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背影(2合1)

正文卷

第157章 背影(2合1)

水面上倒映出的面容,是他鄭修的臉。

而不是「公孫陌」!

「我就是公孫陌?我小號?啊哈?怎麼可能……哈哈哈!」

震驚過後的鄭修被眼前一幕給逗笑了,捧腹大笑。

笑畢。

鄭修凝重搖頭:「這不可能。」

不可能。

鄭修創建小號有一個規矩,是不是人不好說,起碼得是鄭家的。

鄭善、鄭惡、鄭白眉。

這是原則。

原則豈能說破就破。

鄭修很快便在腦中否認了這個荒謬的念頭,轉而想到了其他可能性。

他回想起自己以鄭白眉的化身,處於生死彌留之際,釋放出【天地交罡歸一劍意】那一剎,鄭修同樣是以原本人魂的面貌離體。

鄭修拉開衣襟看了看胸口,沒有洞。

用熱水洗乾淨臉,洗去宿醉。

門旁擺著一個竹簍,竹簍中用布條整齊固定著一排畫卷。竹簍中還藏著一個精緻的錦盒,打開一看竟是一套價格不菲的畫具,畫筆、墨條、玉硯俱全。

畫筆共有六支,分狼毫、鼠毫、紫毫、兼毫、牛耳毫、三七毫。

不同的畫筆上有著不同的紋理,分別為葉筋、山水、花卉、白鳥、長蛇、雲紋。

「好……好專業啊。」

鄭修嘆為觀止。

這是「公孫陌」的隨身財物,一目了然。別人都是配劍帶刀出門,而公孫陌卻帶了一堆紙筆,難怪那囂張的百里鏢局少當家一眼將公孫陌稱作「窮酸書生」。

但鄭修一眼能看出,光看這一套東西,這公孫陌絕非「窮酸」,甚至可以說是小有家底。先不提那由上等墨翠打造而成的玉硯,更不提那雕花細膩的墨條,光是那一支「葉筋牛耳毫」,那做工,應該不是當朝的作品,很有可能是一件古董。

鄭修沉默著盯了一會。

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取出一卷宣紙,在桌上鋪開。

鄭修挽起袖子,一絲不苟地在玉硯上研磨墨條,添加清水調節墨水濃度。鄭修的動作很慢,卻看得出來他很熟練,雖然花了不少功夫,最後研出的墨汁濃淡適宜,在富有彈性的毛上分出了幾層色澤。

毛筆蘸墨,鄭修一手端著袖子,一手提筆。

這個動作維持了很久。

鄭修回過神時才愣住了,他雖然掛著「猛男畫師」的牌子,走的也是【畫師】門徑,但有多少水分他自己知道,能窺見門徑還是薅的鳳北的羊毛。這一套動作做下來,行雲流水。

提筆之前,眼前的白紙只是紙。可當鄭修提起筆後,他忽然覺得眼前的白紙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泊,窺不進奧妙,照不見本心。那種他既是公孫陌可又不是公孫陌的違和感,令鄭修提筆愣在遠處,無從下手。

就像是他在集市上想要動手時,意識跟上了,他的手腳跟不上,所以沒法還擊。

此刻卻恰恰相反,他的脫氧核糖核酸自己動了,手腳動了,偏偏意識跟不上公孫陌,所以無從下筆。

「對了。」

鄭修看著文房四寶,畫師寶具,心頭一熱。

他的化身【鄭善】走的可是實至名歸的【畫師】門徑。

如今在機緣巧合之下,他能通過傳說中的「畫鬼」公孫陌的第一視角,親身經歷他當年所經歷的記憶。

公孫陌對畫師的理解,他也能親身經歷。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巧了這不是!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這是一次在短時間內提升畫功與境界的絕佳良機。

「也不知鳳北與如塵,是否陷入了同樣的境地?」

假若在「公孫陌的記憶」中用的也是自己的臉,那應是不難認出,怕的就是萬一不是。

至於認出來後如何解釋「鄭善」與「鄭修」的關係,這倒難不倒在幾個身份之間反覆橫跳的鄭老爺。

瘦了、滄桑了、幻覺來的、都是假的、不小心、沒忍住,諸如此類的理由鄭修可以說是順手拈來,無需糾結。

鄭修漸漸地捋清思路。

按照「鬼蜮」的通關思路去琢磨的話,雖然眼下「畫中世界」這個奇怪的鬼蜮沒有提示,沒有旁白,甚至連是否回檔都不知道。但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鄭修自己給自己設定了「任務」。

一,循著公孫陌的足跡,找到鳳北與如塵,找到破解畫中世界的方法;

二,借著畫鬼公孫陌對「畫師」的理解,進一步深入門徑。

篤篤篤!

「公孫老弟!鼓搗完了沒?」

鄭修不知在房間內呆了多久,楚成風又來催。

「唉!」

畫師長嘆一聲,將筆放下,朝外應了一聲知道了,便在臉盆中將洗凈畫具,重新放好,背在身上。

鄭修所住的上等房在二樓走廊最靠里,最為僻靜的一間。推開門時,楚成風長劍在後,腰間懸佩,笑吟吟地搭上鄭修肩膀:「公孫老弟,要不要再喝幾盅解解酒?」

鄭修瞪大眼睛,心裡小鄭在罵娘,臉上小公孫堆起滿臉苦笑:「楚大哥莫要開玩笑了,小弟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若是再陪楚大哥喝兩盅,怕是今日無法繼續北上了。」

「北上?」楚成風聞言,流露出怪異的表情,然後拍拍鄭修肩膀:「若你信得過楚大哥為人,你這些日子還是安安心心呆在客棧中,莫要出門,省得丟了性命,畢竟……刀劍無眼呀。」

鄭修皺眉:「楚大哥何出此言?」

「伱再坐半天便知道了。」

楚成風搖搖頭,笑而不答。他帶著鄭修來到客棧一旁的茶肆里。

茶肆二樓設有雅座。

說是雅座,也就比一樓清凈一些。

店家小二用一塊髒兮兮的抹布在桌上一抹,隨意掃去桌上殘留的油污。

鄭修眉毛一跳,桌子顏色黑烏烏的,乍看上去還看不出。可當店小二用抹布一擦,那塊抹布上分明抹去了一層暗紅色的血垢。

「清粥一盆,黃酒一壇,上幾碟下酒菜,快一點,我兄弟嘔了一宿,現在餓得慌。」

沒多久楚成風點的菜上來了。

鄭修肚子里發出咕咕的響聲,的確也是餓了。便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粥水,配著爽口的下酒冷盤大口大口地吃著。

「楚大哥,你剛才說莫要走出客棧,怕丟了性命,這是為何?」

「不急,不急,先吃,吃完再說!哈哈哈!」

楚成風喝酒從來不用杯,只見他屈指一彈,指勁硬生生將酒罈封口削去一塊,斷口平整如同刀割。楚成風仰頭將黃酒咕咚咕咚地往胃裡灌,跟喝水似地。

胸前衣襟沾濕,沒多久他渾身都透著酒氣,楚成風對此細節渾不在意,一口氣喝了大半壇,他長長打了一個酒嗝,長袖用力在嘴邊一抹,酒罈重重砸在桌上:「痛快!」

喝爽後楚成風看著對面目瞪口呆的鄭修,將酒罈遞上前:「公孫老弟,真不來口?」

鄭修搖頭拒絕:「我不好這口。」

楚成風一臉惋惜:「可惜!」

喝了幾碗清粥暖胃後,鄭修覺得舒服不少。他這時重新問起那個問題。

楚成風沒繼續賣關子,走到扶手邊上,朝鄭修招招手。

「老弟,你過來看看。」

鄭修依言上前。

「你看集市,感覺有何異樣?」

楚成風微微一笑,指著下方繁華的集市。

「異樣?」鄭修順著楚成風的指頭向下望。

只見集市上,除了特別熱鬧之外,似乎看不出特別。

「哎喲,瞧大哥這記性,忘了。嗝~」楚成風忽然一拍腦袋,將一口酒氣拍出,他先是指著集市上幾位衣衫襤褸的乞丐。

那幾位乞丐身材幹瘦,光著兩腳,手上各拿一個破碗,正沿著集市逐家逐戶地拍門。

「行行好吧!咱們餓了好些天了,求求大爺,賞口飯吃吧!」

「哪來的臭要飯的,滾!」

乞丐們吃了一個個閉門羹。

楚成風意味深長地笑道:「叫花子大多沿街乞討,從來沒有上門乞討的道理,他們壞了行規。」

鄭修納悶:「乞丐也有行規?」

「那是自然。」

「楚大哥是想說?」

「他們在找東西,還有你看那邊,看那姑娘的腰。」

楚成風又指著一擺地攤的姑娘,姑娘長得白皙靚麗,十六年華,嫩出水兒,格外誘人。

鄭修心裡正想說很細,嘴上卻說:「非禮勿視!」

公孫陌的記憶似乎很不誠實。

「我是讓你看她腰間,纏腰裡。看見沒,那一圈鼓起,內藏乾坤,顯然是藏了軟鞭或軟劍之類的兵器。在蜀中地帶,若說軟鞭我興許說不上,但若是軟劍……嘿!誰不知『如意坊』的娘們一手軟劍使得剛柔並濟、千變萬化,她應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出身,寧願拔劍時多了幾分阻礙,也不願讓人注意到她的來歷。」

「你再看那賣紅薯的老頭,一雙手布滿老繭,小指、無名、中指三指第二節,格外鼓起,指節畸形,分明練六合掌留下的痕迹。常年混跡於江南一帶以船運營生的六合幫,居然進了蜀中,有趣。」

「你看那擀麵的,誰家擀麵用的是精鋼短棍,還用的是兩根。兵器譜上個月排名第九十七,這個月掉出了兵器譜百名之外的『雙花銀棍』,揚州長樂幫的兩位雙花『打手』,以雙棍成名。長樂幫,烏合之眾也敢蹚這趟渾水,哈哈哈!」

鄭修面色煞白:「小聲些,小聲些,楚大哥莫要口出狂言,怕招惹是非。」

「我怕個甚麼!」楚成風撇撇嘴:「楚某要是怕事,昨日就不會出手拉你一把。他真聽到了,不敢怒,也不敢言,怕他們作甚。」

楚成風囂張有囂張的資本。

先是實力,兵器譜排名三十八。其次是背景,梅花山莊三少爺。

雖然無論是鄭修,還是公孫陌的記憶,此刻他們二者都不清楚這兵器譜三十八與梅花山莊代表了什麼。但看楚成風的行事做派,應該是在江湖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足以讓楚成風橫行無忌的那種。

楚成風眼神毒辣,對江湖上各大門派與世家如數家珍,輕輕鬆鬆指出了十幾位藏在市井中的武林人士。

這還是藏著的。

更別提有人慾蓋彌彰般神神秘秘地披著大斗篷,背上鼓鼓顯然藏了兵器,招搖過市。

還有的人大大咧咧地將環首大刀放在桌上,在街道旁吃餛飩。

「來,再看看這邊,應該差不多了。」

楚成風笑眯眯地帶著公孫陌坐回座上,朝樓下努努嘴。

眼前的一切雖然是公孫陌的記憶,公孫陌當時可能不懂,但鄭修可不是公孫陌,在楚成風稍作提示下,鄭修很快察覺到下面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太安靜了。

寬敞的茶肆一樓,只有三桌上坐了人。

其中兩桌隔得遠,各處一角。

東北角坐的是一位留有絡腮鬍的壯漢,身旁有一個圓滾滾的布包,布包里有長柄露出,看樣子是一把銅錘。

西南角坐著一位搖著扇子的英俊青年,頭戴冠帽,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笑容溫潤如玉。

而在正中間坐著一個女人,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渾身透著不加掩飾的江湖氣。從鄭修的角度只能看見女人的背影,女人桌上擺著一整隻烤羊腿、一大盤滷雞肉,加起來目測有七八斤的量。背影窈窕的女子正埋頭苦吃,在安靜的一樓中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響。

這女人容量真的大。

這是鄭修看著桌上的七八斤葷菜時生出的第一反應。

第二反應則是覺得……眼熟。

是的,那背影讓「他」莫名感覺到眼熟。

當「眼熟」這個想法如直覺般浮現時,鄭修歪了歪頭,暗道奇怪。

他現在已經開始分不清,到底是公孫陌覺得眼熟,還是他鄭修覺得眼熟。

兩種感覺混淆不清,令鄭修一時間難以區分。

「那女子是誰?」

鄭修望著那個眼熟的背影,怔怔地問。

楚成風聞言啞然,回頭看著魂不守舍的公孫老弟,暗暗好笑,剛才還說非禮勿視,現在呢?果然讀書人就喜歡心口不一,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嘖,賊得很。不過當下楚成風也沒有點破,看著那女人的背影仔細分辨,無奈搖頭:「這,或許是籍籍無名之輩,楚某倒是認不出來。不過楚某讓你看的並非那女子,女子何時不能看,你先看看那遠遠隔開的兩人。」

楚成風先指著那絡腮壯漢,神情多了幾分戲謔,笑著為公孫老弟介紹道:「那人在蜀中可是頗有名氣,曹東雪,善使一對『黑鋼八棱錘』,『風火八打』,威力無窮,在蜀中罕有敵手,兵器譜現今排名六十二。不過,讓他聞名江湖的倒不是他的錘法,而因三年前,他明媒正娶的嬌妻,卻在洞房花燭夜上跟人跑了,他從蜀中一直追到北方,追了足足一千八百里路,花了一年時間終於追到了姦夫與妻子,卻不料給人幾下撂倒,成為了江湖上的笑柄,一時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此人倒是可憐。」鄭修為可憐人默哀數秒,然後問:「另一人呢。」

楚成風臉色更為古怪:「另一人江湖上人稱『鐵扇書生』,也是……那位姦夫。」

「你說,時隔三年,一個在北,一個在蜀中,偏偏在今日聚在這小小的茶館裡。」

楚成風收起古怪的笑容,拍拍鄭修肩膀,語重深長:「是巧合,還是……有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