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遲到十八年的開庭
茹村捲煙廠。
站在這片已經荒廢了將近十年的建築大門前，任真環視了一周，卻沒看見那個據說只有幾百米的公共廁所。
「任律師。」
一個三輪摩托從遠處駛來，嚴風遠遠的沖他們招了招手。
「任律，咱們來這幹嘛？」
常嘉航不太理解。
胡吉圖的案件，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本人的說辭和意見，根本沒有出現在一審判決書上，如果胡吉圖沒有說謊，那就是前面的某個或者某些環節出了問題。
但無論謊言是從哪裡出現的，一審判決認定的那些證據是客觀存在的，在常嘉航看來，他們應該從那些簡單粗糙的證據著手，證明胡吉圖不是兇手，為胡吉圖爭取無罪的機會就可以了。
回到案發現場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任真想憑自己的力量找到真正的兇手，
就算有當時執法機關還沒找到的證據，這都十八年了，還能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不成？
「現在還不知道。」
任真搖頭，嚴風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任律師，你們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們。」
嚴風從三輪上跳下來，滿頭大汗：「接到你電話我也沒來得及跟胡叔和趙姨說，我帶著伱去他們家？」
「不用。」
任真搖頭：「這就是你們之前上班的捲煙廠對吧？那個出事的廁所呢？」
在地圖上看來，這個村子周圍只有這一個廢棄的工廠，應該沒有跑錯。
但是放眼望去，平平整整的柏油馬路兩邊除了雜草就是農田，看不到其他東西。
「廁所？」
嚴風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頭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給他們指了一下：
「廁所本來在那兒，後來村村通修過來了，把那一片推倒了，廁所早就不在了。」
「哦。」
任真點頭，剛才沒有找到，他也隱約有了猜測，倒沒有太過失望。
「那麻煩你帶著我們走一遍，你和胡吉圖那天上班走過的路線吧。」
「好。」
雖然不知道任真要幹什麼，但是嚴風對任真的印象顯然不錯，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
三輪摩托掉了個頭，嚴風示意任真二人上來。
邁起大長腿一步跨上，任真順勢把屁股搭在了三輪的靠板上。
「任律你這也太熟練了吧。」
眼看沒有地方坐，常嘉航正在發愁，看到任真的動作，一邊有樣學樣的靠了上去，一邊讚歎道。
任真笑笑，之前坐法律援助的時候，有些當事人行動不便，還得他上門去了解情況，那時候坐的甚至是拖拉機，而且都是土路。
跟那比起來，這條件已經相當不錯了，起碼路是平的。
「雖然村村通把路修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從我們家到捲煙廠，中間沒有任何岔路，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嚴風一邊騎車，一邊側著頭跟任真說話。
「這監控也都是後來才安的吧？」
看到頭頂隔幾百米就有個攝像頭，任真隨口問了句。
「是，也就前幾年才有的吧。」
這些大多是治安攝像頭，如果案件發生在不久前，它們無疑能幫上大忙，但胡吉圖的案件顯然不在此列。
十八年前，先不說這些攝像頭根本不可能存在，就算那時候就有這些攝像頭，監控錄像也不可能保存十八年。
除非有人特意保留。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那天晚上胡吉圖拉著你到大門口之後，看到有兩個老太太進廁所了，那兩個老太太你認識吧？」
嚴風點頭：「認識，都是一個村的，不過她倆年紀本來就挺大的了，前兩年就都已經不在了。」
聞言，任真忍不住有點失望。
那兩個老太太，在胡吉圖被抓之後，也曾經接受過執法機關的問詢。
根據執法機關提供的證據，兩位老太太是繞著村邊撿瓶子，到了捲煙廠門口就上了個廁所，進去之後發現有個女人靠在牆邊不知死活，非常害怕，就連忙離開了廁所，各自回家。
在確認了她們的女兒都在家平安無事之後，她們才叫上家人一起出門，想要去治安崗亭報案，這時候發現那裡已經圍了很多人了。
雖然知道就算她們二人還在世，也未必能問出什麼不一樣的，但即便如此，任真也還是有些沮喪。
眼看已經駛進村裡成片的樓房之中，任真突然被馬路旁邊什麼東西吸引了目光。
「那家店，開了有多久了？」
任真讓嚴風停車，指著斜後方一個不起眼的門面。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常嘉航發現那是家電腦電視維修小店。
「這家店啊，那可有些年頭了。」
嚴風往後倒了幾米，回想了一會：「我印象里村裡剛通有線的時候，他家就已經在了，怎麼著也得有二十來年了？」
任真從車上跳下去，走到這個破舊且狹小的門面前，往裡張望了兩眼。
「任律師，怎麼了？」
嚴風湊過來，不太明白任真想幹嘛。
「幾位需要點什麼？」
一堆雜物之後，一個人影突然從躺椅上起來，一邊朝門口走來，一邊開口問道。
「老闆，你這個監控有些年頭了啊？我記得十年前就不產了吧？」
任真歪頭看著門檐下那個老式攝像頭，一副老闆很識貨的語氣。
「那可不！」
一聽這話，老闆來勁了：「別看這玩意年紀大，當年可是花了我好幾千才搞來的，質量嘎嘎硬實，放在二十年前，就是馬路上公家的監控都不一定有它拍的清！就算是現在，在我門前防個小偷什麼的也沒問題，三十米之內，臉都拍的清清楚楚！」
看得出來，放在那個各家連彩色電視都不一定有的年代，老闆絕對算是時代的弄潮兒了。
估計也是怕當時店裡稱得上高科技的東西被偷，才花重金買了個在那時候絕對是稀有物品的攝像頭。
二十年前？！
常嘉航和嚴風對視一眼，難道真讓任真蒙對了？
A省E市執法局，某個角落裡的房間。
「老王，門口的監控咋回事？沒影了。」
手機里傳來聲音，老王蹲在廁所里，一臉使不上力的痛苦表情，咬牙切齒的道：「小張不是在嗎？我在廁所，讓小張去門口看一下，是不是又接觸不良了？」
「給小張打過電話了，馮局長喊他去門口幫忙搬個東西，你趕緊回去看一眼。」
電話那頭催促道：「檔案室怎麼能沒一個人，你趕緊的啊。」
「知道了知道了。」
老王狠狠地提起褲子，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就上了三十分鐘廁所，怎麼偏偏這時候有事。」
老王嘟囔著，從兜里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嗯？」
門咋沒鎖？
這小張也真是的，竟然不鎖門，回來了得好好批評一下！
老王搬了個凳子，站在凳子上，擺弄了一下攝像頭後面的線路，拿出手機：「喂，好了沒？」
「好了好了。」
「又接觸不良了，早說這批老古董該換了。」
老王從凳子上跳下來，掛掉電話，鎖上門，又往廁所走去。
兩天後，任真和胡天明夫婦接到了開庭通知。
【由於本案時間跨度太長，當初負責本案的相關人員大多已不在原崗位任職，審理難度較大，因此本次二審採取不公開審理，必要時會請求相關人員參與庭審，協助審判工作的順利推進，請被告人家屬及辯護人提前做好準備，按時參加庭審。】
顯然，A省高院也知道，這個案子多年後才啟動二審，難度不是一般的大，直接亮明了，到時候會請相關人員協助。
至於具體是哪些人員，不得而知。
但無論如何，二審，終於要來了！
A省高院。
遠遠就聽到三輪摩托的聲音，停好車後，胡天明夫婦和嚴風一路小跑，氣喘吁吁的來到任真面前。
「任律師久等了。」
胡天明喘著粗氣，任真笑笑：「咱們都來早了，還有半個小時才開庭呢，我們先進去吧。」
來到法庭，不多時，胡吉圖被帶到了被告席。
「我的兒啊！」
胡吉圖剛剛進門，趙艷紅一聲哀嚎，就哭了出來。
胡天明和嚴風一左一右，好容易才拉住她，沒讓她直接衝過去。
「爸，媽。」
胡吉圖眼眶裡也掛著淚，袖子抿了兩下，總算沒哭出來。
「吉圖，加油！」
嚴風遠遠的沖著胡吉圖揮揮拳頭，胡吉圖愣了片刻，才從那張滄桑了不少的臉上，找到記憶中那個發小的影子。
「嚴風？」
從任真口中得知，嚴風這麼多年一直陪著他爸媽為他伸冤，胡吉圖的嘴唇哆嗦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嘴巴張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說出話來，胡吉圖默默轉過身，面相審判席。
「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
很快，到了開庭時間，書記員宣讀完法庭紀律，三位法官進入法庭。
「A省E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E市公訴院指控被告人胡吉圖犯強姦及故意殺人罪一案，於20年月日做出（20）E刑初字第33號刑事判決。
被告人胡吉圖不服，提出上訴，本院審查後，認為本案部分事實及證據存在疑點，同意被告人的上訴申請。」
被告人提出上訴是沒錯，但是你們開庭審理，是因為我們提出上訴了嗎？
在場幾人心中紛紛吐槽，明明就駁回了我們的申請，我們還沒再上一次呢，你們突然就二審了，自己心裡沒點AC數嗎？
不過吐槽歸吐槽，審判長的話還是在繼續。
「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由本人包楊軍擔任審判長，金振平、熊奇英擔任審判員，決定不公開開庭審理本案。
A省公訴院公訴院辛雲平、崔旭宇出庭履行職務，被告人胡吉圖、被告人訴訟代理人任真、常嘉航到庭參加訴訟。
被告人胡吉圖，對庭內相關人員，是否申請迴避？」
「不申請。」
包楊軍點頭：「由於本案一審和二審間隔時間過長，為幫助查清案件事實，本院特通知了部分參與一審相關人員在庭外等候，如果在開庭的過程中，對他們的出庭有異議的，被告人及辯護人，可以隨時提出，合議庭會及時處理並做出認定，被告人及辯護人，是否明確？」
「明確。」
任真替胡吉圖回答了，心裡對高院此舉還是比較滿意的。
有些事實到底如何，在場這麼多人，估計大都也只能從卷宗上看到一些，相對來說，參與了一審的人員，肯定要熟悉的多，叫他們過來協助也算合理。
最難能可貴的是，審判長還考慮到了部分特殊情況，特意提醒他們，如果有異議可以隨時提出，這相當於告訴被告一方，我在給你們撐腰，有事吱聲就行。
不管這是不是場面話，但起碼人家說了，表面上給你了這個權利。
考慮的還是挺周到的嘛！
「下面法庭調查開始，請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包楊軍話音落下，公訴席上，辛雲平起身，拿起面前的起訴書。
「被告人胡吉圖，男，19年月日出生.因涉嫌強姦及故意殺人，於20年月日被刑事拘留，經本院批准
經依法審查查明，20年4月9日晚八點半左右，被告人胡吉圖因一時衝動，尾隨同村村民楊美枝進入捲煙廠外的公共廁所，將楊美枝脖子摟住後，採取捂嘴、扼頸等暴力手段，將被害人按在便坑的牆上，強行將被害人的衣服撩起，褲子褪至膝蓋以下，對被害人實施了性侵害，後聽廁所外有動靜便逃離作案現場，被害人楊美枝因胡吉圖扼頸致窒息當場死亡。
認定上述事實的證據如下：
物證：證據保全清單、扣押清單、案發現場照片、血液檢測報告、被害人身上提取到的精斑等；
書證：戶籍證明、情況說明、抓捕經過等；
證人證言：證人謝某甲、張某乙等的證言。
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胡吉圖在公共場所採取暴力手段強姦婦女，並扼頸致被害人窒息死亡，手段殘忍，情節惡劣，其行為觸犯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二百三十六條之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應當以故意殺人罪、強姦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根據我國刑訴法第一百七十六條之規定，提起公訴，請求法庭依法判處！」
念完起訴書，辛雲平幾乎是第一時間坐下，把起訴書放到一邊，很是沒有底氣。
這麼多年才開始二審，辛雲平開庭前的工作都不知道從何做起，只能比照著一審的起訴書和判決書，換個方式把一審公訴人的指控說了一遍。
這活怎麼就能落我頭上了呢？
「被告人及辯護人，對起訴書指控的事實與罪名有無異議？」
聽到這個問題，正在把材料分類放在桌子上的常嘉航精神一振。
到了他最喜歡的環節。
果然，任真緩緩起身，平靜的聲音響起：
「有異議！」