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失意人,空白紙,鬧心魔(2合1)

正文卷

「『你們』,是誰?」

當鄭修問出這句話時,雙拳緊握,渾身肌肉緊繃,浮起的絲絲殺意悄然壓下。

如塵聞言卻腦袋一歪,脖子咔地一聲,滿臉地不可思議,一隻眼睛瞪大,一直眼睛眯著,用古怪的神情納悶道:「鄭大哥,你被奎狼射中頭腦了?」

「……」

射你妹。

鄭修嘴角一抽,好不容易營造出的緊張氣氛被如塵一句話給衝散了。

「原來如此。」

片刻後,如塵撓撓禿頭,恍然大悟,明白過來。

如塵臉色驟變,讓鄭修後退兩步,警惕地看著如塵。

鄭修為什麼會問出那個問題呢。

這要從初見如塵時說起。

第一次碰見花和尚的場合,堪稱是鄭修這輩子見過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冥場面」:一位好端端的和尚,假扮花姑娘混入青樓,給男人接客。雖說這客最終並未接成,但如塵女裝那幕,令鄭修難以忘懷。

太怪了。

而後,與如塵結伴同行的一路上,如塵展現出的種種怪異。

時而嬌羞面郝,如鄰家少婦;

時而兇悍剛猛,如林里悍匪;

時而天真無暇,如街上孩童;

最常見的便是現在的如塵,一本正經,說一不二,是一位正經的苦行僧。

如果說一次兩次,偶爾為之,鄭修或許會認為是如塵發癲,但經常如此,鄭修覺得這種情況無法用「發癲」來形容。

叫「有病」。

有大病。

再結合如塵能施展出不同門徑的奇術此事,鄭修合理懷疑,如塵體內出現了幾種「人格」。

當不久前鄭修聯想到這個離譜的可能性時,起初覺得不可思議。但再考慮到「門徑」的修行本質乃是扮演法,就想著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如塵在嘗試扮演不同角色時,扮著扮著便迷失了自己,誕生了「新的人格」。

行走於不同門徑中,各走各路漸行漸遠的「新人格們」。

鄭修之所以選在此時向如塵攤牌,是因為接下來鄭修不得不作出一次豪賭。

如今鳳北的鬼蜮氣息不知為何,越來越弱,讓鄭修感覺到了二人間的聯繫逐漸遠離。他必須確定新的驛站【苦行僧】是安全的,他得確認如塵的「大病」,不會影響他接下來南下的行程。

人心難測,更何況是大病人心,不得不防。

倘若如塵的「大病」只是「苦行僧異人」類似於副作用似的反應,如塵也能掌控自如的話,鄭修才能放心。

如塵雙手合十,笑道:「原來鄭大哥瞧見了小僧『鬧心魔』時的不堪模樣。」

鄭修微愣,問道:「鬧心魔?」

如塵此刻臉上洋溢著洒脫的笑意,當鄭修說破此事時,彷彿有某種重擔瞬間放下。

秘密當有人發現了,就不再是秘密,如塵頓時釋懷。

「鄭大哥慧眼如炬,原來已看出小僧心魔纏身。」

「鄭某隻是覺得古怪,不知詳情。」

如塵:「此事要從大約三年前說起。三年前,小僧睜開眼睛時,倒在將軍鎮里,一位姓花的鐵匠門前。」

「小僧當時,不知遭逢何事,忘了過往,忘去前塵。」

「他便是如塵的義父,一位普通鐵匠,花千壽。」

「後來義父告訴小僧,他發現如塵時,如塵渾身傷痕纍纍、命懸一線,便好心收留,為如塵敷草藥、餵養粥水,以此療傷,在義父細心照料下,如塵活了下來。」

這時如塵掀開衣服,背朝鄭修。

如塵背上留下許多傷疤,有的像是刀砍,有的像是箭傷,有幾道疤形同火灼。

這像是逃跑時留下的傷痕。

「義父可憐小僧無依無靠、孤苦伶仃,更是憂心有仇家追殺小僧,便讓小僧隱姓埋名,收小僧作為義子,對鎮上百姓宣稱,他失散多年的兒子回來咯。」

「其實義父的親兒,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北蠻之亂里,從軍陣亡,屍骨無存。這二十年間義父沉默寡言,除了打鐵便是打鐵,義父他呀,在鎮上打馬蹄鐵可是一絕。鄰里只知義父性格孤僻,當他收小僧作為義子時,更道是義父念兒念得瘋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真的,紛紛上門道喜。」

「後來不知怎的,義父也當真了,咬牙賣了家當,宴請十桌,團圓宴上,義父連喝六壺,醉醺醺的,躲在房裡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叫著另一個名字。」

「那晚小僧隔著房門叫了一聲爹,義父突然就不哭了。」

鄭修一愣,一屁股坐了下來。

忽然間他看著如塵那落寞的神情,想溫一壺酒。

可惜沒有。

如塵洒然一笑:「後來,義父為小僧取名『花花』,因為義父說,他在門口找到小僧時,小僧口中迷迷糊糊重複說著一個『花』字,這或許便是小僧與義父之間的緣分。義父認為小僧的名字里定有一個花字,便取了這名,盼著小僧有朝一日能恢複記憶,尋回自我。」

「往後一年裡,小僧在鐵匠鋪里與義父一同學著打鐵。可在冬天,義父染上癆病,鎮上良醫無力醫治,小僧聽說雲流寺上有一位高僧,便背著義父上山。到了雲流寺,小僧見到等等大師,大師說我與雲流寺有緣,想收小僧為弟子,至於義父的病,乃是天意,他說義父只剩十天的命,後來果真,十天過後,義父去了。」

「好生安葬義父後,小僧無處可去,想起等等大師的話,不知為何沒忍住,上山拜見等等大師,求他為小僧尋回往昔。」

「等等大師說,小僧花花之名,將成小僧尋回往昔最大的障礙,便為小僧取名『如塵』,言下之意是想讓小僧明白,義父已如塵歸土,落葉歸根,只有放下一段往昔,才能尋回另一段往昔。小僧心中不忍,但想起義父臨終前囑咐,最終仍是毅然改名如塵,將與義父的一段緣藏在心底。」

如塵臉上滿是懷緬之色。

聽到這裡,鄭修皺眉,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嘴,問:「這和你『鬧心魔』有何關係?」

「師傅曾說,人有執念,執念叢生則成魔,魔由心生,心由魔起,沒有心魔,人枉為人。千般執念雖是下乘,可偏偏正是這些執念,令一個人活得真實,活成本我。」如塵笑著打了一個啞謎,然後看見鄭修臉色不愉,想起猛男兇悍,生怕遭打,便快速解釋道:「師傅說,小僧若想尋回本心,需先練心,於是教小僧練心禪。師傅說小僧丟了過往,屬於『失意』,成了一張白紙,是修行心禪最合適的人選。」

「等等。」鄭修聞言驚訝問:「老和尚說你是『失意』?」

「是呀,怎了?」

鄭修怔怔看著如塵那懵懂的表情,一時無言。

在前往仙姑廟的經歷中,鄭修曾以鄭惡化身,與鳳北、斗獬、月燕同行,在當郎鎮短暫停留。

鄭修仍記得麵館對面的小攤夫婦。

人魂四分,意、形、運、向。其中魂意丟失,便稱作「失意」,「失意」與鄭修往常認知中的「失憶」不同,失意相當於「心」丟掉了,只剩下一具軀殼。正如當郎鎮上那怯弱的丈夫,行為舉止宛若空殼般,毫無生氣可言。

但看如塵這般,並不像是鄭修所見過的「失意之人」。

老和尚一眼看出了如塵是「失意之人」,只剩空殼,便傳授了「心禪」?

如果將這種情況理解成,如塵原本的「人格」被抽走了,如今如塵的體內,誕生出了新的人格?填補了原本人魂的空缺?

還能……這麼玩?

是每個人都有一定概率這麼玩,還是只有「苦行僧異人」才能這麼浪?

鄭修面容古怪,不知該如何與如塵探討這一點。

硬要當著如塵的面說「你不是你自己」或「你本來是你自己現在卻不是你自己」,這無疑會將好端端的一個話題,上升至唯心哲學的高度。

等等。

難道說……

鄭修瞳孔猛地一縮,想起【七心鎮】鬼蜮。

該不會是……那七心鎮,真就在如塵的腦子裡?

草!不是吧?

鄭修臉色微微變幻,保持沉默。

如塵以為鄭修聽懂了,卻不知鄭修在琢磨其他,微微笑著繼續往下說。

「修心禪時,小僧需入世體驗人生百態,品喜怒哀樂,嘗嫉恨愛憎,在此途中,小僧心中將會誕生出種種心魔,這些心魔,將會影響小僧的行為舉止,看起來會有幾分怪異。這就是小僧所說的『鬧心魔』。」

如塵語氣稍頓,又笑著安慰鄭修:「鄭大哥不必擔心,小僧早已習慣非議目光,不懼蜚語。這些年小僧一直能固守本心,不受心魔迷惑,鄭大哥若真不放心小僧,一旦發現小僧鬧心魔,你儘管打暈小僧便是,小僧不會有半句怨言。不,或許小僧心中因遭打而生出怨念,亦是修心途中畢竟的一劫,小僧事後能坦然處之。」

聽至此處,鄭修心中疑惑去了大半。

他早知道世間窺見門徑的方式千奇百怪,和尚走的路未必就那麼匪夷所思,只是如今的鄭修不能理解罷了。

不對,鄭修轉念一想,訝然失笑。他忽然間覺得如塵的修心禪,與自己的「化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處。鄭修同樣能以不同的化身走出不同的門徑,而如塵卻是以不同的「人格」去走不同的門徑。

或許這就是「苦行僧異人」的特色?

鄭修從如塵開始說話時,便一直仔細觀察如塵的表情。從一開始如塵的神情坦蕩,不似有假。如果說如塵真能撒謊撒得如此天衣無縫,連表情都能如此自然,鄭修也無話可說。

當下,鄭修釋然,向如塵道歉:「抱歉,最近鄭某遭遇的千門將太多,總是疑神疑鬼。」

如塵納悶:「鄭大哥說的可是素素姐?她可不是千門將。」

「呵,誰知道呢。」

鄭修在小村裡丟下楚素素可不是臨時起意,他總覺得這個女人不可信,行為舉止太妖了,還佔猛男便宜,呸!自然是信不過的。

山谷幽幽,地勢隱蔽,適合藏身。

天空中澄清無雲,如同水洗,格外宜人,最重要的是沒有討厭的烏鴉飛來飛去。

鄭修決定在這裡休息到日落,待天黑後再繼續南下。

「那,鄭大哥如此疲憊,小僧去河裡抓魚,看是否能解今日口腹之慾。」

如塵沒等鄭修答應,便主動脫掉靴子,挽起褲腿,走到穿行山谷的河流中抓魚。

鄭修看著如塵的背影,將畫卷抱在懷裡,倚著石壁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

「鄭大哥!鄭大哥!烤魚,快吃烤魚!」

迷迷糊糊的鄭修被一陣晃動驚醒,他第一反應便是往懷裡一抱,發現畫卷仍在懷裡時,頓時鬆了一口氣,抬眸一看,如塵那如孩子般喜悅的污臉近在眼前。

如塵手忙腳亂地下河抓魚、刮鱗、去臟,折騰半天,搗得自己滿臉血污,看著有幾分滑稽。

魚腥與魚香同時飄來,鄭修順著味道看去,只見如塵不知何時生了篝火,兩根木棍上各插著一條大約三寸長的小魚。

鄭修默然,抬頭看向天空,月色當頭,他本來只想閉目養神,卻熟睡過去。

他太累了。

本該早早取消的【神遊】,早已憑藉一口硬氣超出了極限。

【神遊】耗費的是鄭修的精力,目前這種情況,就像是正常人十幾天不曾合眼,精疲力竭。如今鄭修即便睡了一會,精神上的疲勞消去一些,但這僅僅是「一些」罷了。

鄭修睜開眼時那滿眼的血絲與黑眼圈,令如塵瞧出端倪,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要解決目前鄭修的困境,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古畫交到如塵手上,然後鄭修取消【神遊】,意識返回本體,好好睡上幾日幾夜,恢複精力。

鄭修之所以沒有這樣做,一是擔心如塵「鬧心魔」,二則是此處並未完全逃出夜未央的勢力範圍,一旦他不在此處而如塵被渡鴉尋獲,後果不堪設想。

「不就是熬夜么,誰怕誰。」

鄭修揉揉眼睛,自嘲一笑,重新將古畫在背後捆實。

三寸長的小魚,別說填飽肚子,連塞牙縫的程度都算不上。

鄭修睡了一覺,雖說恢複不多,相當於小磕一下,總比不磕地好,疲憊消去些許。他走到河邊,右手一抖,骨骼自掌心刺出,血肉蠕動。

「鄭大哥你的奇術當真難看。」

這句話或許在如塵心裡憋久,他早就想說了,如今趁著四下無其他人,如塵小聲嘀咕吐槽。

鄭修沒理會如塵,這次搖到的是【形態壹】,兩把燃燒著黑色火焰的大彎刀分別出現在左右雙手。

【形態壹】【挑釁】【未指定】。

經過不斷地挑戰自我,鄭修與詭物的契合度已經提升不少。

鄭修隱隱有種感覺,當時機成熟,在特定情況下,他將能解鎖詭物的第四種形態。

鄭修廝殺一路,漸漸明白了這【驚喜囚籠】挑戰該怎麼玩。一般來說,驚喜囚籠搖出來的,固定的只有一二格。也就是詭物的「形態」與裝配的「特質」,有時候招式是不限定的。限定招式的挑戰會比不限定的提升的契合度要高出一點。

換言之,在不限定招式下,鄭修能對搓出的大招作出一定的調整,甚至在同樣的條件下,衍生出不同的招式。

鄭修駕馭詭物的方式,從一開始的無腦猛轟,正在朝粗中帶細的方向進化。

鄭修躍向高空,旋轉過後,墨影流光在彎刀上幻化成龍頭的虛影。

然這一次龍頭虛影與將軍鎮直面顧秋棠與君不笑時相比,更為凝實,龍瞳更為炯炯有神。

「龍擺尾,魚龍共戲!」

河裡的魚紛紛被【挑釁】吸引,憤怒地魚躍龍頭,跳出水面。

眨眼間潛伏在河底瑟瑟發抖的魚群像是瘋了,滿河白花花的鱗片翻滾,沸騰起來。

兩把彎刀猛地撞擊,向下擊打河床。

轟轟轟轟!

剎那間十幾道高達十丈的水柱騰空而起。

在最後一刻,鄭修雙刀撞擊後再猛地向上一撩一彈。

巧勁一震,魚群嘩啦啦如雨般,落在河岸邊。

如塵驚呆。

在鄭修出手前他還以為猛男要幹什麼。

沒想到……只是打魚。

驚愕過後如塵回過神,連忙脫下衣服,跑去河邊兜魚。

本來勉強充饑的一餐變成了一頓全魚家族宴。

餐後。

用一根草桿剔牙的鄭修問:「還難不難看?」

如塵拍著滾滾的肚皮躺在地上,打著飽嗝:「嗝~鄭大哥帥極了!」

說完,如塵臉色一紅,偷偷瞟向鄭修,神色與正經如塵截然不同,略顯妖嬈。

「鄭大哥~」如塵忽然十指不安地在身前交疊,小聲道:「咱們能不能……」

鄭修一看如塵又鬧心魔,還鬧得這般離譜,臉色發青,舉起拳頭。

如塵瞬間恢複原樣,閉緊嘴巴,連忙雙手合十,默念心禪,驅走心魔邪念,直呼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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