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十年前(4800字)

正文卷

第212章 十年前(4800字)

「別鬧了。」

只見范謠目光一凝,苦笑一聲,瞥見鳥籠瞬間,他抬頭望了一眼,似乎在尋找突破鳥籠的方法——鄭修的「鳥籠」他在十年前在聶公寶庫前曾見過一次,他大抵知道鳥籠的困敵之效。

不過,連范謠也不知道,鄭修的「鳥籠」在於「困」不過是表面上的功能,其實困不困住敵人不重要,對鄭修而言,更重要的是「囚」住他自己。

進入鳥籠剎那,鄭修再次感受到自己與心牢那藕斷絲連般的鏈接。

鄭白眉「死」去後,如今狀態不明。鄭修目前能夠使用的化身,唯有【鄭善】最為適用。

【投影】:鄭善!

【牢不可破】觸發。

頃刻間,鄭修容貌看似不曾變化,然整個人的氣質,卻截然不同,由彬彬有禮的書生變成了肌肉畫師。一切的變化在於眨眼間,范謠默不作聲,足尖虛空半點,一掌拍向鳥籠邊緣。

「樓督主,急什麼!」

鄭修餘光掃過戰場,只見人駝合一的阿圖魯已不遠處被程囂纏住。程囂的刀上似有岩漿般的焰光在閃動,也不知是什麼門徑的奇術有這般效果,他的刀斬過之處,阿圖魯身上便冒出嗤嗤的黑煙,極其可怕。阿圖魯發出陣陣慘叫,由此可看出,程囂與阿圖魯的拚鬥,一時分不出勝負。

「抱歉。」

餘光瞥過,鄭修心中默念,他關心了一眼和尚的位置後,便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范謠身上。只見范謠一掌推出,那白皙的五指前,空氣微微扭曲,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氣浪向前層層疊起,隔空將鳥籠拍成了波浪般的形狀,鳥籠外凸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鼓包。

鄭修的鳥籠看似不堪一擊,范謠面露喜色,可他沒來得及出第二掌,一根根「血柵」陡然幻化出無數尖銳的刀刃,向范謠劈去。

「該死!」

范謠一抖大氅,四兩撥千斤,以柔勁相抵,旋轉著卸去血色利刃。

到了此時,鄭修不再保留,手腕上的傷口不斷地涌著鮮血,換言之,在「大出血」狀態下他的「墨水」可謂源源不斷。揮毫剎那,落筆成畫。一柄酷似詭物形態叄【斷月】的長刀如虛似幻,握於手中。墨色的光影在刀鋒之間無聲流淌,像是濃郁的墨影,瑰麗妖魅。

「公孫兄,我們之間,怕不是有什麼誤會。」

范謠眉頭一挑,大氅裹著全身,皺眉道。

「沒有誤會,你心知肚明。」

鄭修手握墨色長刀,目露殺意,悍然朝范謠殺去。招招不留情。范謠見鄭修殺來,只能抵擋,渾厚的氣息宛若實質,竟以一雙肉掌擋住鄭修的刀,發出叮叮叮如同金石交擊般的聲音,肉掌與墨影刀相碰處,有火星與墨汁濺出。一時間,二人在鳥籠中死斗,從地面打到鳥籠邊緣,拼了上百招。

范謠最初還能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可隨著時間過去,范謠的招式也出現了數個破綻,鄭修反手一挑,划過范謠手腕,堪堪將其手筋挑斷——他本想借勢斬了他的手,卻被范謠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開了。

鄭修也是越打越心驚,范謠雖說是天生的異人,可他由始至終並未施展任何奇術,舉手投足仍是「武俠」的範疇,只不過他的實力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的任何人,足以睥睨世間。在片刻喘息時,鄭修想起范謠說過的話,猛然醒悟。

「你將武學修成了一種『奇術』?」

范謠聞言雙眼眯起,並未否認。

范謠說過,他修的是「陰陽倒逆經」,要練這功夫必須先割了。再聯想到真正的范謠是殘缺樓的十魁,深諧「殘缺奇術」的修行,所以鄭修才想到,這種「割」,是否在冥冥中符合了「殘缺術」的規矩,令他在畫中世界走出了一條截然不同的殘缺路。

「你為什麼不用自己的天生異人術?」

「伱見過燭了?」

「你出現在這裡,另有目的?」

「原來如此,真正的心魔並非和尚……」

鄭修察覺到隨著時間推移,范謠的氣息越發混亂,神情動搖。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一問比一問誅心。問到第四個問題時,鄭修將左手虛握,右手將墨影長刀以虎口作鞘。一剎間,鄭修氣息沉下,如山中老松,巋然不動。

「真正的心魔,是你!」

神速!

話音未落,一道筆直的墨線將鄭修與范謠相連,范謠在反應過來時,身影暴退,脖子一涼,下一秒已是熱血湧出。前方擺譜的公孫陌已剩殘影,真正的公孫陌在揮出一刀後,出現在他的身後,快如閃電,近乎通神。

范謠心知若他沒有後退,這一刀便能將他腦袋斬下。心驚之際,披頭散髮早已沒了最初從容的范謠歇斯底里道:「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我們所有人都得死!」

「所以你才來這裡。」鄭修面無表情:「你見過了燭,你察覺到了一部分『真相』,即便在畫中世界中是一場大夢,你也擔心,擔心和尚死在這裡。」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心魔,你是和尚的副人格,那麼多年以來,一直都是你,鳩佔鵲巢!否則,在十年前,以你的本事,有機會殺了和尚,不會留他一命。」

范謠渾身一震,他捂著脖子的傷口,鄭修的話就像是朝他正面開大,徹底擊穿了他的心防。

是呀。

他才是那個「心魔」。他才是所謂的「副人格」!他才是最「不應該存在」的那一部分!他才是最該被唾棄被拋棄的那一部分!

是他,那麼多年一直壓制著花花,直到他被吸入畫卷中,花花才以「花和尚」的身份,似一張純潔無垢的白紙,重獲新生。

他與鄭修在那夜對答時,彷彿看開了一切,放下了所有。但其實,他心中的不甘與憤怒,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要出去,他要離開這裡,他不甘只當一個虛無縹緲連存在與否都無法被肯定的「心魔」!

「啵!」

忽然。

鄭修腳下一沉,結實的地面竟詭異地變成了泥沼,將他的雙腳吸了進去。

同時,同樣被困於「鳥籠」中的范謠,在神情變得猙獰時,他腳下的地面也出現了同樣的變化。

整個戰場頃刻間變成了黑紅相間的詭異顏色,純粹的黑,艷麗的紅,如兩種隨意潑在一塊的顏料,讓此地猛然間化作了一個難以形容的大染缸,將所有人包裹了進去。

「啊啊啊啊——」

四處慘叫聲不斷,鄭修與范謠回頭一看,發現自泥潭中,墨色的光影如一層虛幻的界限,以地面為起,向上推動,頃刻間所有人的視野,都流淌著一層夢幻般的墨影色澤,舉手投足間,活動的軌跡都流下一層綺麗的光影。

在美麗的事物背後,往往意味著致命的危險。在看見這一幕的瞬間,鄭修心中驚駭,頭皮發麻。一個個猶如流沙一般的漩渦在地面生成,俠客們不斷地向下沉,渾身冒出可怕的煙,頃刻間將他們腐蝕殆盡,血肉模糊,再轉眼已成白骨。

常闇……打開了!

太快了!

「咻!」

一聲長嘯,只見程囂渾身覆了一層黑色邪異的紋理,他手中的長刀暴漲了一倍,刀芒上裹著一層血色熾熱的刀光。

在他面前,殺了近百位俠客的怪物阿圖魯,竟成了一地的碎肉,早已分不清原本的形狀。被斬成數百塊的肉塊,在常闇打開時,猶如粉塵般風化,化作密密麻麻黑色的顆粒粉塵向上飄起,如煙如霧。

嗤!

阿圖魯的血塊上方黑色的霧靄格外濃郁,裡面猛地伸出一片絢爛的紅色花叢,不斷地侵染著眼前的世界。

「死了?阿圖魯死了?不可能!」

「那是……縫屍匠的術?」

「那不是阿圖魯!!」

「假的!都是假的!」

見狀,面目猙獰的范謠臉上只剩無邊的恐懼,他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堆碎肉,目光來回在鄭修與程囂身上游移,瞳孔放大,瘋瘋癲癲地數著數兒:「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他騙了我?」

「不,他騙了樓夢空!」

「樓夢空才是第三人!」

「一二三一二三!」

「夠了!這裡夠了!居然夠了!」

「不多不少!不多不少!不多不少!」

「哈哈哈!原來,不多不少呀!正好是三人!」

「我們誰也走不了!走不了!走不了了!」

「一切都在『他』的算計里!公孫陌竟真的將他給『畫』出來了!」

「嘿嘿嘿嘿嘿!」

遠處。

「老楚!老楚!」

泥潭中,楚成風與溫詩珊半截身子陷入泥潭中,火灼般的疼痛讓他的神情猙獰似鬼。他與溫詩珊一人分別托著謝雲流的一隻腳,任由他踩在自己與溫詩珊身上。

謝雲流臉上淚涕模糊,掙扎著想要將楚成風從泥潭中拔出來。

「別費事了!你他娘的別婆婆媽媽!」楚成風忍著痛苦喝道:「媽的老子沒救了!蛋兒都被燙熟了!生不了娃咱不如一死了之!」

「聽我的老謝!趁著他們還沒沉下去,趁著你還沒被拉下去,踩著我們,」楚成風努力擠出一抹微笑:「逃出這鬼地方!」

楚成風與夫人對視一眼,相視一笑,忽然,都不痛了。

楚成風與夫人同時一掌,將謝雲流拍向高空,

很快,楚成風只剩脖子以上在泥潭上。

他用力舉起手,那隻手白骨裸露,融化的血肉向下流淌。

白骨拳頭握緊。

楚成風大笑:「老謝,我楚成風這輩子不欠你了!」

「楚郎。」

「嗯?」

「你說,下面,能生孩子么?」

「能!」

二人相擁,沉入深淵。

俠客們的哀嚎越來越弱。此時他們承受的痛苦,遠比死了更難受。或許死亡對他們現在而言,是更輕鬆的結果。俠客們、西域大軍、神武軍,所有人沉入滾燙的泥潭中,他們的血肉很快成了「常闇」張開的養分,轉眼間,漫天開滿了紅色艷麗的花。

不斷有花想要突入鳥籠,鳥籠向內彎曲。在鳥籠周圍,竟呈現出空間扭曲崩塌的情景。

鄭修用力將兩隻腿從泥潭中拔出。他知道,死人越多的地方,「花」開得越多,「常闇」的侵染就越迅速。這時,一個手舞足蹈的光頭從高空飛過。

范謠笑著笑著不笑了,盯著那光頭,下一秒,黑色的紋路自身體內部浮現,染黑了他。

「這破籠子關不住我!」

喝!

范謠大喝一聲,彷彿聲音帶著某種魔力,鄭修的鳥籠扭曲,活生生分開了一條路。

鄭修咬著牙,眉心一痛,想要祭出詭物卻失敗了。范謠一看鄭修有所動作,再次回頭,朝鄭修微微一笑:「你沉下去吧!沉下去吧!沉下去吧!」

范謠每說一句,他的聲音便越發嘶啞,說到最後滿嘴全是血。

這是他用五十年的限制,換來威力最大的「謠言」!五十年不曾動用奇術的他,一旦使出「謠言」,將無人可破,無人可解!

和尚每一個人格,都身負不同門徑的奇術。名為范謠的「心魔」,走的則是「千門將」,修的是「謠言」!

謠言誤信,可成真!

鄭修兩隻腳彷彿釘在泥潭中,鳥籠外的紅花鋪天蓋地向這邊壓來。

「呼~」

鄭修面無表情,揮刀將兩條腿斬斷,嗤!大量的血液自雙膝湧出,鄭修不缺血了。

緊接著,他反手畫了一隻翅膀,插在背後。

扇動羽翼,鄭修如閃電般抓住范謠的後腿,在後者驚懼萬分的目光中,鄭修咧嘴一笑:「你下去吧。」

說著,鄭修用力將范謠丟進了常闇中。

眨眼間,嗜血的紅花將范謠吞沒,范謠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不遠處,程囂被紅花捲上,他默默將刀插回刀鞘中,站直了身子,他彷彿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安靜地任由紅色的花將他拖入常闇中。

「和尚!」

鄭修在高空中飛行,兩隻腿如噴射般涌著血,他臉色越來越白,用范謠喂花後,鄭修在半空中接住了和尚。和尚回頭時,淚流滿面,怔怔地看著鄭修:「鄭、鄭、鄭大哥?」

范謠死了那刻,和尚醒了。

「走!」

鄭修剛向起飛,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拉住。低頭一看,紅色的花竟不知何時將整個世界徹底包圍了,墨色光影充斥著視野,紅色的花如汲血的蔓藤怪物,死死地纏住了鄭修的兩隻斷腿,快速攀爬,爬上鄭修的身體。

鄭修一手托著和尚,快速揮刀斬花,花叢卻越斬越多。

「你先走。」

鄭修咬咬牙,此刻鄭修面如金紙唇如蠟,嚇人至極。他朝和尚笑了笑:「在外頭你斷了兩條腿背我上山,今天輪到我斷一回。」

他的血幾乎流干,剩了點,勉強足夠給和尚插雙翅膀。和尚掙扎著在羽翼的牽引下向遠處飛離。

咻!

鄭修眼前一花,花叢的吸引並非肉眼可見的是物理空間上距離移動,他幾乎是在瞬間,在尚未回神時,便被拖入了常闇中。

忽然,鄭修腦袋一痛,無數碎片般的記憶怪異地湧來。記憶畫面中,一位手執長弓、面容恬靜、卻讓鄭修感覺到陌生的女人,彎弓射出漫天的箭羽,消去紅花,擊穿常闇。

「這是……」

鄭修瞳孔一震,捂著腦袋,這陌生的記憶是公孫陌的記憶。記憶中的場景與眼下截然不同。記憶中的女人並非鳳北的模樣。她才是真正的謝洛河,這碎片記憶才是當年真正發生的事。

那麼現在……

啪。

一隻白皙手掌猛然探入,密密麻麻貪婪的紅花頃刻間被那隻手掌拍碎。

那隻威力可怖的手掌在撕開常闇後,緊緊地握住了鄭修的手,猛然拖出泥沼。

兩人手握住瞬間,鄭修看著面前此人,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在白鯉村,他將幼小無助的小鳳北拖出常闇的情景。

只是,二人的身份,位置,與白鯉村時大不相同。

「我不欠你了。」

女子微微一笑。

一時間,鄭修愕然,心中浮現出無數的問題。

女子卻心有靈犀地看著鄭修雙眼。

她知道鄭修此時、此刻、此地想問什麼。

事實上,女子也想告訴他,否則,心有不甘。

鳳北微微一笑。

嘻嘻嘻,早在十年前,我就是鳳北了。

她裝了十年的謝洛河。

分不清了。

可這時,若不變回鳳北,救不了夫君呀。

「十年前。」

笑著,鳳北將鄭修拖出常闇,發力丟出十里之外。下一秒,取代了鄭修的鳳北,任由自己被來自常闇的花叢吞沒。

鳳北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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