,下一秒炸魚餅已經被橘貓叼在嘴裡。

「喵喵喵!」

【很簡單呀喵!】

不知不覺間,鄭修的【外語】進步神速,已經能聽懂貓貓大部分的喵語。

果然技能提升的捷徑就是薅羊毛。

成日與貓相伴,鄭修喜提【外語】大成,可喜可賀。

「說?回去炸魚餅管夠。」

鄭修給貓貓畫餅。

橘貓口中咬著炸魚餅,鄭修畫的餅也多了幾分可信度。它抬頭瞥了一眼鄭修,指著空氣喵喵。

「你們的『外灘』是獨立且不能互通的喵。」

「但如果是你,應該能夠在『外灘』之間穿行。」

鄭修一愣:「外灘?」

「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門徑』呀喵。」

橘貓繼續喵喵道:「可是,『外灘』同樣是處於『夾縫之間』,你們區區人類若是『真的』進去了,很可能會死的喲。」

鄭修咧嘴一笑:「我……不完全是。」

鄭修言下之意說自己是化身,死了就死了。

說著鄭修搖了搖片翼。

他此刻仍未取消【牢中雀】的魔化姿態。

「好叭,喵~」

橘貓跳到鄭修頭頂,咕咚一聲將炸魚餅吞個乾淨,意猶未盡地伸出粉色的小舍舔了舔嘴唇。橘貓伸出八根指頭:「八馬?」

鄭修好一會才想起「八馬難追」的梗,用力點頭:「八馬!」

橘貓總喜歡在奇怪的地方討價還價。

「剛才他們打開的『缺口』還在喵。」

橘貓指引鄭修走到剛才白秋月與香姑消失的方向,鼻翼翕動:「果然還在喵。」橘貓毫不客氣地用軟綿綿的貓爪拍著鄭修的頭頂:「喵!冥想你的『外灘』!想像你的『外灘』與『缺口』重疊,就能嗖地一下進去了!」

橘貓口中輕描淡寫地喵著一件彷彿是輕而易舉的事。

鄭修懵了,完全沒聽懂:「你能不能說人話?」

橘貓翻了一個白眼:「不能。」

「我是說,能不能說清楚點?」

「就是嗖地一下打開!嗖地一下進去喵!重點,在呼吸!」

說著橘貓左爪右爪一個慢動作示意,貓爪划過的軌跡隱隱呈現出一片若隱若現的灰色鏡面,眨眼即逝。

鄭修嘗試著冥想「門徑」,但只要一沉下心神,便會很容易回到心牢中,差點讓化身取消神遊。

睜眼閉眼,睜眼閉眼,沒成功。

「區區人類。」橘貓不耐煩地從鄭修頭頂上躍下,看著鄭修來來回回沒成功,只見橘貓尾巴卷著鄭修的脖子,支撐著來到鄭修面前。

橘貓低頭猶豫,自言自喵,緊接著用力點頭:「嗯,看在炸魚餅的份上喵。」

它張嘴在鄭修的臉上啃了一下。

剎那間。

鄭修的眼睛變成了純黑色。

眼白消失。

他如木偶般,向空無一物的前方伸出手。

噗通!

鄭修感覺自己正處於一種奇怪的狀態。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操縱著自己的化身,可他的感官卻無比地清晰,視野變成了黑白兩色,萬物表面都燃燒著一層白色的焰火,或明或暗。

這是比「靈視」更為深邃的視野。

比「偵查」更為細膩的角度。

就連剛才小貓在自己臉上咬的那一口,也給了鄭修無比漫長的錯覺,彷彿橘貓在自己臉上來來回回地啃。

好慢、好慢、好慢。

卻又無比地直觀與清晰。

就像是……他正在直視世界的本質。

鄭修下意識地伸出手,那裡隱約有一道「裂隙」。鄭修將手伸了進去,手指沒入漣漪中,裡面傳來冰涼粘稠的觸感,就像是浸泡在了海水裡。

一隻手不夠。

鄭修用兩隻手扒著裂隙的兩側。

用力一拉。

「嗖!」

他耳邊傳來了奇怪的「音效」。

在進入裂隙前那一秒,鄭修腦中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果然真的和貓貓說的那樣,就是「嗖」地一下打開,嗖地一下進去,如此簡單。

……

「墨誑生出的那『孩兒』……」

葉看著蛇奇怪地在原地前後挺胸,心中納悶,卻沒打擾,遠遠看著一動不動的「嬰屍」,對其他人道:「我們該如何處置?」

司徒庸仍在研究墨誑肚皮上的傷口,聞言終於抬頭,試探道:「帶回去?」

他想說如此珍貴的病例,該帶回去研究研究。

喜兒立即搖頭:「別了吧,畢竟是他生出來的,怪殘忍的。」

葉點點頭:「不如,我們尋一處僻靜地,將他埋了,令他安息罷。」

司徒庸長嘆一聲:「如此也好。」

喜兒道:「不如讓小少爺定奪吧,不是早說了么,如今咱們在外頭辦案,一切都聽小少爺的,他說如何就如何……」既然大家都看不出小馬鄭修就是赤王本王,喜兒並不打算點破,多看點樂子也挺不錯。可就在她話說到一半,準備問問小馬赤王的意見時,喜兒卻猛地一愣:「老爺呢?」

葉皺眉:「什麼老爺?」

司徒庸:「哪個老爺?」

喜兒瞬間頭皮發麻,一個竄步走到鄭修和橘貓剛才在的地方:「老爺,不,我是說小少主呢!他剛才明明還在這裡的!就一眨眼,人沒啦!」

司徒庸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無須緊張,小少主向來神出鬼沒,玩心重,指不定他又跑隔壁街拆房子去了。若你想問他如何處置那嬰兒屍體,倒是不必著急……」

「呃……諸位兄弟姐妹,請容在下插一句。」一直站在角落換面具換著玩的君不笑,此刻卻默默提上剪刀,剪刀指著遠處:「在下認為,如何處置屍體一事可以緩一緩。」

君不笑瞬間換上了一副「沉重」的面具:「我們也許……有麻煩了。」

「死去」的「元嬰」無聲無息,站了起來。

一條淡淡的「臍帶」,自嬰兒肚臍處長出,連入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