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人格之爭(5000字)

正文卷

第189章 人格之爭(5000字)

鄭修從身後一個熊抱,緊緊地抱住謝洛河。

那一剎,鄭修恍惚間有種浸泡在深海中的錯覺。

一個個凌亂的片段在鄭修腦中快速閃過。

但此刻的鄭修,卻難以分清這些片段在描述什麼。

一根根猙獰的青筋在鄭修額頭上浮起。

自程囂與百曉生的視角,他們驚愕地看著,翩翩公子公孫陌,如悍不畏死的孤勇者,接近那隻怪物,進入那團可怕的陰影中。

他們二人腦中不約而同浮現出一個詞:英勇。

另一邊。

冰冷、暴虐、仇恨、嫉妒……

一瞬間,鄭修心中浮現出無數的雜念。

「謝洛河!夠了!」

鄭修咬破舌頭,恢複一絲清明,吼道。

滴答。

謝洛河彎弓的動作停下,緊繃的弓弦鬆開,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鄭修手背。

鄭修起初以為那是謝洛河的血,但冰冷的感覺讓他知道,並不是。

謝洛河飄起的長髮垂下,繃緊的嬌軀猛地一軟。

一剎的安靜後。

謝洛河冷哼一聲:「你抓哪裡?」

鄭修一愣,腦中嘈雜的聲音如潮水般退去。

他這才驚覺自己雙掌下軟軟彈彈的,難以把握。

於是鄭老爺面無表情地鬆開手,向下移。

「冷靜了?」鄭修問。

「你要抱到何時?」

謝洛河聲音冰冷。

「咳咳,我怕你發癲。」

「滾,伱才發癲。還有下一次,我非剁了你兩隻爪子。」

謝洛河轉身一腳踢開鄭修。

看似很用力,但落到鄭修身上卻軟綿綿的,沒剩幾分力道。

謝洛河並非那些扭扭捏捏、被鄭修搓了兩下便要死要活、矯揉做作的少女。

換做別人,先不說能否近身,真不小心碰到謝洛河了,謝洛河眼睛眨也不眨直接殺了。

但若是鄭修。

……算了。

謝洛河將長弓重新背在背上。

鄭修無辜高舉雙手,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他這時注意到謝洛河兩隻手仍在流血,撕拉!鄭修撕下自己衣服,上前牽住謝洛河的手,小心翼翼地替謝洛河包紮。

當鄭修抓住自己的手時,謝洛河本想發怒,但低頭看見鄭修那認真的表情,頓時沉默,任由鄭修為所欲為,那低垂的眼眸里,泛著糾結苦悶的複雜辛酸。

包紮時,鄭修裝作不經意問:「你剛才……哭了?」

「沒有。」謝洛河指了指自己左眼:「並沒有。」

謝洛河的眼眶泛紅,顯然是在說假話。正在低頭為謝洛河包紮傷口的鄭修無意中抬頭,看見謝洛河此刻的神情,不由一怔。

鳳北的身影與謝洛河重合,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鳳北。鄭修下意識地伸手將謝洛河刻意遮住的右眼、那一縷長發挽起。

這動作有幾分孟浪,但謝洛河知道鄭修在幹什麼,目光一凝:「你作什麼?」

「你眼睛進了沙,我幫你吹吹。呼……」說著鄭修還真裝著朝謝洛河的臉上吹了一口熱氣。

「你……」

我他娘的眼睛進不進沙都不知道就你知道?

謝洛河忽然握緊拳頭。

布條下傷口又呲出了血。

鄭修一看布條染紅,連忙加快包紮。

「成了。」

鄭修拍拍手,收工。

他將自己兩隻袖子全撕下來了,給謝洛河包紮傷口。

謝洛河面無表情地舉起如「粽子」般的兩手,五根指頭全被裹在了布條里,片刻後謝洛河明白了鄭修的小心思,又好氣又好笑。

這傢伙,將自己的手包成這樣,顯然是不想讓自己再拉弓罷了。

「撲哧。」

謝洛河看著兩隻醜醜的手,撲哧一笑。

她臉上的黑色紋路,徹底褪去。

兩隻手被包成了粽子後謝洛河想發作也是無可奈何,抬頭望著那結實的山壁站遠兩步生著悶氣。

程囂從謝洛河「妖魔化」的震驚中回過神。

他沒有多問。

驚疑不定地看著被鄭修鼓搗得服服帖帖的「妖婦」,程囂看向鄭修,問:「公孫陌,此山,你可否劈開?」

「你想多了。」

鄭修先是順口回了一句,但轉念一想,滿狀態下的【囚者】,搖到了適合的詭物形態搭配,未必不可以。他就有著一刀將鳳北的山頭劈成平地的壯舉。

但此刻在食人畫的世界中,鄭修本體還承受著「養鴉人」的奇術後遺症,處於生死彌留之際,與【囚者】門徑的鏈接微弱,鄭修沒有把握。

而且謝洛河方才肆無忌憚地催動奇術時,在鄭修抱住謝洛河的那一瞬間,鄭修有一種浸泡在「常闇」中的錯覺。

不對,未必是錯覺。

若食人畫相當於「鬼蜮」,處於「常世」與「常闇」之間。雖然不知道當年的公孫陌是如何辦到、僅靠一副畫便創造出這麼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鬼蜮空間,但既然是鬼蜮,前方無論是通往常闇、還是通往常世,都是有可能的。

鄭修深知「常闇」的可怕,幾乎無人能夠在被拖入常闇中後活著離開。

謝洛河或許也是隱約察覺到這點,這些年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實力,不敢暴露人前。

百曉生尷尬地從地上爬起。

「公孫老弟,她……」

百曉生欲言又止。

「江胖,不該問的,別多問。」鄭修拍了拍百曉生的肩膀:「並非所有『秘密』,都值得用你的命去探索。」

謝洛河似笑非笑地朝江胖望來。

江湖百曉胖猛然戰慄,賠笑點頭:「公孫老弟所言甚是,甚是!」

「你們怎麼看?」

鄭修看向山壁。

上面坑坑窪窪。

謝洛河的輸出在山壁上留下了一個個坑洞。

「當年聶公親臨燕州指揮抗洪,定是在那時,他偷偷將寶庫建在此處。否則史記上的記載不會只剩寥寥兩語。況且老夫更了解到,當年負責填河的工匠,無一倖存,或許……他們皆因這個『秘密』而死。」

守護秘密,需要付出代價。

「過來。」

生了一頓悶氣的謝洛河朝鄭修招招手。

好端端的動作,給謝洛河那隻「粽子手」招出來,顯得滑稽異常。

鄭修憋著笑,走上前。

「敲一敲。」

謝洛河朝石壁努努嘴。

「你是用像你這般用力敲,還是輕輕敲?」

「傻獃子,」謝洛河笑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讓我聽聽裡面的聲音。」

鄭修恍然大悟,叩指敲擊石壁。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那邊,過來。」

謝洛河大咧咧地指使鄭修幹活,在石壁上來來回回敲了一通後,謝洛河側耳傾聽,站在其中一處,點頭道:「就是這裡。」

「怎麼說?」

謝洛河目光篤定,雙眼放光:「裡面有一處空洞,暗藏水聲。由此處向山壁深處挖,向下挖,只需挖半丈深、三丈遠,便可重新打通暗河。到了那時,我們便能順著暗河逆流,進入寶庫中。」

被鄭修搓……不對,被鄭修熊抱後的謝洛河,再次恢複了往常的平靜。

百曉生聞言,並不意外謝洛河是如何做到的。

自從親眼目睹謝洛河「妖魔化」的姿態後,哪怕謝洛河此刻當著他面左腳踩右腳原地升天,百曉生都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百曉生已經沒把謝洛河當成「人」去看待了。

他甚至有種衝動,現在就去重寫《兵器譜》,將謝洛河的排名從第五十提到榜首。

名號就叫:洛河神箭。

在江湖百曉胖心事重重考慮著「重新編寫兵器譜」的要事時。

謝洛河走向江胖。

江胖一驚,嚇得蹬蹬後退幾步,驚道:「洛河神箭,你想做什麼?」

謝洛河:「?」

「咳咳,老夫是問,你有何貴幹?」

謝洛河平靜道:「百曉生,我想與你做一樁生意。」

「生意?」

「我知道你在江湖上交遊廣闊、八面玲瓏。不知你可否聘請一批優秀的工匠,打通封堵多年的暗河河道?」

百曉生聞言,眼睛眯起:「老夫有何好處?」

謝洛河平靜的口吻忽然變得斬釘截鐵:「聶公寶庫內的財寶,我謝洛河與公孫陌那一份,歸你!甚至,你大可將聶公寶庫的『秘密』據為己有!無論你是想公布天下,或是藏密於心,一切由你!」

鄭修聞言也是一愣。這謝洛河真沒把他當外人啊,為了讓江胖出手,連自己那一份也搭上了。

謝洛河對江胖說完自己的想法,朝鄭修俏皮地眨眨眼。

鄭修頓時沒了意見。

你說怎就怎吧。

百曉生琢磨片刻,這「交易」對他來說根本不虧。聶公寶庫的「秘密」,這件事本身,就對百曉生有著非比尋常的吸引力。

百曉生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探索著他人的秘密,歷史的秘密,朝廷的秘密,天下的秘密,如今一個跨越了近百年時光的秘密擺在他的面前,哪怕謝洛河不說,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進去探尋一番。

江胖當即便答應下來,回城做準備。

謝洛河臨走前,看了看自己的兩隻粽子手,看了看坑窪山壁,無奈離去。

來時鄭修與謝洛河各乘一匹,但謝洛河的手如今被鄭修包成這個鳥樣,自然是牽不住韁繩了。鄭修將其中一匹馬放生了,獨自騎上一匹,朝謝洛河伸出手:「上來。」

這一刻,鄭修的姿態與笑容,與夢中的某個場景悄然重合,謝洛河神情出現了剎那的恍惚,猶猶豫豫地上了鄭修的馬背。

一路上,謝洛河兩手環抱著鄭修的腰肢,身體有一指之隔,路上無言。

鄭修不知謝洛河心中擰結,回到城中,安置好謝洛河後,便回街上擺攤作畫。

今日開張,賺了三兩銀子。

百曉生辦事確實給力,第二天,便告訴鄭修,他已經找到了全燕州最好的二十六位工匠,正全速趕來漓城,大約十天內能抵達此處。

接下來只能安靜地等待。

鄭修摸著額頭上的疙瘩,猶豫幾分,最終決定等待工匠們的到來。

「獨孤翔果然出事了。」

過了約定時間,獨孤翔仍未出現,鄭修想起那一夜藏劍山莊的大火,再想起那位「虛度四十年光陰」的范謠,心中瞭然。

閑著無事,鄭修將遇見和尚、一連串發生的事件重新捋了一遍,漸漸地將所有事串聯在一起。

曾身為殘缺樓十魁之一的范謠,無意中得到了這幅畫卷,遭了暗算,被食人畫「吃了」。但不知為何,范謠留在了畫卷里,「失憶」的花花和尚從畫卷中走出,並懵懵懂懂流落到益州,到了將軍鎮。

等等大師將花花收為弟子,食人畫落入等等大師的手中。

而殘缺樓十魁之一的楚素素,來到將軍鎮,或許就是為了尋找失蹤的范謠。

「這麼說來,范謠他……才是主人格?」

正在擺攤的鄭修忽然渾身一震,想通一切後,鄭修心中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從食人畫中走出的「和尚」,沒了「范謠」,副人格成為主人格,才變成了「花和尚」!

那麼,范謠的目的,就是從食人畫出去?

他也在尋求「歸復常人」?

一旦讓范謠離開這裡,花和尚會不會消失?

鄭修細思極恐。

畢竟范謠,他不熟。

與鄭修結緣、並辛辛苦苦背著鄭修爬上天陰山的人,是和尚,而不是范謠。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鄭修想到此處,糾結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陷入他人的「人格之爭」里。

糟,如今和尚不知為何,仍未恢複記憶。一旦讓范謠發現和尚,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也不知范謠是否知道自己的「心魔」變成了「本尊」,鄭修將心比心地去思索這個問題時,如果換做他落到范謠的處境……

「換做是我,我會毫不猶豫殺了和尚。」

誰也不想自己的身體被「其他人格」佔據。

太他媽複雜了。

鄭修揉揉頭髮,入夜後,街上行人寥寥,鄭修只能收攤。

賺到錢後,鄭修在客棧多開了一間房,無需再被謝洛河嘲笑自己「猴急公子」了。

工匠們陸陸續續從燕州各地抵達漓城。

百曉生忙前忙後,花了重金,採購挖山工具。

如此大的動作,要想瞞過官府的人,就必需偷偷摸摸地進行。巧了,偷偷摸摸正是百曉生的長處,換做其他人來,都不行。

時間流逝,在工匠們即將齊聚時,鄭修與謝洛河終於等來了謝雲流。

「老妹啊!嗚嗚嗚!」

百曉生將謝雲流帶來時,為避人耳目,豪橫地將客棧大堂包下,外面掛上了「東主有喜」的牌子。

謝雲流撞門而入,腦袋光禿禿地寸草不生。

他一看見謝洛河,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朝謝洛河衝上去,無視一旁的鄭修,正準備一訴這段日子的思妹之苦。

「哥~」

謝洛河甜甜地笑著,此番表情難得一見。

可當謝雲流看見謝洛河那包成粽子般的手時,猛然一愣,勃然大怒,將上衣脫了,露出精壯的胸大肌,咆哮道:「是哪個混蛋將我妹捆成這樣!好歹毒的心!」

謝雲流第一反應便是,誰如此不知好死,在我妹手上玩這些特別的。

捆綁什麼的。

謝洛河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準備逃走的俏公子。

「混賬書生,納命來!」

謝雲流光著膀子,往掌心啐了兩口唾沫,面目猙獰地朝鄭修撲來。

鄭修早預判了謝雲流的反應,反手取出洛河筆,咬破手指,虛空作畫。

一束束繩索如血色的大蛇般活了過來,嗖地一下自四面八方纏住了謝雲流。

謝雲流除自家老妹之外,哪見過其他「奇術師」放這些詭異的奇術,兩眼一瞪,瞠目結舌,一眨眼就被鄭修畫出的「繩子」捆成龜龜的形狀,懸在梁子上。

「怪物,都是怪物。」百曉生看著書生露出獠牙,眼角抽搐,日漸麻木。

幸虧他為了安排工匠,提前包下了客棧,連掌柜與小二都遣走了,否則這一幕,定能驚世駭俗,讓「妖魔鬼怪之說」在市井復甦。

「狗日的混賬,你果然好這口!」

被吊在房樑上的謝雲流目眥欲裂瞪著書生,破口大罵。

「喲!好熱鬧呀。」

這時,一對夫婦推門而入,男的留有絡腮鬍須,粗獷勇猛,女的一襲羅衫長裙,柔情似水,面紅耳赤,乖巧地貼在壯漢身旁。

夫婦二人進來時,便看見謝雲流被吊在房樑上捆成了奇怪的形狀,頓時一愣。他未親眼目睹鄭修施術經過,愣了片刻後不以為然。

旋即壯漢朝鄭修看來,衝上來一個熊抱:「公孫老弟,別來無恙!」

男人是好久沒見的楚成風。

至於女的。

被楚成風抱得渾身骨頭咯咯作響、忍著痛的鄭修認了好一會,才認出這女人,不正是之前楚成風口中百般嫌棄的仇人之女……溫詩珊?

那男人婆數月不見,怎就變得這般小鳥依人了?

莫不是被楚成風睡服了?

鄭修納悶著。

一番打鬧後,鄭修將罵罵咧咧的謝雲流放下。

繩子化作血光消失,楚成風與溫詩珊皆是面露驚愕。

謝洛河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子,不再玩鬧,當著謝雲流的面震碎雙手包著的纏布,露出兩隻白皙光滑的小手,上面看不出一絲曾受傷過的痕迹。

在客棧一樓,幾人落座,以酒為伴。

酒過幾巡,重逢的土匪們相互敘說著這分別後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