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你信嗎?」(2合1)

正文卷

第128章 「你信嗎?」(2合1)

卯時一刻。

天邊亮起了一絲若隱若現的魚肚白。

正是月色未消,黎明將起時。

蜀州,將軍鎮,依山而建。

此刻若有人面朝群山,看向將軍鎮,將會親眼目睹無比詭異的一幕。

皎月西下,月色剛下山的另一頭。

而本不應該如此明顯的「山影」,竟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拖長的「山影」如一個鍋蓋似地,黑壓壓地罩住了將軍鎮。

「山影」覆蓋之下,整座城鎮彷彿變成了「陰影之城」,也成了君不笑的主場。

之所以將「捕獲異人鳳北」的場所選在此處,君不笑早就算準了月落影斜的方向,藉助地勢與天時,將自己「影子戲」的奇術效果,放到了最大。

此刻將軍鎮中,對於夜未央一方而言,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盡占。再者,向來毫無牽掛的異人鳳北,忽然對一位陌生的猛男如此上心,就像是穩固的大壩上缺了一口,讓鳳北有了顧忌。

心有顧忌的鳳北,就像是有了弱點,她,不再無敵。

這就是為什麼二十年來,鳳北一直以「上弦叄」的身份在夜未央中任職而安然無恙,偏偏二十一年後的今夜,時隔二十一年夜未央終於發難的緣由。

這,是十載難逢的時機!

誰也不知,盤旋在大乾國土各處的渡鴉,就像是「養鴉人」的眼睛,雖說養鴉人透過渡鴉的眼睛不可能看得比臨場更清晰,但夜主早已得知猛男鄭善的存在,也一直關注著鳳北一行人進入蜀州後的走向。

充分發揮了「主場優勢」的君不笑,讓「陰影」籠罩全城。

如今,城中君不笑剪出的影子高牆,分割成一個個獨立的空間。

在鄭修獨斗兩位夜未央十二月時。

鳳北、楚素素、斗獬,被分到了一塊。

不遠處正是楚素素的「孤兒院」,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故意為之。

鳳北並不知道君不笑的「影子戲」奇術。

但這不重要。

鳳北向來不會花心思去琢磨對方的奇術,一是沒必要,二,還是沒必要。

一巴掌解決不了的事,那就兩巴掌。

一向如此。

鳳北平靜地摘下黑絲手套,丟到腳下。

「不愧是異人鳳北,無論何時,皆從容不迫。嘖嘖…」

虛鼠彷彿忘了當年被跪在鳳北面前求饒一事,此刻他面帶嗤笑,一抖肩上重劍,厚厚的染血紗布抖落。

重劍的劍鋒,鑄有如同利齒般的鋒刃,與其說這是一把刀,不如說是一把鋸子。

「虛鼠?」

一路上鳳北與鄭修二人早就懷疑虛鼠是內鬼,此刻將軍鎮中遭逢變故,虛鼠亮出兵器,鳳北瞭然,點點頭:「果然是你。」

楚素素在鳳北身後先是一愣,隨後咬牙怒道:「是你!」

虛鼠那心狠手辣的表情,就算化灰撒了一地,她楚素素都能將灰灰擺回去。

虛鼠面容陰鷙,眼眸深處閃過隱藏極深的仇恨與貪婪,他壓根就沒看楚素素一眼,目光死死盯著鳳北,嘿嘿笑道:「是我。但,不止是我。」

一位位孤兒目光獃滯,臉上卻帶著詭異僵硬的笑容,如行屍走肉般逐一從門口走出。

叮!

清脆的鈴聲打破死寂。

叮咚,叮咚,叮咚。

「來來來,莫著急,排好隊,人人有份,皆不落空。」

除了楚素素外,其餘十五位孤兒,茫然走出,竟乖乖地站成一列。

走在最後那人,赫然一身雲袖黑衣,腰間掛著黑鐵木令,上面顯眼的位置上刻著「下弦陸」三字。而與黑鐵木令一同懸掛的,還有兩顆做工精緻的鈴鐺,隨著下弦陸的步伐,兩顆鈴鐺與腰牌觸碰,發出叮叮咚咚清脆聲響,先聲奪人,格外引人注目。

「不!」

看著與自己情同手足、同甘共苦的孤兒們,變成了這幅似笑非笑的詭異模樣,胸口隱隱作痛。但斗獬眼疾手快,拉住剛準備衝上前的楚素素,壓低聲音道:「當心!」

楚素素厭煩地拍開斗獬的手,回頭瞪了一眼,怒道:「你們是一夥的!」

斗獬張了張嘴,神情愕然,卻啞口無言,難以反駁。

無論是從穿著上,還是從職位上,他們的確是一夥的。

同屬於夜未央。

可是,為什麼?

此刻斗獬即便是撓破頭皮都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發生眼下這般奇怪的對峙場景。

鳳北一抖長袖,手臂攔在楚素素與斗獬身前,正想說些什麼。但頃刻間,鳳北話到嘴邊,眸光微怔,餘光快速瞥向緊張的斗獬。

每個人進入夜未央都有著各自的理由。

別人的理由鳳北不知,不在意,無所謂。

但她的理由一直都是,尋找二十年前在白鯉村中消失的鄭善。

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鄭善,加入夜未央藉助夜未央的情報,無疑是最快的方式。

如今,她找到了。

鳳北在與鄭善重逢那刻,對她而言,便失去了繼續呆在夜未央中的理由。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夜主不信任她,鳳北總在夜深人靜時對自己說:無妨,因為她也從未將自己的信任交出。

她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離開夜未央。

鳳北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來得那麼突然。

「無妨,伱們站遠些。」

鳳北釋然一笑,事到如今,談「信任」或「不信任」,已經無法改變什麼。

她反而覺得心中彷彿有一顆大石落地。

「初次見面,在下有一點點緊張。」

只見新來的下弦陸,在鳳北面前顯得有幾分拘謹,右手整理衣襟,面色一正:「夜未央,下弦陸……」

可這正經辦事的神情沒持續幾秒,留著短髮、下巴鬍渣凌亂的男人忽然摸了摸頭髮,面露郝然,移開目光笑道:「我剛從夜衛破格升到下弦陸不久,上弦叄大人或許不認識我,不過沒關係,我在夜衛時,無數次聽聞上弦叄大人的事迹。」

「有人說,上弦叄大人兩手藏有驚世大恐怖,一旦脫了手套,一城十萬人,雞犬不留。我曾聽說,上弦叄大人曾以一人之力,在十年前屠了一座城鎮,嘿,也不知是真是假?在下還曾聽聞……」

對方興高采烈地說著「鳳北屠戮傳說」,鳳北耐著性子聽了兩段,第三段時眉頭微蹙,打斷對方的話:「假的。」

「哦……」下弦陸眉飛色舞的神情陡然一頹,滿是失望:「原來是假的呀……」

「下弦陸……大人!」虛鼠明明地位比下弦陸更低,可這剛上位沒多久的「新人」,是從夜衛破格晉陞至十二月的,虛鼠心底難生恭敬,只覺陣陣不爽湧上心頭,咬牙切齒地喝了一聲,朝下弦陸拱拱手:「別忘了正事!」

「瞧你急的,難怪你不成氣候。」男人埋怨地小聲嘀咕,可這「小聲」的程度連站在最遠的斗獬都聽得一清二楚,瞬間虛鼠的臉色就黑了下來。

下弦陸輕咳兩聲,兩手平伸,掌心朝著鳳北。

「在下周八指,顧名思義,只有八根指頭的周八指,區區不才,向來不善打鬥,可偏偏得了夜主賞識,一不小心當了下弦陸。」周八指雙掌翻動,掌心掌背,彷彿是在告訴鳳北,他手裡沒藏東西。

周八指的兩隻手,一手缺了拇指,一手缺了食指。他充分展示自己的雙手後,笑道:「我呀,年輕時不懂事,被仇家剁了兩根指頭,所以現在更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事。上弦叄大人,你莫要多想,此行在下領命前來蜀州,只是替夜主向上弦叄大人傳幾句話,絕無惡意。」

虛鼠牙關緊咬,正如不久前所說的,奇術師遵從限制與規矩,大隱隱於市。虛鼠只知夜主派來一位新上任的「下弦陸」,他只知對方「八根指頭」的特徵,可具體走的是什麼門徑,掌的什麼術,虛鼠一概不知。

如今見這周八指不按常理出牌,已經亮出了兵器準備報當初跪辱之仇的虛鼠,漸漸被磨去了耐心,即將發作。

這時虛鼠難得壓下怒意再次提醒:「大人!要辦正事了!」

「胡說!」周八指聞言,顫著手指著屋頂上的虛鼠,臉色大變:「辦什麼正什麼事!我說了不喜歡打打殺殺!你別胡說!小小星宿,你信不信我明兒就到夜主那裡告你一狀,說你誹謗?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你怎敢明目張胆地誹謗我?我都說了,我來此,是受命傳幾句話,僅此而已!」

畢竟是自己人,虛鼠雖然亮出了刀,但他與鳳北不和許多人都知道。況且虛鼠、周八指、鳳北、斗獬,四人都是夜未央人。見周八指與虛鼠二人當街互罵,斗獬覺得整個人都被繞暈了,不知這突然出現的周八指到底賣什麼關子。

鳳北雖然脫了手套,但對方沒有殺來,鳳北暫時沒有出手。

並不是說鳳北行事不夠果斷,而是因為鳳北心裡清楚,她的「不祥」連她本人也無法控制,手下難留活口,所以更多的時候,鳳北喜歡被動,只有當對方表露了殺心,鳳北這才「不得已」反擊。

或許鳳北的行事風格在鄭修看來不夠果敢,但這也是屬於鳳北的無奈,以及藏著她這些年來,對自己這雙手的忌憚。

「好吧,說正事。」

周八指,指著虛鼠罵了幾句,讓虛鼠臉色發青啞口無言後,他忽然手腕一抖,一塊紅色的絹布出現在手中。

斗獬猛地翻出了課本,面露警惕。

鳳北向前踏出一步。

「慢!」

周八指從容說道,目光落向鳳北身後捆實的畫卷上,徐徐道:「在下真的是為傳話而來,上弦叄大人莫要誤會。你瞧,我真不懂打打殺殺。」周八指見鳳北沒有下一步動作後,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幸虧夜主對鳳北的性格拿捏穩當,所以他才有一定把握站在鳳北面前而不死。

周八指用紅色的絹布蓋住左手,猛地掀開絹布,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出現在掌心中。

周八指手上的動作與嘴上的話看似毫無關係:

「夜主有一道密令,關係重大。希望上弦叄大人親自接下。」

鳳北皺眉,道:「說。」

周八指笑容更甚:「夜主希望,上弦叄大人能主動進入公孫陌畫卷的鬼蜮,救出幾位陷入鬼蜮中的二十八星宿。夜主認為,夜未央中其他人皆難以勝任此項任務,他老人家希望,上弦叄大人能『出手』。」

他在「主動」、「出手」兩個詞上壓了重音。

斗獬先是一愣,而後驚道:「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雖沒親眼目睹畫卷的詭異,但斗獬不傻,對方顯然有備而來,上弦肆以「影子戲」封鎖將軍鎮,這次夜未央的舉止處處透著詭異,斗獬到了此時也琢磨出怪味,剛想出聲提醒,虛鼠冷聲道:「斗獬,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斗獬漲紅了臉:「放屁!夜主傳信向來只會用渡鴉來傳,別以為我不懂!」

虛鼠眼中殺意浮現:「你若不信,他日親自找夜主求證便是!如今,有十二月親自傳信,你還不信,你真當自己是哪根蔥?你真想叛出夜未央?」

「夠了,閉嘴。」

鳳北擺擺手,平靜壓下二人爭吵。

她摸向腰間,在鳳北腰間串著兩副街頭隨處可見的面具,以及那象徵著夜未央十二月身份的黑鐵木令。

只見鳳北沒有一點點猶豫,隨意地將「上弦叄」腰牌丟在地上。

楚素素張大嘴巴,面露驚愕。

這腰牌她偷過兩次,惹怒了鳳北。如今鳳北卻毫無眷戀地將腰牌丟在腳下。

鳳北面無表情,道:「如果我說……鳳北不願意呢。」

「那,」周八指咧嘴一笑:「這就是為什麼,夜主讓在下來當說客了。別著急,你先看看那人。」

周八指用一根指頭指向如木偶般傻乎乎站著的一位孤兒。

那位孤兒腿上夾著簡陋的木板,一步走出,咔地一聲,腿又折了,偏偏此人臉上卻沒有半點痛苦,仍是那副僵硬的笑臉。

楚素素話音中帶了哭腔:「牙哥!」

周八指道:「我說,我已經將他心偷了過來……你信嗎?」

絹布翻飛,周八指絹布一抖,又變出一把小刀,插進木盒裡。

嗤!

被稱作「牙哥」,不久前被猛男畫師客串老醫師接骨療傷的孤兒突然捂著胸口倒下。

周八指笑吟吟地打開木盒,匕首穿過盒子,裡面插著一顆血淋淋的人心!

將那顆捅穿的人心隨意一丟,周八指又抖絹布,他這次指了另外一人。

這次是孤兒團的頭兒,龐升雲。

「我說,盒子里裝著他的心,你……還信嗎?」

鳳北表情微怔。

不等鳳北回答,周八指又將血跡未乾的匕首插進盒子。

裡面又傳出「嗤」的一聲。

龐升雲痛苦倒下。

在倒下前,龐升雲猛地恢複神智,絕望地朝楚素素伸出手,轉眼沒了聲息,眸光淡去。

噗通。

楚素素瞬間崩了,頹然跪在地上,獃獃地看著二位孤兒的屍體,一動不動。

只見周八指絹布再抖,遮住血淋淋的木盒。

「找死。」

鳳北一步踏出,狂風四起,一掌按向周八指面門。

眼看著鳳北接近,周八指不急不忙地說出第三句話:

「我說,盒子里裝著那鄭善的『心』。」

鳳北身影如一道黑色的閃電。

偏偏這道閃電硬生生地在周八指面前停下,那隻能滅殺一切的不祥之手,與周八指的面門近在咫尺。

周八指笑容邪魅,陰森可怖。

「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